策行三国 第895节
  文件刚刚下发不久,襄阳学院祭酒蔡邕到达建业。
  蔡邕来建业是为了主持孙坚的丧事。他学识渊博,文冠天下,通晓治丧的各种礼仪流程,又是写墓碑的专业户,由他来主持孙坚的丧事再合适不过。来的路上,蔡邕已经写好了碑文,并亲笔书写了碑额。依照孙坚的遗愿,碑文中只记他在汉朝的官职、事迹,爵位止于富春侯,不提他作为吴王之父的事。
  孙策很满意,带着蔡邕赶到紫金山,向母亲吴太后汇报。吴太后看完之后,也没什么意见,请张纮书丹,命石匠刻碑,然后开始治丧。
  丧事由蔡邕主持,虞翻具体操办,孙策本人只要按照流程走就行,倒没太多的事要他费心。他正好趁这个机会与文武会面,讨论相关事宜。平时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很难聚集这么多人。
  虽然治国纲领的讨论还集中在一个小圈子内,参与其中的人不超过十个,但吴王即将称帝的风声还是传了出去。因为孙坚坚持以汉臣的身份下葬,就连孙坚的富春侯爵位都传给了孙权,丧事就成了孙家的私事,不称为国丧,这两件事得以并行不悖。
  不出蔡琰所料,如何限制君权成了最大的焦点。除了孙策之外,几乎每一个人都很关心这个问题。他们不是反对孙策的这个决定,而是怀疑孙策能不能做得到,又以什么样的方式予以保证。
  从商鞅变法以来,君权就一直在膨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尽管是一句空话,毕竟提出来了,如何限制君权却是只字也未提,董仲舒提出君权神授,在为刘氏皇权提供了合法性的同时,也有用神权来限制君权的用意,但是很显然,这一点落空了。虚无缥缈的神权对君权的影响有限,能有多大影响取决于皇帝本人,当他敬畏天命时,还能有一点影响,当他只顾眼前时,天命就弃如敝履,层出不穷的灾异除了造成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外,并没有对君权产生多大的影响。
  孙策主动提出限制君权——不管他是口头做做样子,还是为了堵世家的嘴主动让步——这当然是众臣求之不得的好事,从老臣如蔡邕、黄琬到少壮派张纮、虞翻,没有人不希望限制君权,维持君权、臣权的平衡,但如何限制,他们都没有底,意见不一。
  在这一点上,张纮、虞翻反倒不如蔡邕、黄琬来得洒脱,他们是文臣之首,就是相,相权是臣权的代名词,君权、臣权之争很多时候就表现为君权与相权的竞争,他们如果太积极,很容易被认为是擅权。蔡邕、黄琬没有这样的顾忌,放胆直言。尤其是黄琬,依稀又找到了当年作为党人中坚的感觉,战意盎然。
  在与孙策正式讨论之前,几个人初步合议时,黄琬提出一个建议:恢复汉朝初建时的三公制度,罢免尚书台、秘书台等内朝台阁的权力,取消大将军、骠骑将军等职能重叠的内朝官职,由丞相掌民事,太尉掌兵事,御史大夫掌监察权。
  总结起来一句话,罢免内朝,权归外朝。
  作为唯一正式与会的女性,蔡琰委婉地提出了反对意见,她认为黄琬这个建议有失偏颇,不符合孙策提出的平衡原则。仅从有汉四百年的历史来看,事务越来越多,官员规模越来越大,就不是之前的三公制所能解决的,更何况眼下又新增了政务、讲武、木学诸堂,这些都是以前没有的,笼统的归于太学,仅作为学术研究机构,似乎也不合适。工商业的发展需要有专门的部门进行管理,大王因此设计相一职正是为此,这几年的实践证明,计相府不可或缺,不仅不应该削弱,归于丞相府,反而应该加强。
  蔡琰话音未落,虞翻就笑了一声:“多谢蔡大家,这可是我和计相府同仁难得听到的公道话,再辛苦也值了。”
  众人不禁莞尔,就连黄琬本人都笑了两声。计相府的主要职能是管理工商业,尤其是商业,虞翻本人精明干练,又有麋竺这样的大商人协助,要想瞒过他们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商业发展迅速,商税水涨船高,想逃税的人如过江之鲫,却无一例外的栽在了虞翻、麋竺手中,偷税不成,反倒被罚了款,严重的甚至取消了经商资格。这几年间,因为偷税漏税被赶出海商会的就有好几个。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虞翻和计相府的名声当然好不到哪儿去。那些人理亏,又知道虞翻不仅能说,更能打,不敢正面挑衅,只能在背后说计相府唯利是图,都是桑弘羊一般不通人情的酷吏。虞翻再强势也阻止不了流言蜚语,只好充耳不闻。
  如今听到蔡琰为他和计相府正名,他非常欣慰。
  在座的也都是了解内情的人,知道虞翻虽然不讲情面,却不是贪财好利之人,除了为人狂傲之外,他的学问、道德和能力都是首屈一指的。而狂傲也不是什么缺点,黄琬本人也狂,有本事、心不虚才能狂啊。虞翻狂得坦坦荡荡,问心无愧,他们还是欣赏的,平日里也觉得虞翻受了委屈,此刻不免会心一笑。
  笑过之后,黄琬反问:“依你之见,又当如何平衡君权、臣权?”
