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2)
  院正苦笑:何止是凶险。
  又道:贾大人身上外伤看着可怕,其实是最不打紧的,但我们能处理的,却只有外伤。
  他几日前便身受重伤,险死还生,绝不该和人动手才是,可他今日连番恶战不说,还在油尽灯枯之际动用禁术,伤及本源,连五脏六腑都有衰竭之像如今他脏腑脆弱,一滴水下肚都呕血不止,更别提用药了下官无能,实在是无能为力
  左相再问:可知他动用的是什么禁术?
  院正摇头,道:下官不知,只是所谓禁术,无不是以生命为代价,换取一时的实力大增,事后即便不死,也会沦为废人,寿元大减,武功全失以贾大人眼下的情形,也就两三日的光景了。
  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几人神色黯淡下来,好一阵右相才道:逸之之前也受过伤,都痊愈极快,或许
  院正苦笑,道:贾大人之所以体质远胜旁人,是因为他所习内力颇为奇特,有枯木逢春之效,如今他不仅内力点滴不存,连经脉都在枯萎实在是回天乏力啊!
  左相默然片刻,道:我那里还有一支百年人参,稍后便派人送去,烦请院正大人派人熬制出来添在药浴之中。
  院正劝道:百年人参用来药浴实乃暴殄天物,而且贾大人的伤根本不是药浴能救的,别说百年人参,就是千年万年的,也没用啊!
  左相打断道: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是值得的且不说大义,今日若非逸之,我等此刻只怕已以身殉国院正大人,万望
  他说到一半竟说不下去,对院正深深一揖,转身大步离去。
  右相道:此次我也带了些许药物过来,稍后也要烦劳院正。
  我那里有两株灵芝,不知年份,但也算难得
  我那里
  带这些灵药过来,原是为了探望中毒吐血的太上皇,如今却也顾不得了。
  帐内,乾帝长身而起,道:过去看看吧!
  刘总管没敢提醒他从那边回来才半个时辰,低头在前面引路。
  贾玩养伤的营帐并不远,乾帝掀开帐门,就看见少年在锦被中缩成小小的一团,长发披散,肌肤薄透似玉,唇色苍白不见半点血色,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一动不动。
  乾帝心中一阵酸涩。
  明明不必趟这趟浑水,明明已经下令他保全自身,偏偏傻乎乎的来了,又傻乎乎的不走,遍体鳞伤、一身血衣挡在所有人面前,明明已经千疮百孔、油尽灯枯,却强撑着一口气,不肯退,不肯倒。
  谁能想到,所谓血衣人屠杀人如麻,一迈步便吓得武林群雄如鸟兽散的血衣人屠,不过是个傻的要命的小笨蛋。
  林如海啊林如海,你怎么把个孩子,教成了这幅傻样儿。
  他虽贵为九五之尊,后宫有佳丽三千,膝下有儿女成群,还有千万将士、满朝文武为他效力,看似风光热闹,可是还有谁能像这个傻孩子一样,一次次不顾性命的将他挡在身后?
  伏在床边的赵轶抬头,唤了一声父皇,便再没有多余的话,托着少年的头,将下面的软枕抽了出来,又将折叠整齐的衣物一层层塞进去。
  轶儿,你在做什么?
  赵轶头也不抬,道:枕头太高了。
  乾帝涩声道:轶儿,你让他安生些吧!别再折腾他了。
  赵轶恍若未闻,将垫高的衣物又抽了一层出去,细细的整理平整,才松开手让少年枕上,看了一阵之后,又动手将他的头按的低了一些。
  乾帝皱眉道:赵轶!
  父皇放心,我没疯。赵轶抬头,露出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眼神却是平静的。
  太医说只要他内力重新练回来,就能活我记得他说过,他练的先天功,取的是婴儿初生时那一缕先天之气,故而最初练功时,效仿胎儿在腹中时的蜷缩之态,待小成后便不再拘泥于此
  我帮他把姿势摆好,他就能练功了练出内力来,他就能活了。
  之前一直没能成功,一定是枕头太高了,我听说婴儿初生的时候,是不能用枕头的
  轶儿,乾帝鼻子发酸,打断道:你冷静点,逸之如今人事不知,你就算替他将姿势摆好,他也
  赵轶平静道:别人不行,他可以。
  乾帝长叹一声,不再说话,账外却传来兴奋的声音:殿下,殿下!九百年的人参,我拿到了!里面还有许多灵药呢,够阿玩用很久了
  门被大力掀开,抱着大大小小盒子冲进来的周凯僵立在原地:陛、陛下
  赵轶抬手:参。
  周凯哦了一声,迈着僵硬的步伐从乾帝身边绕过,将一支人参放进赵轶手里。
  赵轶切下几片薄片,捏开少年下颌,将他嘴里的参片取出来换上新的。
  乾帝待他做完,才看向周凯,问道:九百年的人参哪里来的?
