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花锦 第77节
  “林龙枫、郑宽,你们两人迅速清理一遍埋在各府的暗线,一旦有需要,立即动手。若是发现暗线已经没有用处、失去信任,甚至被怀疑,立刻除掉,不能出一点纰漏。本王被封为‘成王’,那便是只许成,不许败!”
  立即除掉?有些暗线已经埋下二十年,时过境迁,多少人身份发生了变化。有些人,已经把自己的前朝身份隐藏起来,平静度日。这些不再有用处的暗线,都要除掉?
  呼延锦发现,对面那个自称‘成王’的男人,离他已经越来越远。
  林龙枫驾着马车送呼延锦回家,在路上,他一直沉默,不像平时那样多话。
  “怎么了?回穹窿跟程映雪吵架了?”呼延锦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他有话要说。
  雪地有些滑,林龙枫车子赶得很慢,他叹了口气说:“你不提程映雪,我也要跟你提她。有件事,不说出来我心里不痛快。”
  “谁堵住你嘴了?”
  “我没有看到那封信里写什么,但是至少和映雪对我说的不一样。”
  “哦?我先问你,程姑娘现在哪里?”
  “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已经把她带到京都,但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把她藏在几年前买下的一个小院子里。没人知道。原来那里是藏兵器的,现在都搬空了。”
  呼延锦也叹了口气:“你说吧。”
  “其实你已经猜对了,映雪听到的是,老主子对胡滢说:他叔叔把大明管理得比他好,强硬的永乐帝,才是现在大明需要的皇帝。他让朱棣放心,他不会造他的反。”
  呼延锦虽然猜到中有蹊跷,却没想到如此大相径庭。
  “还有,老主子安排后事时交代,大家各自平静生活,不要让大明再遭一次劫难!但是程先生、吾将军几个不甘如此,才写了这封信,鼓励小殿下去完成老主子没有完成的事。”
  原来如此!自己的父亲果然在这件事上做了主导。呼延锦一拳锤在车凳上。
  “干嘛!想给我换新马车?”
  “你想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映雪是知情人,虽说程先生是她父亲,我不愿意让她卷进去,误伤了她。”林龙枫目光坚定的看着前方。
  “不错,如果我们连自己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家国天下!”
  “内个……你要保护的人好像在胡同口……我就不下车了,保重!”
  呼延锦连忙跳下车,快步朝着正在巷子口,和老军说着什么的花荞跑去。
  第156章 晴空霹雳两难抉择
  书房里暖暖的,可门外的风雪却大了起来。
  呼延锦把给父亲写的信折好,抬头看看花荞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让她回去睡,她偏说不困,要在书房陪着,这会还是撑不住了。
  呼延锦心里涌起浓浓的幸福,从心,到每一个毛孔,最后在他的眼里,结成雾气。
  北风不知跟谁发了火,把它能砸的都举到空中砸下来,时不时听到或远或近乒乓作响,它甚至恨不得,将每一扇门窗都撕开才解恨。
  呼延锦皱了皱眉,抱她回房恐怕不行,外面这么冷,一定会弄醒她。书房里有张软塌,火笼也够暖,呼延锦将花荞抱到软榻上,果然和以往一样,睡得沉沉的,连睫毛也不动一下。
  “小笨蛋,抱去卖了都不知道。”呼延锦微笑着轻声说到。
  可今夜,比暴风雪更令人窒息的,是魏府书房里的空气。
  呼延锦在胡同口见到花荞的时候,易呈锦也刚好回到了魏府里。他脱了大氅就去书房找义父,这个时候,魏谦一般都在书房里看书。
  魏谦有个爱好,就是研究春秋战国时各国的文字,自己收集了不少,经常拿来比对。
  他跟易呈锦说过,各国最初的文字,与当地人的性格、人格、品格有关,对应到大明,那就是什么地方的人,就有什么样的特点,当然,也包括属于他的弱点。
  “义父,您怎么不用蜡烛?油灯光线太暗,伤眼睛。”易呈锦走进书房笑着说。
  魏谦抬起头,看看油灯的灯芯,是有些暗了,笑道:“习惯了,反正迟早都会老眼昏花。你今天一早出门,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饭吃了没有?没吃叫他们给你拿。”
  “午时吃太饱,现在还不饿。父亲,我今天……是有事找您,一件……大事。”
  “出什么事了?坐下说。”
  “义父,您还记得,当初在门口把我抱回来,是什么时间?我有多大?”