  第2285章 群贤议政
  蔡琰欠了欠身,含笑致意。“黄公言重了,琰本女子,又无施政经验,蒙大王不弃,得以旁观诸君论政,岂敢妄言倡议,但求千虑一得,为诸君查漏补阙,无愧大王信任,足矣。”
  黄琬看看蔡琰,又看看蔡邕,有点反应过来了。“蔡伯喈,你们父女不是来议政,是来监督的啊。”
  蔡邕抚须而笑,却不回答黄琬的问题,只是欣慰地看着女儿女婿。在座不过数人,他们父女翁婿便占了三席,可见吴王对他们的器重,这监督的工作自然要尽心尽力,不能让吴王失望。当年他也曾意气风发,多次上疏言政,不惜被流放朔方。如今在襄阳著史,有机会重新看到自己的奏疏,他却有些脸红。
  用心是好的,原则也没错,可是他那些意见却没什么可行性,更解决不了什么实际问题。就算当时孝灵帝采纳了他的意见,依然挽救不了大汉。
  大汉已经亡了,大吴却如初升之朝阳,蓬勃欲出。看了吴王草拟的那几条原则后,他有一种感觉,儒门盼望已久的盛世就要来了,有幸参与为盛世立纲纪的讨论,他非常兴奋。他要用他这些年著史的感悟,为盛世的到来提供借鉴,避免重蹈覆辙,尤其是防止黄琬故态复萌。
  同为党人老臣,蔡邕对黄琬的了解无人能及。他有执政经验,这些年与杨彪一起研究官制演变也有不少收获,但他毕竟六十岁了,在大汉的官场上打拼一生,有些习惯是改不掉的,身份又在那儿摆着,如果被小辈反驳,他很可能会恼羞成怒。有他坐镇,黄琬才不会偏离重点,将议政变成意气之争。
  论年龄、论资历、论学问,如今吴国能压住黄琬的除了杨彪,也就是他蔡邕了。
  见蔡邕气定神闲,没有和他争辩的兴趣,黄琬只好转向蔡琰。“那倒要请教蔡大家,你既无施政经验,又如何查漏补阙?你怎么知道我们的方案可行不可行?”
