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节
  朱塞走过外间,十几位正说话的长辈看见了他,都先把话放下了。
  “小朱,大哥找你啊?”
  朱塞朝几位笑,点头。
  走近书房里面,也有人说话。
  “大哥,子轲才多大啊。您一样年轻,放心吧,他气不死你。”
  “子轲今年都十八了。再不管,以后万一见了爸,见了嫂子,见了祖宗,咱们一个个谁都没法交代。”
  朱塞还没走进去,就听见里面有个女人的声音:“小朱来了吧?”
  “小朱,子轲是不是在楼下?”
  “我刚刚还在找他,应该就在家里。”朱塞说。
  “家里都是人,是不太好找。小朱,找着子轲就把他带上来,就说过年了,姑姑伯伯们好久不见怪想他的,想跟他说几句话。”
  *
  新春晚会会场外人头攒动,已经是大年初一。
  亚星娱乐公司派来两辆大巴车,停在路口。几十位结束了晚会演出的练习生在演出服外包裹了羽绒服,冻着通红的脸蛋排队上车。带队老师对名单挨个点名,给熬夜加班的司机师傅买夜宵吃。“怎么样,第一次上新春晚会,感觉怎么样?”带队老师笑着问他们。
  车内是阵阵欢呼,孩子们都还在激动呢。
  汤贞带了几位助理上车来,带队老师一使眼色,车里孩子们便仰着头,齐声道:“汤贞老师!新年快乐!!”
  连大巴外面广场上其他人也听得见这响动。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汤贞忙说,他大概也觉得很是幸福,眼里一点光含着。小顾从身后戳了戳他手肘,把手里的袋子打开给他。
  孩子们一个个从座位里走到车前面,接过汤贞老师给他们亲手封的压岁钱。
  汤贞从第一辆车下来,又去第二辆。有晚会的工作人员好奇,在车底下围观,有记者过来,在车窗外抓紧时机拍摄。
  又是孩子们叫新年好,又是汤贞弯着腰,给每个人发红包。
  汤贞搂了最后那个孩子,任对方情绪激动地多抱了他一会儿。汤贞下车,在一片“汤贞老师,再见”的道别声里,汤贞问,天天去哪儿了。
  带队老师说,天天觉得自己表现不好,节目一结束,他就走了:“他说他妈妈来接他,他先回家了。还说明早去你家,给汤贞老师你拜年。”
  汤贞从小顾手里接过几封红包,给了带队老师和司机,大年夜的,所有人都辛苦了。
  回到汤贞自己车上,两个大的助理坐在前头,两个小的坐在后头——这一夜,汤贞团队里的一大半人都提前买机票回家过年去了,只剩这四个陪他到了最后。
  小齐在前头开车,没手接红包,光笑:“谢谢汤贞老师。”
  数祁禄和温心红包拿的最多。汤贞说,两个小孩在工作之余,期末考试考得还很好,这说明学习不是装样子的,是学进去了。祁禄拿着红包安安静静的,温心拿了红包也不说话,她抱着行李,她要赶夜班火车回家的。温心低着头,眼圈都红了。“汤贞老师,我明年一定考得更好!”