  魏谦皱了皱眉:“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永乐元年二月,时间很好记。那时,你还未足月,头上的囟门还没有闭起来。”
  “您还记不记得,当年,抓住了一位建文帝的妃嫔,建文四年大火之中跑出去两个,当年抓住一个,第二年,又抓住了一个。”
  “嗯……是有此事。”
  “永乐元年抓着的那位妃嫔,被抓时,也是二月,距离她逃出皇宫已经七个月。当时,您发现其中有蹊跷,却没有上报。”
  魏谦一下子警觉起来,这事,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阿锦怎么会知道?他满心怒火,猛的从书桌后站了起来:“逆子!你竟敢偷看我的东西!你到底想干什么!”
  说完,他掏出钥匙,就要去开书柜里的暗格。
  “您不用看,我已经把那本册子拿出来了,这两天,我花了不少时间,把它誊抄了两份。”易呈锦往椅背上一靠,似乎胜券在握。
  “你……到底想干什么?!”
  “义父,我只想感谢您。当年,您没有,把我母亲刚刚生产不久这个怀疑报上去,让我幸免于难,您又因为我义母的坚持,收养了门外来历不明的我。”
  “你母亲?你说什么?建文帝的那个妃嫔,是你的生母?”魏谦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他的太师椅上,瞪着眼睛,紧紧盯着面前这个,从小在身边长大的义子,仿佛从不认识一般。
  “我已见过我的生父……朱允炆。”
  “建,建文帝还活着?不,这不可能!你撒谎!”
  易呈锦站起身来,在书桌前踱了两步,转脸看着魏谦,似笑非笑:
  “我有必要撒这样的谎吗?义父?我父亲看过我襁褓里带着的转心玉佩,他认得,那时他赐给我母亲的东西。还有,他们找到了,当年把我放在魏府门口的那个接生婆子。”
  魏谦脑子乱成一片,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紧紧盯着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的义子,那个自称是建文帝儿子的陌生人。
  “我知道您有做记录的习惯,本来我只是想,找找当年与自己身世有关的记录,没想到,却发现了义父您的惊天秘密,您这本册子可是个宝藏啊,义父。”
  魏谦渐渐回过神来,突然暗自庆幸,那件事并没有写上去,因为那是家事,家事没必要记录,他不需要找自己的把柄。
  易呈锦之所以说他是宝藏,那是因为里面,全都是朝中大臣的各种把柄,有些甚至足以满门抄斩。凭这些把柄,就算得不到这些人的真心,也能得到他们的假意。
  有些事,假意就够了,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真心?
  “你现在……”
  “我现在的名字叫朱文至,这是我父亲赐给我的名字。”易呈锦打断他道。
  朱文奎、朱文圭……朱文至?魏谦已经快速整理好全部信息,他已经接受了义子摆在他面前的事实。他问道:“时隔二十一年,建文帝现在要回朝吗?”
  “不,十天前我父亲已经驾崩了,但是我要继承他的遗志,替他回朝。”现在的朱文至双手撑在书桌上,身体前倾,他的脸凑到魏谦的眼前:“您可以帮我。”
  “我能做的,那本册子上都有……”
  “可记录是死的,人是活的,更何况,您在记录上做的小标记,只有您才知道,那都是什么意思。”朱文至忽然展颜一笑,仿佛还是那个,在魏府里跑进跑出的孩子,他说:
  “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是抚育我长大的义父,我坐上那个位置,您还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包括我的两个姐姐,他们两家人,都成了皇亲国戚,不是皆大欢喜?”