  蔡琰再次拱手。“黄公面前,不敢称大家。至于如何判断方案是否可行,也并非琰一言两句可定,所据者无非事实而已。这其中既有我们已经看到的事实,比如计相和计相府的功劳,也有将来的事实。大王以五年为期,五年之后,民生是不是更好,收入是不是更多,农工商兵是不是发展均衡,都会有数据统计,与拟定的计划相比较,自然知道方案优劣,又有何可改进之处。黄公曾进百官考核之术,对此领悟之深,想必无人可及。”
  黄琬转头看看张纮、虞翻、郭嘉,嘿嘿一笑,有点幸灾乐祸。“老夫反正是闲人,你们几位可要打起精神来,今天在这儿说的每一句话以后都要兑现的。揽权之前,先得看自己扛不扛得起这个责任。”
  张纮等人互相看看,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黄琬庆幸自己年纪大了,不需要再担任具体的职务——孙策已经透出风声,原则上三公不能超过六十岁,任期不能超过十年——不过他可以担任清闲的虚职,比如监督三公九卿之类。原本还觉得有些遗憾,现在他却只觉得开心,自己这几年考功制度研究的心血没有白费。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这应该是吴王早就准备好的一步棋,就和建学堂,建政务堂一样,都是为了今天平衡君权、臣权所做的准备。一念及此,他就越发兴奋。唯非常之人,能建非常之功。他少年入仕,经历桓帝、灵帝和先帝三代,如今又为吴王座上客,见过的君主枭雄不少,唯有吴王是主动提议重建君臣平衡的。如果能抓住这个机会,党人为之奋斗了几十年的愿望也许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得以实现。
  黄琬看了一眼荀彧。荀彧脸色平静,默不作声,只是神情很专注,感受到黄琬的目光,他无声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张纮、虞翻、郭嘉以及周瑜的压力却很大。都知道权力好,可是责任也大啊。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就算再勤政,能完成的事务总是有限的,超过这个限度,累死不讨好,何苦来哉。张纮主管民事,虞翻主管工商,郭嘉、周瑜主管军事,以五年为期,对每个人都进行考核像一道枷锁,迫使他们从更高的层次去考虑自己职位的权责问题,而不能只凭一时痛快。他们要建的是百年大计,不仅仅是他们一任,如果设计的职能太重,怕是要被后任戳脊梁骨的。
  沉默片刻之后,张纮首先发言。“如此说来,这三公九卿制怕是要进行调整。三公九卿制虽由来已久,但天下一统之前,各国疆域有限,事务也不多,三公九卿足以任事。汉初虽天下一统,又行黄老之道,与民休息,天子垂拱而治,丞相、太尉也以清静无事为尚,萧规曹随,是以周勃虽厚重少文,也能在丞相、太尉任上多年。汉武改制,虽尊儒重法,不行黄老之制,但三公权力日削,渐成虚职,虽然委屈,却也不累。如今事务繁忙,大吴仅是半有天下,我等已经难负其重。将来一统天下,怕是分身乏术。当此之时,增官设职,或许是最佳时机。”
  众人纷纷颌首附和。难得孙策主动提议削减内朝,还权外朝,如果因为延用三公九卿的旧制导致事务积压,朝政不畅,再被收走权力,归于内朝,那就太可惜了。
  虽然具体增加多少职位一时定不下来,但这个原则却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
  黄琬咳嗽一声,含笑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先提醒诸位。”
  看着笑容狡黠的黄琬,众人都有些诧异,就连蔡邕都觉得黄琬似乎过于超脱了。什么叫提醒诸位,你难道能置身事外?
  “你们别忘了,相比于臣权,更重要的是君权。”黄琬眼神闪烁,笑容更加灿烂。“各个岗位都有考核,那怎么考核皇帝?大王可是一到时间就要退朝的,他能担多少责任?可若是皇权削减太过,真让他做个富贵闲人,他还能答应你们的方案吗?”
  众人面面相觑,意识到黄琬不是开玩笑,这的确是一个必须面对的难题。孙策愿意让权,但他能让多少权?这个问题不解决,其他的都是空谈,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蔡公,你有什么高见?”张纮转头看向蔡邕,拱手请教。
  蔡邕抚着胡须,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大王明于治道,自胜而强,愿与大臣共治,他的诚意,诸位不必怀疑。”
  “是,是。”众人纷纷附和,却还是看着蔡邕,等着他更有意义的意见。
  “既然不用怀疑大王的诚意,如何界定君权,就只取于一个标准:如何与臣权保持平衡,既不至于责重难负,疲于应付,又不至于为权臣所迫,太阿倒持,更不能出现权臣仅凭玩弄手段就能谋朝篡位这样的事。帝系不固,天下不安,太平自然无从变起。”
  黄琬忍不住了,直奔主题。“依你之见,究竟该如何设定君权才好?”