  周凯缩着脖子不吭气。
  乾帝喝道:说!
  九百年的人参,连他宫里都没有,他知道的,也就太上皇身边有一支。
  周凯吓得一个哆嗦,嗫嚅道:刚刚从别宫里抢救出来的
  乾帝咬牙重复:抢救?
  对!周凯豁出去了,脖子一梗,道:方才别宫失火,我和弟兄们冲进去救火,抢救出来的!
  别宫失火,要你们去救?乾帝几乎被气乐了:药不够告诉朕,朕派人去取就是,居然瞒着朕去抢太上皇周凯,你好大的狗胆!
  周凯呐呐道:不是抢,是抢救
  乾帝抓了杯子要砸,举起来又放下,问道:怎么失的火朕就不问了,朕只问你,别宫的禁卫军呢?就这么看着你们冲进去抢东西?
  周凯偷偷看了眼赵轶,声音细若蚊蝇:别宫着火,他们还不许我们去救,分明就是想谋害太上皇,所以被京营的大军杀光了。
  杀光了乾帝身形一晃。
  赵轶淡淡道:父皇不必担心,我自会向文武百官解释,事情是我做的,和父皇无关,父皇毫不知情太上皇那里
  他一字一句道:我也自会去请罪。
  乾帝深吸口气,无力道:太上皇呢?
  赵轶冷笑一声。
  周凯忙道:太上皇好好的在宫里呢,我们哪敢惊扰陛下,如今别宫都在京营的掌控之中,咱们搬进去吧!我们就只烧了一个马房,其他地方都好好的这破帐篷既不防寒又不防风,蚊子还多
  只烧了一个马房他倒宁愿这群混账把别宫烧了大半再去救火!
  乾帝气的发颤,手指在他头上虚点,最后一拂袖,大步出门,对刘总管道:召集左相等人前来议事!
  见乾帝背影消失,周凯脸上哪还有半点惶恐。
  这一次,太上皇最失策的,是算漏了两件事,第一件,阿玩以一人之力,硬是挡住,甚至击退了那帮江湖中人,让乾帝未能落到他们手上。
  第二件,就是万万没想到,赵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居然完全掌控了京营。
  本以为他在京营步步维艰,处处掣肘,可事实是,他带着两万人悄悄来了别宫,太上皇竟没有得到丝毫消息王子腾在京营经营数十年埋下的钉子,竟被他拔的一干二净!
  如今太上皇大势已去,又有刺杀之事在前,在大义上也说不过去,按朝廷那些人的做法,必然是以此向太上皇施压,好言相劝,让他将手里的权柄都交出来,从此安心退养,享享清福说不定还会付出一些代价,让他说服王子腾退兵,和平解决此事。
  凭什么?
  他将事情做绝,最后落败之后,他们却还要求着他,恭恭敬敬的把他供起来,给他下跪,给他磕头,给他上供凭什么?!
  他就是要戳破这层父慈子孝的皮!什么大局为重,什么以孝为先,我呸!
  害死他们那么多弟兄,还有阿玩
  阿玩
  他抹一把眼泪,对赵轶道:那边最好的温泉,弟兄们已经占住了,别说什么皇子公主,便是皇上去了也不让!药也差不多熬好了咱们赶紧带阿玩过去吧!
  又忍不住问:你说温泉对阿玩的伤有用,是真的?
  赵轶平静道:我不知道。
  周凯愣愣站了一阵,默默上前将少年扶到赵轶背上,又用厚厚的披风裹住。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的一章请笑纳。
  爱你们!
