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爷,我在这里啊。
  春日的暖阳,升腾到了头顶,胤禛终于到了石涯山。
  石涯山是个土山,丛林茂密,从远处看,像是盘卧在人间的一头凶兽。
  李卫指了他们休息的地方。
  是距离主路大约三四丈远的树林里,再往前便是一条河,在他们站的地方,能听到溪水的哗哗声。
  胤禛让后面的人停下,然后问:“你们怎么选择在这里停歇?”
  一般的行人,晚上若是到不了村镇,会选择空旷的地方休息。河边和树林里比较危险。万一下猛雨,山洪暴发,一瞬间河水涨潮,就能把近岸的人卷走。
  而树林里的危险更多,豺狼虎豹蛇都有可能出没。若是遇着雷雨天,又有被雷劈中的危险。
  连日的急奔,累得李卫趴在马背上,奄奄一息。他努力撑着身子,厚着脸皮往脸上贴金:“艺高人胆大,来的这群人,武功都很高,他们天不怕地不怕。”
  又颤着手臂,指着左前方说,“向前走,大约半里路,就能看到一个高坡,下了高坡的谷地里,有三棵大柳树,中间那棵大柳树旁边就是入口。洞口有半人多高,被刺槐遮掩着。”
  胤禛问:“就那一个入口吗?”
  李卫喘着气答:“当时就想着避雨了,没四处看。”
  胤禛四处眺望了片刻,问李卫旁边几个人,“你们有懂的风水的吗?墓室一般有几个入口?会在什么方位?”
  旁边的阿尔泰有些急,眼看着到了地方,还不赶紧往里冲。管它几个口,有几个口,堵几个口。
  即使真如胤禛分析的那样,墓室中有人,也是毛脚盗墓贼而已。
  就凭他带的三百精兵,其中五十个人手里还有火器,墓室里飞出一只鸟,都别想跑掉。
  他的任务可是保护四福晋,万一四福晋出点岔子,可是窝囊透顶了。白白错失去漠北缴杀葛尔丹的立功机会,喝风扬尘的跑两千多里来这里,却因失职受罚。
  阿尔泰说:“四爷,分出一半人,从两边包抄找其它入口,我们直扑洞口,来个瓮中捉鳖。”
  胤禛未应他的话,目光仍在跟着苏樱来的那些人里,一个一个的扫视,最后落在一个八字眉的中年人脸上:“你懂吗?”
  八字眉缩了缩脖子,想减少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就他这二把刀的水平,跟外行人吹嘘还行,这个时候说错可是要担风险的。
  喘着气低声道:“小的跟着前辈下过两次墓而已,不懂风水地势。”
  胤禛说:“你随便说,错了不用负责。说对了,重重有赏。”
  八字眉深喘了口气,犹豫了片刻,道:“当日小的也下去休息了片刻,拧了拧衣服上的水。从格局和花纹看应该是王室的墓穴。”指着东南方向说:“东为大,坐北朝南,墓门应该在那个方向。”
  犹疑了一下,又说:“按着前辈的口决判断,此地是风水宝地,墓室兴许比想象中的还要大。万一近处没找到入口,再往前走走看。”
  胤禛立即对阿尔泰吩咐:“你带三百五十人快速从两边抄过去,三百人朝东南方向至少走出三里,仔细看有没有入口。”
  又说,“另外五十人往北边搜索,其余的人跟我走。”
  阿尔泰接话:“四爷身边就只剩下七八十人……”
  胤禛催促道:“快些行动,找到入口派人守着,并迅速过来报我。”
  ……
  苏樱睡睡醒醒,迷迷糊糊中,终于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掀被坐起。连声问:“你去哪里了?你儿子呢?现在什么时辰了?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黄衣妇人。不,现在是灰衣妇人了。
  温婉地笑道:“你前天晚上就见到他了,昨晚还跟他在一起。”
  苏樱的手臂上的汗毛,齐刷刷地支楞起来,她试探着问:“你儿子是鬼?”这是最差的一种情况。说不定,真是让她殉葬的。
  灰衣妇人没理会她的话,又笑了一声,“你穿着嫁衣的样子,你们的人都看到了。兴许他们现在正在猜测,十个月过后,你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我想,他们肯定盼望你能生个男孩子,这样就能在我的家族里,占有一席之地。”
  苏樱瞬间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意思,这是想污她的清白。暗笑一声,姑奶奶最不怕的就是这个。这说明,对方暂时没打算要她的命。
  胆子便大了,跳下床,指着她说:“赶快说,你究竟想怎么样?是杀是祭索性给个痛快。别这样不死不活地折磨人。”
  此时妇人已经相信苏樱是四福晋,她认得红色盘龙旗,那是皇室八旗中的正红旗旗兵。
  心中虽然慌乱,却强装镇定。拿起床头的深红色的木梳,梳理散乱的头发,说:“你穿了我家的嫁衣,就是我绰罗斯氏的人,安心的跟我儿子过吧。你的性子,我挺喜欢,会善待你的。”
  “你回去你夫家不会要你,你娘家也会嫌你丢脸。或许等不到回京,你就会莫名其妙死在路上。”
  葛尔丹是绰罗斯氏。苏樱瞪大了双眼道,惊声道:“你,你果真是阿努?巴尔珠尔的母亲?”