  车里热热闹闹,小顾在前头说了两句话把温心逗笑了。小齐打开车内电台,夜深了,所有频道仍在播放喜气洋洋的贺年歌曲。晚会节目组发了伴手礼,汤贞打开他的那份,把里面的点心拿给助理们分吃了,吉祥物公仔则给了温心,温心的妈妈特别喜欢收集这类东西。
  小齐把车开到汤贞公寓楼下,他下来给汤贞开车门。小顾帮忙收拾了车里的大包小包,提下来,放汤贞手里拿着。汤贞嘱咐他俩先送温心去火车站,再送祁禄回家,大过年的,都别再在外面逗留了。
  温心想下车,她想把汤贞老师送进家门里去。小顾从车里拿出斗篷,要给汤贞披上,汤贞不要。他走几步就到家了。“走吧,你们快回家吧!”汤贞已经到马路对面了,他对他们大声道。
  每年这个时候,不仅街道上冷冷清清,连汤贞住的公寓也不剩几个住户在,大批的异乡人飞离了这座城市,像倦鸟归巢。
  往日停满了车的地库今天也是空的。
  夜班执勤的老保安正看电视机里重播的晚会节目,有人在外头敲门,他一愣。
  “您、您今年又不回家过年?”老保安打开了岗位门,忙用毛巾擦了擦手,双手和汤贞一握。
  汤贞在门外笑道:“您不也没回吗。给您拜个年。”
  汤贞的手机一直响,大多是拜年短信。方老板说,小汤若是新年夜独自在京,不如到望仙楼小聚。云哥则让阿贞趁新年夜好好休息,他大年初三就回北京。王宵行说,他刚刚在英国结束了一场演出,这边一家华人酒吧正放春晚。
  郭姐留言问汤贞到家没有:“到家就给我来个电话,我也放心。”
  周子轲的信息被埋没其中,汤贞翻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了。
  那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俯瞰的湖景。
  汤贞明白,周子轲从来都不是一个无家可归的男孩。
  两束强光忽然从汤贞背后打过来,汤贞站在电梯口,正想给郭小莉回个电话,这是他在北京的“妈妈”。
  车灯刺眼,汤贞回过头。他看见一辆车越过停车场的车道,朝他驶来。汤贞本能地想让开,看清了驾驶座上的人,他脚又迈不动了。那辆车在空荡荡的地库里绕了一个大圆,十分帅气地刹车在汤贞身边。
  第101章 小周 15
  电视里,全世界都围绕在汤贞身边,人人把汤贞放在手心里捧着,宠爱着,汤贞仿佛是永不孤独的。
  可周子轲从车灯里看到汤贞一个人在停车场里的背影。方才还热热闹闹,转眼又冷冷清清。
  汤贞自己呢,他觉得孤独吗?
  主持人在电视里问,阿贞打算如何度过新年。
  “过年难得有时间,想多和家人待在一起,”汤贞在镜头前兴奋道,“春节假期也想出去旅游,玩一玩,今年想去滑雪,和朋友一起。”
  妹妹汤玥从香城老家打来电话,香城那边热闹,鞭炮声不绝,汤玥叫道:“哥,新年快乐!”
  汤贞外套脱下来了,他脸色泛红,有些烫的脸贴到了周子轲脖子上。二十一岁这一年,汤贞确实感受到一些不同以往的“新年快乐”,这快乐是真实的,又更像是幻觉。
  汤玥问:“哥?”
  汤贞双手抱在周子轲脖子后面,把手机贴在自己耳边,周子轲歪头亲他的脸,汤贞眼中一片朦胧:“玥玥?”
  周子轲的手腕戴了一串佛珠,挂在手背上,像一种无声的管教、约束。周子轲在汤贞耳边吻,吻得汤贞的耳朵红得樱桃似的。
  汤玥在电话里说,妈去叔叔家打牌了,所以她抓紧时间打这个电话:“哥,你这几天休息吗?”