  蔡邕没好气的瞪了黄琬一眼,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子琰,我只是个书生,施政经验远不如你,要说具体的方法,我就不献丑了。我还是说几个史书上记载的故事,供诸位参考。”
  黄琬眉毛一扬,正要抢白蔡邕几句,荀彧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黄琬见状,只好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在座的都是当世英才,荀彧更是被何颙评为王佐,张纮、虞翻、沮授也都是一方俊杰,有他们在,毋须摧迫蔡邕。正如蔡邕自己所说,他的学问虽好,实际施政经验有限,不太可能有具体的办法。
  蔡邕随即讲了几个例子。
  第2286章 心结
  建安六年,冬十一月下,富春山。
  孙策站在新砌的陵墓前,心头忽然掠过一丝悲怆,一丝无奈。
  孙坚死前,遗令以汉富春侯、骠骑将军的身份下葬于富春侯国,又指令孙权为嗣,这里面隐隐的包含了一丝不满和失望。即使是母亲吴太后在分家的威胁面前不得不低头,心里的芥蒂却已经种下,这么多天,母子俩的交流少得可怜,连累得袁衡等人都受了不少委屈。
  虽说孙氏、吴氏、徐氏等亲族并没有与他疏远,主动请见的人络绎不绝,可是他还是能感觉到那淡淡的疏离。那些人主动接近他是喜欢他、支持他,还是因为他位高权贵,他大致还是能分得清的。大部分人都不清楚内幕,不清楚他为孙权的事做了多少让步,只知道他排挤二弟孙权,连累孙坚战死。
  虽不至于说他不孝,不近人情这四个字却是坐实了。只不过没人愿意因为干涉他们兄弟之间的事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都装聋作哑,心照不宣地避开这个话题。
  我真的不近人情吗?孙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理性大于感性却是事实。往深里说,他对孙权也的确不如对孙翊、孙尚香那么亲近,先入为主的成见毋须避讳,与父母之间也是礼貌大于亲近,毕竟他不是原来的孙策,实际年龄和他们差不了多少,做不到膝下承欢那么自然。
  或许正是这一点点疏远,一点点隔阂,最后积累成了孙坚英年早逝的悲剧。人生五十不为夭,孙坚今年四十六,正当壮年,又是伤重而死,走得痛苦。
  我或许无过,但我能问心无愧吗?孙策几次问自己,都无法给出肯定的回答。与母亲吴太后相比,他和孙坚之间要亲近得多,刚到襄阳那段时间,孙坚朝夕指导他用兵,恨不得将毕生血战积累下来的经验倾囊相授,时隔十年,当时情景依然清晰可见。可以说,没有孙坚的用心指点,他未必能走到今天。
  “大王。”
  孙策转头,闻声望去,见三叔孙静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眼睛红肿,面容憔悴,鬓边又多了不少白发,看起来像是五十出头,实际上他才四十三岁,上次见时,他还一头乌发。见他神情怯怯,欲进又止,孙策心中明白,挥了挥手,示意关羽等人往后走一点。
  别的人还好,关羽杀气太重,让人望而生畏。
  “叔叔有何吩咐?”孙策走上前,托着孙静的手臂。
  “唉,该办的事都办完了,臣岂敢有什么吩咐。只是……大王这次离开,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臣……斗胆,想和大王说几句心里话。”
  “此处乃是孙家祖茔,叔叔还是随便些吧,莫拘君臣之礼。”
  “多谢大王宽仁,不过,臣想提醒大王的正是这一点。君臣父子,该讲的礼还是要讲的,君子不重则不威,臣性情疏懒,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能让大王因为臣被人看轻了。”
  “叔叔言重了。”孙策笑笑,既是安慰孙静,也是安慰自己。“尽力便好,不过苛求完美。纵使是圣人也难免身后是非,何况你我。”
  “臣或可如此,大王还是不宜随性,当令人有所敬畏,无敬畏便生是非,反而不美。”
  孙策眉梢微动。“叔叔可是听说了什么?”
  “这倒没有。只是这次仲异、叔朗几个回来,说起大王总是亲近有余,敬畏不足,臣很担心他们恃宠而骄,连累大王,让大王为难。恳请大王不要太宽纵他们,要严厉些才好。虽说亲亲贤贤,毕竟是君臣,不似普通人家,当有度,过犹不及。”
  孙策一时搞不清孙静究竟是什么意思。孙暠兄弟几个与他接触并不多,尤其是孙暠,他接替了朱桓,在中军任中郎将,领一营,练兵任务很重,无公事不请见。即使是在他身边任职的孙皎也不是轻脱之人,至少比孙翊他们稳重多了,孙静这话从何说起?
