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事 第516节
  “拦下他们!”有黑衣人发号施令,说出了自现身后的第一句话。
  一众黑衣人飞身上前,如遮日蝗虫般袭来,眼看近乎要将马车团团围起。
  “驾!”
  马儿扬蹄嘶鸣着,被逼出了逃离危险的本能,两辆马车先后疾冲出人群。
  其中一名黑衣人的长刀砍在了车窗边,半截刀身都没入了车厢内。
  风灯摇晃下隐隐约约可见车厢中人影略显慌乱。
  “放箭!”
  “追!”
  一支支冷箭穿破迎面而来的夜风,发出“咻咻”声响。
  正如岁江方才所见那般,这群人秩序分明,此时数十人持弓飞奔追上前去,与马车一同消失在密林中,另有十余人快步离开此地往不远处取马匹去追。
  至于面前被岁江和另一名近随拖在原地的几人,出到路数没半分花招,刀刀直冲着取人性命而来。
  “你们是朝廷的人?!”岁江已杀红了眼睛,被逼得步步后退之际,边咬牙问道:“这条路……你们究竟是如何追上来的!”
  那蒙面之人不屑地冷哼一声:“死到临头问来何用!”
  岁江眼神微暗。
  方才厮杀声嘈杂,他无从分辨对方的口音,而现下却听得清晰了——
  的确是京师官话,但口音却掩饰得并非就是十分干净……
  “走!”负伤在身的岁江不再拖战,转头对身侧的同伴交待道。
  二人相配合下,岁江又仗着先前对周遭地势环境的观察了解,很快便在夜色的掩饰下逃离了此处。
  “他们受了伤,不可能逃得远,追上去,不要留活口——”
  “是!”
  其中两名黑衣人奉命追上前去。
  另外两人中,方才开口那人显然是此次行动的首领,他看了一眼岁江二人消失的方向,并未在此处久作逗留。
  有下属牵来了马,他纵身跃上马背,一行人立即朝着方才马车逃离的林中追去。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密林之外往前不过数百步余,竟是一处悬崖。
  “……下山的小道在右侧,他们马赶得急,未来得及看清前路,马也已经跑疯了根本制不住,就这么冲着坠了下去。”最先跟来目睹了那一幕的黑衣人说道:“咱们的人有跟得紧的,有一人也不慎坠崖。”
  那为首者闻言来至崖边,借着下属点亮的火把低头看着脚下。
  夜色深浓,悬崖边缘又生有高低草木,黑夜中的确惑人视线。
  而再往下看去,崖下漆黑一片看不到底,隐隐只见有怪石草木重叠,层层枝蔓黑影随穿梭而过的山风摆动着,如在张牙舞爪,形态诡异。
  “此山名为龙栖山,而从这方地势来看,这处悬崖少也有百丈高,自此处与车马一同坠下,必死无疑。”有下属在其身旁说道。
  另有一人往下看了一眼,却是犹豫着道:“可堂堂吴氏家主,世子世孙,真的就这么轻易便死在咱们手里了?”
  在话本子里,这些大人物们从悬崖上摔下去,通常是死不了的,且没准还会有什么奇遇呢。
  那为首者冷笑着道:“吴氏家主又如何,一路为掩人耳目身边少了众人围护,不过也只是具肉体凡胎罢了,如此摔下去,怕是已成一摊肉泥了。”
  但有一条——
  “死要见尸,否则无法交差。”
  第611章 死讯
  数日后,初是清晨之际,宁阳城中便落了场雨。
  雨势细微,寒意却是深重。
  定南王府主院内,定南王妃正于佛堂中做早课,跪在蒲团上的背影虽年迈却仍旧端正,青香缭绕间,被岁月打磨光滑的檀木念珠于指间一颗颗缓缓转动着。
  阴雨天视线沉暗,佛堂的门并未全然紧闭,时有一阵微风拂过门槛,将那香炉中徐徐升起的道道青烟吹散开来。
  “啪!”
  此时随那缕缕香雾一同散开来的还有定南王妃手中的那串念珠。
  珠线不知因何突然断裂开,颗颗念珠失了束缚,砸在地上四下飞溅分散。
  正专注于默诵经文的定南王妃心中微微一惊。
  一旁的两名嬷嬷忙跪身下来将念珠捡起。
  定南王妃手中抓着珠线与仅剩的两颗念珠,抬头望向神案之上那尊神色悲悯的金身佛像,心底渐渐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这珠线按说是该换了的……”两名嬷嬷将那余下那一百零六颗念珠找齐,捧入玉盘中。
  定南王妃将手中那两颗也放了进去,正要说些什么时,只听有丫头入得堂中,轻声禀道:“老夫人,二老爷和三老爷及四公子给您请安来了。”
  定南王妃点了点头,抬起了一只手来,由嬷嬷扶着起了身,复又向佛像拜了三拜,复才离开了佛堂。
  等在前堂的叔侄三人向老人行礼请安。
  “阿令来得刚好,母亲正要使人去寻你。”定南王妃坐在椅中,看向堂中那名着柳黄长衫、面容俊逸的男子。
  “不知母亲有何吩咐?”吴景令语气恭儒,面上挂着看似与往日无异的淡笑,然而眼底的疲惫之色却无法遮掩干净。
  “你父亲和你大哥大嫂,还有阿渊,近日可又有信传来?按说也该回来了才是——”定南王妃的语气里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心不安。
  而吴景令听得此言,面上笑意一滞,眼神亦极快地闪躲了一瞬。
  一旁的吴景逸也看向他:“是啊二哥,先前不是说父亲曾传信与你,信中只说至多约七八日便可归家?”
