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果然,半小时后,剧组的同事、学校的同学都在照片底下点了赞。
  至于容庭……
  陆以圳兴奋地发现,微信好友中,容庭的头像上,浮出了一个红色的“1\“。
  “听说北京下了雪,注意保暖。”
  陆以圳笑得连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十指飞快迅速回了个短信:“谢谢师哥!拍摄顺利!”
  -
  作为全国每年寒暑假时长最长的学院,一月刚刚过去了几天,央影就放了寒假,简直嫉妒死全国各大高校。
  不过就算放假,央影的学生也不一定能回家。
  像他们这样的艺术院校,假期作业不留则以,一留就累死人。像今年导演系的作业,就出奇的变态。
  “卧槽,十分钟微电影……”班主任刚刚宣布完,班上就一片怨声载道,“老师,寒假那么短,哪儿拍得完啊,大家春节还要回家呢!”
  “就是啊!暑假拍还差不多。”
  陆以圳的班主任是个非常有个人风格的女老师,她的视听语言课一直很受大家欢迎,学生缘一向也不错。不过,大学里跟学生混得开的老师,往往也容易失去震慑力。
  班主任一摊手,笑得有些无奈,“那我没办法,学院这么规定的,大家辛苦一下吧,毕竟要算学分的,也不要敷衍。”
  她顿了顿,似乎为了鼓励大家,于是透露道:“这次作品如果拍得好,学院会统一送去参加今年的大学生电影节,这应该是大家进央影来第一步个人作品,还是很重要的,大家多费心吧。”
  电影节三个字一出,连后面心不在焉的男生都跟着打起了精神。
  班主任满意地环顾一周,继续交代要求,“由于大家势必要跟其他专业的同学合作,我就希望大家组别能够多一些,咱们自己班的合作,最好不要超过三个人,多得我也不说了,如果需要任何帮助,欢迎大家给我写邮件。好了,大家寒假快乐。”
  交代完必要事项,班主任愉快地踩着高跟鞋离开教室。
  原本还安静的房间,一下子炸了锅。
  “班长!卧槽班长我要跟你一组!!”
  “滚边儿去!我说好了和阿林合作啦!”
  上了大学就是不一样,中学时代分个组做个作业,好哥们儿好闺蜜自然而然就凑在了一起,随着年纪越长越大,大家想得越来越多,像现在,分组的时候竞争力强的同学想强强联合,糊弄事的想抱大腿……教室里阴谋阳谋大乱炖,一时间吵的不得了。
  学委赵雪萱趁乱,丢下自己的小闺蜜跑到了教室后面,她皱着眉,盯着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酣的陆以圳,一时犯了难,“陆以圳!醒一醒!”
  再三犹豫,她还是把对方摇了起来。
  陆以圳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下意识就去找老师的身影。
  “班主任走啦!”赵雪萱温声细语地提醒对方,“大白天的,你怎么这么困呀?老师说得你听到没有?”
  陆以圳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最近失眠……晚上睡得不大好,听了个大概,怎么了?”
  赵雪萱天生一张娃娃脸,笑起来格外甜,“大家在分组呢,做这学期的作业……唔,你愿不愿意和我一组?”
  陆以圳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迟疑了一会,慢吞吞地答应对方,“行,我无所谓,几个人一组啊?”
  “两三个人吧,就咱们俩好不好?我已经有个写好的剧本了,之前看你导的《自杀者》特别棒,所以想跟你合作一次。”
  陆以圳脸色淡淡的,像是提不起什么兴趣,又像是精神不济,“嗯,我听你的。”
  能当上学委,赵雪萱自然是个特别有主意的姑娘,凑巧两人都是北京人,住在市里来往方便,当天下午,两人就合计好,打算认认真真做这一次的作业,然后拿去参赛。
  赵雪萱这学期一直在构思自己的故事,文学剧本当天下午就打印出来给了陆以圳,“那你看看,再给我提提修改意见,然后咱们一起把分镜写了!”
  “好的。”
  两人并肩从教学楼走了出来,正要分别,赵雪萱却叫住了对方,“陆以圳,我看你最近好像很容易犯困耶?精神也不怎么好的样子 ……从你回来上课就天天睡觉,你上学期不是这样的呀,你失眠很严重吗?”