  “不休息。”汤贞说。
  “还是大年初一就要开工吗?”汤玥惊讶问。
  “嗯。”
  汤玥说,她收到了哥哥寄去的新缝纫机、新电脑,收到了新年的鞋、背包、衣帽,收到了新一年的学费和压岁钱。“我给你做了一顶帽子,是海军蓝色的,寄到你们公司去了,哥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汤贞忙告诉她。收到了。
  周子轲对汤贞的家事并不感兴趣,汤贞多说一句,他就在汤贞身边多听一句。汤贞对亲妹妹道了“再见”,周子轲就去吻汤贞的脸。
  “你不留在家里过年吗?”汤贞喘息着问他。
  周子轲不说话,也不让汤贞说话。可再长的吻也会结束的。
  “见到你家里人了吗?”汤贞关心道。
  周子轲根本不关心这些问题,他把汤贞紧紧抱着,可能这是他在新年唯一想见到的人。这是他唯一想要的新年礼物。
  汤贞最近经常会意识到,周子轲确实只有十八岁。
  汤贞也已经昏了头了,他无法拒绝。一点也不像是大人。
  “你家里人不找你吗?”汤贞问。
  周子轲穿着领口敞开的睡衣,盘腿坐在汤贞床上叠纸飞机。署名“小周”的病历被撕掉了半本,周子轲无所事事,就这么一直等汤贞洗完澡。
  “不找。”周子轲说。
  他手指骨骼修长,一张薄纸在他手里翻飞,很快便变成了一架纸飞机。床单上“阅兵”似的陈列着叠好的六架,周子轲把这七架拿起来,彼此交叉,竟像榫卯似的,拼合组装成一架全新的战斗机。
  汤贞傻眼看着。
  周子轲又叠了十二枚微型导弹,“挂载”在战斗机的下方。
  汤贞捧着手里的大战斗机。“你和谁学的?”他问。
  “用学吗,”周子轲从手边拿出一辆甲壳虫大小的纸坦克,也不知是他什么时候叠的,放在手背上,“天生就会。”
  制作人廖全安给汤贞打电话,道新年好的同时,提醒他别忘了明天的排练,毕竟《大音乐家麦柯特》大年初三就要正式录制了。
  汤贞在周子轲身边坐着,阅读灯开着,他还在仔细观察周子轲的那架大纸飞机,像观察一个精密复杂的机器。
  “有一年过年,我小的时候,”周子轲也看那飞机,他忽然说,“别的孩子都给爷爷送礼。我没准备,就给我爷爷叠了这个。”
  汤贞抬起头,看他。
  “我爷爷特别喜欢。”周子轲说,看他的表情,仿佛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
  汤贞坐在被窝里,循着纸上小周折好了的折痕,折自己的小飞机。
  “真的很难……”汤贞边折边说。
  周子轲把汤贞折好的小飞机拿过来,看了看,他伸手重新折叠了尾翼。
  汤贞盯着那纸的变化,盯着小周的手指。
  “沉下心来,就能折好。”周子轲把折好的纸飞机举起来,只见那小飞机冲出去,在空中徐徐滑翔,好像一阵风托着它,轻轻落到了汤贞的肩头上。
  汤贞把自己的小飞机和小周的大飞机端放在床头,紧紧挨着。他钻回被窝里。
  新年夜的他一向没有太多享乐。能像这样和小周待在一起,说说话,学折纸飞机,已经是汤贞平日里感受不到的轻松快乐了。
  “你不会折纸。”周子轲说。
  汤贞趴在被窝里,摇了摇头。
  “我会做别的手工,我会做布景。”汤贞道。
  汤贞告诉周子轲,他小的时候,常在老家一座大剧院的后台玩:“是很旧的那种剧院。”
  有时他跑得太急太快了,看不清前面的路,撞到人也就罢了,撞坏了工人做好的布景,他就要被老院长拽去和工人一起修补道具。“泡沫塑料、木条、纸壳……”汤贞回忆说,“木条有刺,经常扎到手。”
  周子轲在被窝里把汤贞的手攥着,拉着横过自己的腰。
  这看上去就像汤贞主动抱住了他一样。
  这也让周子轲觉得,小时候的他并不是孤独的。
  他捧过了汤贞的脸,在阅读灯的光线下吻他。过去几年,周子轲没有过这种时候。他总是焦躁不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冲动、易怒。好像只有酒精,只有烟焦油的味道能让他平静下来。他到处厮混,一刻不停地闯祸,在追求极致的速度中,周子轲也曾得到过那种平静,哪怕只有一瞬。
  小周。汤贞呼吸不畅地叫他。小周。
  每次回去了那个家,周子轲就觉得心里一阵苦闷,一阵不快。他蹭着又吻了吻汤贞那唤他“小周”的嘴唇,汤贞的嘴巴湿凉柔软,是短时间被周子轲吻了太多。汤贞刚抿了抿嘴,周子轲鼻尖轻轻刮蹭他的鼻子,周子轲着魔似的,低声说,让我再亲一下。汤贞的嘴唇便又软软地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