  这下妇人也惊讶了,“你知道我是谁?还认得我儿子?”
  苏樱急声道:“元宵节前,我还在京城里见他,我们是朋友。”怕她不信,又说,“跟他一起的,还有个叫虎吉的随从。”
  接着又说,“在京城里,我明知道是他是准葛尔的大王子,未向人告密,算是救了他一命。做人应该知恩图报,你放了我吧,我保证不说出你们的行踪。”
  “这就更好了。”说话的时候,阿奴已经利索绾好了头发,“你们的皇帝此次会死在漠北。你男人又不是中用的,这样的男人心思最阴狠。家或是国,于你来说,都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你以后跟着我们,不会亏待你。”
  想到阿奴的惨死和巴尔珠尔一生不得自由,苏樱好言相劝道:“你劝劝大王,收兵吧,别打了。打仗打的都是钱财,大清国地域辽阔,国库丰盈,根本不怕打仗,就是连续打个三年五年的,也承受得住。”
  那些人已经入了山,马上就会到这里,没时间了。阿奴捡要害处说:“可汗此次向沙俄借了六万枪支,还借了兵。你们皇帝那十万兵马,不堪一击,此趟定是有去无回。”
  苏樱心惊肉跳,为了探她话的真假,装着不以为然的样子说:“国与国之间,与人交往是一个道理,都是你来我往。他凭什么会借给你?你们能给他天大的好处?”
  阿奴整理了一下衣服,走过来,对苏樱说:“你帮我看一下,耳朵后面是什么?痒的很。”趁机抓住她的胳膊扭到背后,接着又抓了另一只胳膊同样扭住。
  温和地说:“老实听我的话,把四皇子引进来。等事成了,让巴尔珠尔娶你做正妃。我们蒙古人豪爽大度,女人没有所谓的贞洁束缚。我原是葛尔丹兄长的妻子,我男人死后,葛尔丹继了汗位,我做了葛尔丹的王后。整个大草原无一人诽议我。”说着话,推搡着苏樱朝外走,拿起门口备的绳子,捆住了她。
  苏樱心中大喜,没注意阿奴后面又说的什么,只一心想着胤禛安然无事,并且寻她来了。
  不久她便能自由。
  想到此处,便没再挣扎。
  阿奴手下挣扎也是无用,净让自己白白受疼。看似温和的阿奴,可是战场上的一名悍将,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她死后,大清国的皇帝让人把她记录在了史册里。
  还是先假装顺从她,再伺机想办法。
  苏樱若无其事地说:“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顿了一下,又说,“你说的话,很有道理。被人掳去这么多日,没人相信我是清白的,我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巴尔珠尔确实比四皇子更像男子汉,但我要衡量一下,你们是否真的能打赢。否则,不久之后,就会被大清国俘掳,我又要落到他们手里。”
  果然是个通透的姑娘,和自己当年一样,知道怎么选择对自己有利。
  早知如此,根本就不用动手捆她。
  阿奴犹豫了一下,说:“这里是我们先祖大元田盛大可汗的墓穴,里面封藏的有价值连城的财宝,我们用这个跟沙俄交换。”
  “我们的先祖曾经俘掳过两位中原皇帝,绰罗斯氏的男子,个个勇猛过人,巴尔珠尔是嫡长子,他的身份比四皇子还要高贵。”
  稍停了停说,“我把你放洞口,你让四皇子单独进来。你放心,我不会杀他,只是用他争取时间,把这里面的东西运出去。”运不完的封死,只要有一天时间就够了。