  陆以圳脸色变了变,神态显出一点不自然来,“嗯,也没什么,晚上睡不好而已。”
  赵雪萱歪着脑袋打量他,这是学院里不少女孩子都青睐的对象,自从那出《自杀者登山旅行团》在学校上演以后,陆以圳的名字几乎就在央影无人不晓了,可谁知道,第二学年一开学,他就人间蒸发,直到临期末才回来。
  长得帅,人有才,还神秘兮兮的,简直就是小言男主一样的存在。
  不过,很明显,陆以圳忽然回到学校以后,精神状态都与大一那一年不太一样。
  他不再热衷于学校里的活动,原本学院的新年联欢晚会还想请他排出戏,结果却被他婉拒了。上课多半时候都是睡着的,就算醒着也不像在听课,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偏偏就他这副鬼样,期末成绩居然是男生里最高的。
  也是神了。
  赵雪萱盯着陆以圳看了一会儿,直看到对方有些不自在地四处张望起来,她才开口:“你要是总睡不好,最好去医院看一下吧?我爸爸是精神科的医生,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周末来我家,找我爸爸咨询一下?”
  第22章 混沌
  “小萱,你先出去!尊重一下病人的隐私好不好?”
  看着赵爸爸把赵雪萱赶出去,陆以圳忍不住起身感谢赵爸爸的体贴。
  再三纠结之下,陆以圳最终还是决定接受赵雪萱的好意,来了她家拜会赵爸爸。赵雪萱家坐落在北京二环内,闹市中却格外安静的小区,住着也都是相对富裕的家庭。
  陆以圳来了就忍不住感叹,班上的同学果然都是卧虎藏龙。寒暄之后,他才得知,赵爸爸原来是国内精神科著名的专家,著名到已经以科研为主要工作,在医院基本只负责特需门诊与高干病房……自己被赵雪萱介绍来看失眠,简直是辱没了她亲爹。
  坐在赵爸爸对面,陆以圳难免过意不去,幸好他来的时候没有空着手,否则真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难得周末,年近五十的赵爸爸坐在书房内布满阳光的一角,看着女儿知趣地锁上门离开,才和蔼地笑道:“小陆别客气,我听小萱说,你最近是……失眠?这个症状有多久了?”
  英俊的小伙子,举手投足都表露出不错的涵养,赵爸爸一边问一边仔细打量着陆以圳,虽说是失眠,但对方看起来并不萎靡,坐得正,眼神也清澈,只是脸色有些差,精神头不足而已。
  看样子,并非是恶习导致的。
  陆以圳犹豫了一下才点头,“嗯,大概是从去年十一月开始的,到现在有三个月了。”
  赵爸爸有些错愕,“都这么久了?中间有没有去看过其他医生?”
  陆以圳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没有……我之前,没觉得这是什么病,就是……”
  他支支吾吾的,想了一会儿才最终确定自己的用词,“我刚开始以为是压力太大才失眠,觉得回了学校就会好点儿,就是最近……我才发现自己好像有了点问题。”
  赵爸爸是个安静地聆听者,既没有催促陆以圳,也没有发表任何自己的评判,他神态从容安宁,仿佛陆以圳遭遇的状况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他已经见惯不怪。
  这样的态度让陆以圳感到舒服许多,他再往下说,也就没什么心里障碍了,“我之前离开央影,拍了一部电影,唔,那里面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角色最后死了,我离开剧组之后,总是梦到最后那个场景……他死的那个场景。”
  陆以圳说着,眼底慢慢浮现出回忆的神色,“他死的……很壮烈,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理解他的,有时候又很恨,每次做这样的梦,我都特别想快点醒过来,而且……我现在总是会恍惚,我不确定那个人到底是死在我的梦里,还是死在我的身边,我有点……分不清。”
  赵爸爸敏锐地意识到,描述到这个时候,陆以圳已经有些迷失了,他不像是在对医生陈述自己的病情,而是终于找到一个倾听者,他在发泄。他的语气不再像一开始那么客观,掺杂了许多个人情绪在其中。
  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一旦过度沉溺在消极情绪里,病人很容易出现崩溃。
  他选择了打断。
  “小陆啊。”赵爸爸的笑容倒是没有改变,“我大概明白你的状况了,你这个样子,是心理情绪导致的失眠,说明你的身体可能没有太大问题,我建议你,不如找个专业的心理医生咨询一下?”
  陆以圳怔了下,半天才从自己的世界里脱离出来,他迟疑地重复了一遍赵爸爸的话,“专业的心理医生?”