  是正话反说,还是另有所指?孙策很想对孙静说,一家人说话不必这么隐晦,可是看看孙静这副敬而远之的模样,想想还是算了。这是个谨慎自守之人,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敞开心扉的。
  “多谢叔叔提醒。阿翁已故,叔叔以后就是族中长辈,还望叔叔不吝教诲。”
  “臣岂敢。”孙静拱手再拜,向后退了几步,又拜,这才转身去了。
  孙策看着孙静有些佝偻的背影渐渐远去,暗自叹了一口气。
  ……
  安葬完孙坚,孙策便起程返回建业,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孙权作为孙坚指定的嗣子,要留在富春守墓,至于他是守三个月还是守三年,那是他自己的事,孙策不干涉。
  吴太后本来也想留在富春,却被袁衡劝说,跟着孙策赶往建业。孙策即将称帝的事虽然还局限在一个小圈子里,相关的准备工作却在紧锣密鼓的进行,新年前后很可能会举行大典,吴太后纵使心里有些疙瘩,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缺席,让孙策难堪。
  楼船顺浙江而下,转入钱唐江,沿海岸前东行。眼前开阔起来,孙策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不少,只是孙静那几句暧昧不明的话却像一朵乌云,不时在他脑海里飘浮。他也能感觉到孙瑜、孙皎彬彬有礼,不苛言笑,比来时严肃多了。就连孙翊、孙尚香等人都变得安静了许多。
  他本想找孙皎来问个明白,可是一想他们几个兄弟的性格,怕是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只好省了。有些事,也不由他控制,只能顺其自然。
  半路上,他收到了郭嘉送来的君臣平衡草案。
  经过反复讨论,郭嘉等人就君权、臣权分别提出了调整方案。臣权调整内容很多,原则却比较简单,具体而言就是以恢复三公九卿制为基础,增设多个职位,加强对具体事务的管理。君权却比较复杂,他们提出了三个方案,各有轻重不同,责权最轻的称为垂拱,责任最重的称为独断,居间的称为共和。
  第2287章 祥瑞
  看到这三个名字,尤其是共和二字,孙策会心一笑。
  他能想象到郭嘉等人会发生什么样的争执,心里明明想限制君权,却怕他掀桌子,不得不绞尽脑汁,设计出三个方案供他挑选,又精心挑选诱导性极强的名词,眼巴巴地希望他选他们最心仪的方案。
  这简直就是君权日进、臣权日退的写照。如今他想逆转这个过程,却不能太急,急了容易翻车。就郭嘉等人而言,他们虽然心心念的是共和甚至垂拱,却也还敢抱太大希望,所以三个方案中,独断用功最多,方案最详细,可操作性也最强。
  当然,即使是独断,比起现有的君权也有所限制,并非照搬。其中最明显的一点就是限制皇室规模,具体有三条:一是限制后宫人数,皇后一人,贵人二人,夫人十二人,美人三十六人,共计五十一人,合于大衍之数,并将宫女、宦官人数限于千人以内;二是控制财政,将山林丘泽等原本属于少府管理的皇室财政一并纳入国家财政,皇室财政所占比例不超过三成;三是控制皇族规模,将宗室规模控制在万人以内,汤沐食邑总数不超过户口的两成。
  这三条都留了足够的让步空间。比如第一条,他早就声明过,包括皇后在内,后宫十二殿,不会再增加。郭嘉等人将人数增加到五十一,显然是给他一个主动削减以示英明的机会,就算他后悔了当初的承诺,想再增加一些,这些也足够了。如果他还不知足,突破五十之数,那可就是实打实的打脸了。
  即使是削减幅度最大的第三条,依然有很大的让步空间,孙氏宗室现在加起来不到一百人,万人应该是多年后才有可能达到的规模。西汉两百年,宗室最后也不过十万之数,东汉限制宗室,人数已经大幅下降,如今齐聚长安的宗室也就是两三万人。
  当然,对郭嘉等人而言,能达到这样的目标已经很不错了,能阻止皇权、皇族不再进一步扩张已经是一个不错的开始。如果他高姿态,再主动做一些让步,他们的收获更大。
  总体而言,这些人还是很务实的,基本上没有什么书生气,提出太理想化的措施,都是以现有的事实为基础进行调整,既表达了愿望,又比较克制,不至于激起强烈的反应。
  考虑到其中有蔡邕、黄琬两个老书生,孙策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不过他也没有全盘接受,进行了一些调整,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将军师处转为内朝机构,借以控制兵权。就目前而言,他不可能放弃兵权,理由也是现成的,天下未定,征伐只能由他独断。至于将来兵权如何归属,以后再说。
  他甚至考虑将兵权一直掌握在手中,与外朝分开,以保证尚武之风能够一直延续下去。
  孙策让路粹草拟了一份文书,用快马送回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