  怕苏樱心软,又说,“等事成,我把他交给你,是杀是放,你来处置。我以大可汗之名发誓,言出必行。”
  ……
  这一路日夜赶来,胤禛不敢想苏樱现在怎么样了。他一遍遍的懊悔自责,离开京城的前一晚,不该说让她来。
  宁夏的整体状况,比想象中的差太多。
  筹粮极为困粮。
  拿着钱都买不来粮。
  普通百姓家中,能够温饱就不错了,根本没有多余的粮卖。地主豪绅家中倒是有粮,十有八九都以各种理由推托。
  佟科多到此地了一个多月,仅筹到了五百多旦粮。马上又到了青黄不接的季节,将会越来越能筹。
  十万大军出征六个月大约需要三十万旦粮,皇帝给他们的任务是两千旦,以备万一前方军粮供不上时,解燃眉之急。
  他在来的路上,还琢磨着,早在西北筹粮多好!虽然价格高,与江南相比,省几千里的路。
  没料到竟如此困难。
  再有半个月大军就要出征。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江南的粮道,早一个月前就开始往北方运了。
  宁夏这里虽然是备用,是否能用得上还不确定。但也要在大军出征后的一月内,备齐两千旦,随时待命。
  这几日,胤禛思考了筹粮难的原因,主要原因应该是来自于准葛尔部族。没有必胜的仗,自古以来,以少胜多的先例比比皆是。
  这些当地豪绅都是在观望。
  怕万一葛尔丹胜了,宁夏又重回准葛尔手中,担心日后葛尔丹找他们算帐。
  胤禛这么一分析,觉得宁夏这个地方,表面上看似平静,其实是暗流汹涌。也许前任知府的死,并不是山匪所为。
  佟科多被扣的消息传来后,他又想到了周知府对他的阻止,说石涯山闹鬼。
  周知府是不是也知道这个古墓呢?周知府是不是投了准葛尔?
  胤禛在离洞口十丈远的地方,停下来时,才敢去想,古墓里也许不是普通的盗墓贼,也许比他想象中的人数更多。
  旁边的李卫还抱着一丝希望,幻想着他们在里面平平安安的,兴许在里面烤肉喝酒。于是提足仅存的力气,朝着洞口大声喊。
  “刘能”
  “年羹尧”
  “咱们来接你们了,你们快出来.......”
  浑厚的声音在山谷中回响盘旋。
  浑身瘫软无力,支着耳朵的年羹尧听到了这一声,拼着全身的力气,扭动身子坐起来,去踢蹬周围的人。
  前不久地面上传来轰轰的马蹄声,早惊醒了众人。
  大家只是不想动。
  没日没夜的困在这里,中间只喝过一次水。还是身着红嫁衣的福晋端着碗给他们喝的。
  一想起那要人命的红嫁衣,江湖男儿就想咬舌自尽。
  无奈口中塞的有脏臭的破布,咬不成。
  半生潇洒闯荡,竟然在这个小阴沟里翻了船。
  早知道就是给十万两银子的酬劳,也不走这一趟。
  墓室另一边,阿奴听到喊声,把苏樱推到洞口,再一次交待:“不要耍花招,我雪亮的大刀,在你后颈上抵住。这世上,只有自己的命最值钱。男人都是永不知足的白眼狼,喜新厌旧的东西。等收了康熙的人头,让葛尔丹那只白眼狼去跟康熙陪葬。巴尔珠尔就是天可汗,而你是汗后。”
  苏樱想把戏做得真一些,扭头对她咧嘴一笑,“你要说话算话,你此时的话,绰罗斯氏的先祖可是能听得到。”
  阿奴又一次起誓:“我若违背誓言,让我死无全尸。”
  苏樱笑道:“我信你。”
  说完,从洞口探出头,朝着外面大声喊:“爷,我在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