  赵爸爸点头,“你这个样子,很像是你拍摄剧情产生的一些影响,当然,我也建议你去做个核磁共振,拍片子检查一下颅内有没有问题,不过最好还是和心理医生沟通一下……我建议你找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或者家人陪你去,这样出现什么问题,也好有人配合你的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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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以圳觉得自己本来没什么心理问题,被赵爸爸这么一指点,反而有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出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或家人”。
  回家以后,他对着手机犹豫了很久都没有拨出那个号码。陆以圳已经有些想不起来,他有多久没有和妈妈通一出电话了。
  远在太平洋彼岸,离婚多年的妈妈终于重新找到了幸福。他既无心打扰,也不愿意让妈妈担心更多。
  他是真的希望,这个世界上最爱自己的女人,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远离父亲给她的那些阴影的新生活。
  陆以圳迅速地删掉了手机屏幕上的号码,重新翻起了电话薄。中学时代的同学大多早就去了天涯海角,他是读国际班的,考央影纯属头脑一热,那些正常人类,当然已经按部就班的出了国。至于大学同学……
  他脑海里忽然浮出一个人,几乎是立刻,他就拨出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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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去拍谢森的戏?不是跟《金风玉露》的剧组吗?”
  “……活该你抑郁,居然敢骗老子!”
  “呵呵,别解释了,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虽然一路被白宸吐槽,但好哥们就是好哥们,到底还是他陪着陆以圳来找了心理医生。
  而显然的,白宸没有把更多注意力关注在陆以圳对自己心理问题的描述上,也确实让他感到轻松不少。
  这次真是找对人了。陆以圳看着白宸忙前忙后帮他确认预约,忍不住长长出了一口气。从一开始排戏,他就觉得白宸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他包容性总是很强,不管剧组里谁遇到什么样的问题,都愿意和他聊上几句。他不会评判,不会指责,像是一棵温柔的树,将所有人都保护在自己的树冠之下。
  “27号,进来吧。”
  陆以圳与白宸并肩坐在医生对面。
  然而,还没等两人开口,医生已经一脸震惊地盯住了白宸,“哎……你不是那个……演话剧的吗?”
  陆以圳和白宸都是一愣,倒是陆以圳反应快点,迅速帮着承认了,“对对,就是他,您看过他的演出?《自杀者登山旅行团》?”
  医生是个中年男性,闻言忙点头,“是啊是啊,我特别喜欢看话剧!那部戏排得真不错啊,我记得你叫……白宸对不对?你来看病?哎呀,这几年来找我看病的演员特别多!您可不要有太大心理压力,这很正常的啦!”
  他目光往陆以圳脸上扫了下,试探地问:“这是您的经纪人?”
  陆以圳一脸黑线,“您能不能看一下预约单……”
  医生“哦”了一声果然扭头去看电脑,片刻后,他恍然大悟,“啊,原来是陆先生,陆先生您好,是您帮白先生预约的?原来您是他的助理啊!”
  “……”
  白宸强自忍住笑,“咳,那个,谢谢您喜欢的作品,不过您误会了,这位是我的朋友,病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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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那是一部同志题材的电影。”
  虽然医生一开始的表现有点脱线,但进入到工作状态以后,专业水准还是不容质疑的。他很快就将话题往陆以圳的症结方向引去。
  与那日在赵雪萱家不同,这次两人的话题聊得更加深入,陆以圳慢慢将电影的情节大概复述了一下,而当完整描述完以后,不论是医生,还是坐在角落沙发上的白宸,都察觉到,陆以圳的表情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他全然没有刚进到这间屋子时的幽默,整个人脸上都蒙了一层灰霾。
  陆以圳的手肘抵在膝盖上,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尽管如此,却无法掩饰他指尖的颤抖,“我……我觉得允泽他太自私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许由的感受,当然,他很痛苦,我知道,我是知道他的,他以前那么出色,结果……这对他来说不公平,可是他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
  医生一边听他描述,一边不时在本子上写下笔记,他注意到,陆以圳的叙述一开始还是在以客观视角,比如他会说“许由”如何想、如何做,但这样的状况只保持了很短的时间,再到后来,他的叙述人称就转为第一人称,他自己的感情已经完全与影视中的角色融为一体,而这一切,陆以圳本人却没有任何察觉。
  “我有时候很想在梦里见到他,有时候又怕真的梦到他……”陆以圳还在喃喃,白宸注视着他的侧脸,那个总是在笑的人,眼眶已经泛了红,微微颤栗的指尖,绷紧的手臂,都昭示着陆以圳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我控制不了。”
  医生认真地观察着陆以圳的表情、细微的动作,基本判定陆以圳已经初步显现了认知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