  魏谦心里的天平渐渐有了倾斜。
  今天下午,朱瞻培刚来找过他,他也要自己帮他成为九五之尊,今天晚上,义子摇身一变,成了建文帝生在宫外的儿子,他也要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帮朱瞻培,明显难度更大,就算去威胁那些有把柄的大臣,也是要剑走偏锋,冒着弑杀父兄的罪名,万一出错,便功亏一篑。
  而自己的义子和自己的感情更深,打着建文一脉的旗帜,不但杀人更理直气壮,追随的大臣也会更多。
  最重要的是,只要义子造反,他这个义父又如何脱得了干系?
  没人会相信,当年他是无意中隐藏了,杨美人刚刚生产不久的真相。
  而又那么巧,
  这孩子成了他的义子。
  第157章 计中计明暗两不误
  魏府的书房里,易呈锦拿起灯油壶,给油灯里添了些油,灯芯一挑,屋里瞬间亮了许多。
  魏谦也仿佛随着这一阵亮光下了决心:“好!阿锦,义父会支持你。只不过,如今你的身份不便暴露,义父有一计,可以作为我们行动前期的掩护。”
  “您请讲。”易呈锦来了兴趣,他就知道义父这个老滑头,一定会有办法。
  “我们不如找一个有权成为储君,但又实力不足,宜于让我们控制的人。明面上,我们支持他,朝臣各投明主,无可厚非。暗地里,我们趁机编织自己的势力网,一旦时机成熟,将你的身份公布出来,取而代之。这样,岂不比过早暴露自己,要稳妥得多?”
  “暗度陈仓?”
  “正是如此。”
  “汉王?赵王?还是三皇孙?”
  “不,都不是。”
  魏谦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稳了下来,恢复了自己一向的泰然自若:
  “这几个皇子皇孙,本来就有自己的势力,就算帮他们,我们也没有主导权,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现在还真有这么一个人……这个人你也熟悉,他对你,也不会有太多防备,正好便于我们行事。
  今天你出去了,可能还不知太子东宫中,发生了一些变故。你姨母李选侍的儿子,六皇孙朱瞻培已经被过到太子妃名下,成了太子妃的嫡四子。”
  “朱瞻培?他竟然还能有这等好事?……那李选侍岂不是无子傍身?突发这样的变故,说明我这位姨母在宫中日子不好过啊……”易呈锦吃了一惊,义父这是爆了个大消息。
  他从小和李选侍亲近,每次义母进宫,都要把他带去和朱瞻培玩,他们还真是很熟悉。
  “太子妃嫡四子?……哈哈哈……这还真是天助我也!朱瞻培耳根子软,表面安静、内心急躁,一向与权利中心无缘,不通权术。找他,正合适。不过,若借的是他的名,将来我登了大宝,必善待他们母子。”
  魏谦暗暗松了口气,今日突如其来瀚海翻波,打过来的浪,差点呛得他乱了阵脚。
  不过,这憋在胸口的气,他可一口也咽不下去。拿人把柄本是他的长项,没想到,朱瞻培、易呈锦两个小子,一个接一个的,拿着他的把柄来要挟他。
  乱了套了!
  幸好朱瞻培年龄略小,又不够聪明,今天听他的口气,李选侍并没有将真相告诉他,她也害怕,怕说出真相之后,自己失去的更多。有这点就足够了,自己还有时间。
  易呈锦从怀里掏出一本蓝皮面的册子,端端正正放在魏谦面前,笑道:
  “义父,您的册子还您,这本是我亲笔誊抄的,您放心,一个符号也不会错。这两天您好好看看,等您说通了朱瞻培,我们就正式开始。您也早点休息,阿锦……回房了。”
  等易呈锦离开书房,魏谦缓缓翻开那本崭新的册子,纸上墨香犹在,易呈锦的字整整齐齐,看得出来,他抄的时候,心很定。他的本事,都是自己交的。
  魏谦使劲合上册子,将桌上的笔筒狠狠扫了下去。一筒子毛笔,滚了一地。
  朱瞻培比魏谦想像中的,还要沉不住气。第二天,又出宫来找他这位唯一能依靠的姨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