  第108章
  距离太后薨逝已经六天, 京城比往日冷清许多,戏班子关了,饮宴停了, 连店里的成衣布料,都换成了素色。
  除了不能穿红着绿,喝酒听戏, 百姓的日子照旧过, 却不知道上头的大老爷们,正人心惶惶。
  陛下离京六天了, 到现在竟都没有只言片语传来:太后到底怎么死的?凶手何人?可曾捉拿到案?太上皇龙体如何?太后丧事如何办理?何处停灵?几时发丧?丧礼是简是繁?和尚道士请多少为宜?
  竟无一句吩咐。
  若只这样也就罢了,最多揣测皇上和太上皇意见相左,到现在都没能达成一致, 但问题是, 不仅皇上没有旨意回来,连随驾而往的文武百官、宗室权贵,也没有一个传回消息, 本该留在京城主事的潜王赵轶也不见了人影。
  正慌的六神无主,纷纷派人前去打探的时候, 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别宫派了钦使回京传旨了!
  果真?可知是哪位的圣旨?
  有人看见, 领头的是皇上身边的王公公!
  阿弥陀佛先去了哪家?
  宁国府。
  怎么又是那位爷?!
  六天前,就是这位爷,一天之内收到两份一模一样的圣旨,打杀了太上皇身边的红人还若无其事,使得太上皇和皇上正式翻脸。
  结果当天晚上太后死了, 太上皇中毒吐血
  如今皇上在别宫发出的第一封圣旨竟又是给他的!
  宁国府。
  王公公含笑递出圣旨:恭喜乡君。
  惜春恭敬接过圣旨,低声道了谢,问道:多谢公公, 公公说玩儿现在在皇上身边,不知他可有话带回来?
  王公公迟疑道:这
  惜春脸色瞬间煞白。
  大乾与前朝不同,乡君是镇国公之女或郡王孙女才有的封号,宁国府说来是国公府,如今却只剩下威烈将军的爵,且承爵的是她弟弟又不是她父亲,她有什么资格做乡君?
  唯一的可能,便是贾玩在别宫立下大功,可他就算立下再大的功劳,又怎会惠及到自己身上?且是如此殊恩除非,除非他自己已经
  他身受重伤却悄然离家,怎会不知道家里在担心?如今既有人来传旨,他却一句话都没带回来
  王公公何等样人,立刻反应过来,暗赞这小姑娘清醒敏锐,不曾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昏了头,道:乡君误会了。
  诚恳道:贾大人好着呢,全须全尾的,就是受了点伤,正养着。您知道的,贾大人他一吃药就犯困,原先陛下不许人向京城递消息,如今许了,可贾大人又一睡不醒,自然没法子带话。
  惜春将信将疑道:既如此,陛下为何会
  目光落在手中的圣旨上。
  王公公笑道:封您做乡君,是因为您立下大功,和贾大人无关也不能说无关,总之呢,这次若非乡君替贾大人隐藏行踪,让对方少了准备,如今怕是另一番局面呢!
  又道:您安心做您的乡君就是,别宫的温泉有益养伤,贾大人恐怕会在那里住上一阵子,您别多想乡君,老奴还有别的旨意要传,这就告辞了。
  说完不等惜春回话,抱拳一礼,匆匆离开。
  别宫,夜深人静。
  赵轶忽然从床沿惊起,习惯性的探向少年鼻尖和腕脉:呼吸,有的,脉搏,有的
  还在。
  赵轶闭了闭眼,将少年颊边的乱发拨到耳后,又将被子扯高些,按紧,起身转到外间,毫不意外的看见周凯抱着刀靠在门上打盹。
  见赵轶出来,周凯精神一震,眼含期待的看向他。
  赵轶摇头,问道:刚刚外面怎么了?
  周凯眼神黯淡下来,重又靠回门上,大大的打了个哈欠,有气没力道:太上皇砸了药碗,要见皇上。
  赵轶道:他去了?
  不去能行吗?皇上案头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周凯嗤笑一声,道:郑庄公和姜氏尚且掘黄泉以见
  拖长声音,语气嘲讽:生养之恩大如天呢!
  赵轶默然片刻,拿过一旁的大氅,道:你守着他,我出去转转。
  周凯让开路,懒懒道:别走远了,阿玩不在,再遇到刺客,可没人护着你。
  赵轶脚下一顿,僵硬了片刻,又大步离开。
  别宫最华丽舒适的宫殿,外面侍卫如林,里面灯火通明。
  太上皇就住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