  他是吴景明的胞弟,同为定南王妃所出。
  一同前来的吴然也看着自家二叔。
  自从得知祖父和父亲母亲及二哥即将就要一起回来了,他便每一日都在盼着。
  他对家中接下来要走的路尚无太过清晰深刻的认知,亦知如今宁阳局势紧张,但只要一家人能团聚一处,余下的便都不足为惧。
  父亲母亲和二哥能平安离开京师,返回宁阳,无疑是极值得高兴的事。
  而在数道视线的注视下,吴景令只得勉强一笑,道:“想来应当快到了,两日前儿子已使人暗中出城前去接应。”
  “两日前?”定南王妃已隐隐察觉到了不对,紧紧盯着吴景令,问:“你如实与母亲讲,你父亲他们……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此言一出,吴景逸与吴然的神态也立时变了。
  看着身侧的二叔,吴然迟迟地意识到了异样之处——二叔向来白净的那张脸上此时竟有着淡青色胡须在,这可是甚少能见到的!
  须知二叔一贯爱美,平日里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讲究程度堪称半点不给年轻男子留活路的典范,何时容许自己有过这般形容?
  吴景逸自也留意到了这一点,但先前只默认为自家二哥又夜宿花楼,这才未来得及细细打理——
  然而现下仔细想想,当下父亲和大哥及阿渊皆不在家中,宁阳又是如此局面,族中上下人心惶惶,二哥终日被族人们缠着议事,便是有心想逛花楼怕也分身乏术。
  而这间隙,吴景令已掂起袍角跪了下去。
  “是儿子办事不力,如今……尚未有父亲和兄长的音讯。”
  “尚无音讯?二哥这是何意?”吴景逸大为意外:“临归来之际,怎会失了音信?”
  定南王妃对此已有预感,闻言微微握紧了袖口边沿绣着的团福纹,面容尚算镇定地凝声道:“阿令,你无需顾忌我,只管将你所知道的悉数言明!”
  吴景令应了声“是”,垂首道:“……此前接到父亲书信,知晓父亲即将于近日抵达宁阳,儿子便提早差人出城接应,可昨日一早有人回禀,却是道并未接到父亲他们,且……且在龙栖山发现了车马与打斗的痕迹,及父亲身边一名近随的尸首……”
  “什么?!”吴景逸面色一紧:“父亲和大哥他们……莫非是遇袭了?”
  定南王妃心口处亦是往下沉沉一坠,强自冷静着道:“若是朝廷的人,必是要下杀手的……可使人在山中仔细搜寻过了?是否留有其它踪迹线索?”
  换句话说,便当真是出了事,也该……也该找得到人的!
  这本是最怕的事情,已是万般小心,难道竟还是躲不过吗?
  “山中近乎已翻了个遍,任何一丝痕迹都不曾放过……”吴景令已是声音发哑:“依着车马行迹来推断,或是……”
  “或是如何?!”吴景逸急声问。
  “或是……坠入了崖底。”
  “……”吴景逸身躯一震。
  ——坠崖?!
  “不可能!”在旁一直听着,因过于震惊而始终未能发出声音的吴然突然开口,红着眼睛摇着头道:“有祖父和二哥在,绝不可能会有此等事发生!”——且就不说父亲了!
  “我不相信!”男孩子眼中泪水摇摇晃晃,挣扎着不肯落下来:“我要去龙栖山,将祖父和父亲母亲二哥找回来!”
  说着,转身就往外跑。
  “快,跟上去,将阿章看好了!”定南王妃连忙吩咐下人。
  一名嬷嬷带着两名丫头匆匆追去。
  “儿子已加派了人手在崖底一带搜寻,但范围太大,且地势复杂,故而一时还未有所得……”吴景令跪在那里,撑在身侧的手掌缓缓攥紧,抬起头看向定南王妃:“然车马虽坠崖,可父亲和兄长他们却未必一定就在车内,此时没有消息或就是最好的消息——儿子正是念着这一可能,才未有立即告知母亲,恐母亲为此忧心伤神,再拖坏了身子,本是打算有了明确结果再同母亲细说……”
  吴景逸忙附和点头,道:“没错,人未必在车中!阿渊一贯最擅应变,或是逃脱了也未可知!”
  定南王妃脸色苍白地点头。
  她自然愿意这么想。
  可世事却往往不会给人以最好的可能……
  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缓缓吐了口胸中不安滞闷之气,竭力平复着心绪,交待幺子:“先将你二哥扶起来。”
  “此事皆是儿子安排不周,若能再提早两日,使足够人手前去接应,或也不至于……”吴景令绷紧了身体,坚持不肯起身,死死低着头,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
  “怎么也怪不到你身上。”定南王妃看着他,道:“你父亲此行回城意在避人耳目,一路未敢声张分毫,而如今宁阳城中、乃至族内也并非就尽是可信之人,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王府的风吹草动,你若动作太大,或反倒会暴露他们的行踪——这件事任谁也做不到万无一失,且快起来吧,余下之事,还须你兄弟二人一同商议对策。”
  “母亲说得对,二哥不必太过自责,现下设法寻回父亲才是最紧要的。”吴景逸抬手将人拉起。
  然此时,守在堂外的一名大丫鬟走了进来。
  行礼罢,道:“二老爷身边的吴贵来了,说是有要紧事要禀于二老爷,让婢子速速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