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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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色的车已汲汲而行,尘埃落地。一只枯叶落在鞋侧,动了两下便死去。
  她还定在原地,手里的布料软却如刀,割昏了她的神智,身如蓬草。只紧捏着它,揉塞进拳里,再惶惶地背在身后。
  羞耻、难堪、内疚…一股而涌,层层不息。
  不敢转身,她只委着头,久了些,才侧了身子。
  “王川…”死死咬着唇,抬眸。“对不起…”又低下。
  沉默的王川,手指骨节铮铮响着,低眸看不大清,缓了会才放开双拳,慢看向她。
  “轻轻…其实他说你换了衣服时,我就知道了….”停顿,哽了下喉咙,“他强迫你,你才是受害者,他说他是个跳梁小丑,你也选择回来了。所以不是你的错。”
  她一时眼角泛红,话也慢吞。“王川…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今天,本来应该是…”
  “好了轻轻!别说了。”  大声打断。
  王川低头看着内疚的她,又叹又忿,沉默着,却不知再说些什么,低垂着抿了抿嘴,抬眼时便瞧见她身后气势汹汹走来的林芬,一时挡在宋轻轻面前,伸开双臂。
  “王川!你给我让开!我要打死这个臭不要脸的!”怒火中烧的妇女嗓门大嚷着。
  双臂挥舞着,面容扭曲,似要抓她的头发,又或是扯她的衣服,却都被王川挟住,拦在手中。
  “妈…”他皱了眉看向周围打量的行人,议论纷纷地停驻围观,忙低声劝着,“你冷静点…这么多人在看…”
  “我怎么冷静!啊!他们要看就看!就让他们好好看看这个女人!结婚当天都还要去偷男人!当初知道她是个妓女我就不该同意你们两结婚!伤风败俗的!宋轻轻!你脏不脏人啊!”被拦住的愤怒,林芬全用手掌还在王川的背上。
  “你个婊子贱女,不知廉耻,臭不要脸的…”接着,破口大骂。
  宋轻轻只偏着头,低眸着,没说一句。
  “她不是自愿地….”王川的话压不住林芬的愤怒。
  林芬还想冲过去撕烂她,手用力的摆脱王川的禁锢,却在推搡抽拉间一下不小心打中王川的脸颊。
  响脆入耳。
  林芬傻了,只听王川便怒吼一声。“够了!妈!这是我的事!”
  他闭了闭眼揉着脸颊。
  林芬回了神,捶着他哭丧着,“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我是你亲妈!你跟我作对干什么!结婚都能这样让人看笑话,那婚后岂不是天天让你戴帽子!这种脏眼的人,我是绝对不会让她进我家家门的!”又偏着头,手指指着低头沉默的宋轻轻,语气狠绝,“王川!你要妈还是要她!你自己选!你要是选她!我林芬就当从来没有过你这个儿子!”
  “诶诶诶,干嘛呢干嘛呢…”不远的民警见这声音吵杂,人也围着,忙从桌上赶了过来。
  不愿家丑外扬的王川忙讪笑着,“没事没事,家里事,一会儿就好,一会就好。”便用力拉了拉林芬的手,示意她停下。
  民警看了看张牙舞爪的中年妇女,再看了看默不作声躲在王川身后的宋轻轻,“别打架啊,打了就要进所里待几天才出来的。好好沟通一下,家里和和气气的最重要。”转身又看向人群,“都散了吧,散了吧,没啥好看的。”
  王川顺时点头应合着,等人走光了,便看了看愤怒后又落泪抹脸的母亲,天人纠葛后,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着。
  “妈,我跟她说两句。”
  林芬偏了头,脸色冷着,不愿回他,却是没了之前喊打喊杀的劲了。
  他转了身,低下脖子,看着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后,“抱歉…”
  她低着头,眼睫扇着,掩住情绪。
  王川说,“我发现我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还有….我妈…所以…”吞吞吐吐的。
  她身子僵了会儿,“我知道的。”又轻声着,“对不起…”
  “好聚好散吧。”
  “还有你那婚服,酒席,彩礼,算你十万,都还回来。”林芬听了他们的话,忙插上一句。
  沉默不语的王川,冷如冰霜的林芬,她张着嘴,点了点头。
  “好。”
  王川转头骑着摩托车回了自己家,还穿着新郎服。林芬便跟着她去她的住处拿钱,那时徐嬷已经睡了。
  这个盒子很旧,旧到纹路都花了,露出大部分的铁皮。
  她拿了一叠百块和几十混杂,捆成一万块的钱,多是五十一张,还有收下的彩礼,全都给了她。
  林芬坐在椅上,指尖沾上口水,一点点细细的清数,见没差后,才离开。
  “以后别见我儿子。”关门前,她说。
  她把门关了,一月五号,一天的闹剧都被关在门外了。
  她捧着盒子坐在沙发上,打开盒盖,手指点着,轻轻地数了数。
  三万零两千四百五十块。
  那时没有银行卡和存折,又觉得放别人那不安心,那些现钱就一点点放在盒子里。那时每天睡前第一件事就是数钱,从五角数到一百,还拿着笔打着草稿计算,离五十万还差多少。
  还要挣多少才能去找他。
  一天天的数,一天天的盼望。
  后来徐嬷帮她把一部分的存到银行卡里,她就每个星期去查自己的钱。取出来又存进去,存进去又取出来。
  总觉得要亲眼看着那些钱,而不是一串数字,才能安心。
  宋轻轻合上了盖子,放回了老地方,进了卫生间准备洗漱了。
  镜子中的女人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真的变了。眉毛淡了,皮肤老了,眼睛也耷拉着,还有些小细纹,痘痘存在又消失了的红印子,都在脸上。
  她都变了。
  捧了把水浇湿着脸庞,双手抹去,再撑在台上望着镜子里的人。
  林凉也会变。
  所以对她粗暴冷淡,戏弄强迫,也可以随意毁了她的婚姻,对她坏,对她不在意。那是八年后的林凉。
  八年不是八天。
  不是她等的人,这个人,也再也不会有了。
  八年后的林凉,和他门当户对的妻子幸福美满,八年后的宋轻轻,一无所有。
  手指抹去双眼落下的泪,她擦了擦镜面的雾气,好好看清镜中的自己。
  所以宋轻轻,她说,先招惹他是你的不对,但现在你要改正你以前的观念,忘记你所有印象中的林凉哥哥。不要再服软他、顺从他,还把自己当过去的宋轻轻。
  她把所有的碎花衣从柜子里拿出来,咬着唇落着泪,用剪刀从下摆一刀剪到领口,再一刀一刀,破碎到所有衣料都只有两个指节大小,落在水泥地上沾灰。
  没有了,等候没有了。
  剪刀放回原位。
  傻子宋轻轻,你得努力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