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
  前几天还风光无限的大学士甄应嘉, 被责成回家反省, 并且要对弹赅他的折子进行自辩。皇帝又有旨意, 甄家上下人等, 一体锁拿进京, 侯三司审后再行发落。
  听到这个消息, 朝臣们都有大快人心之感——让你看不得人好, 这回临到自己头上,知道皇帝不好惹了吧。就连贾政也松了口气,这回他不用再天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向贾母报告这一好消息后, 贾母沉思半天才道:“政儿,你还是要到你大哥那里走一趟。”
  贾政心里并不情愿:“又何必再去。上次之事,也未见大哥出什么力。听说他虽然在朝堂上主张不追究同党之人, 可是甄应嘉一反驳, 他就再没有动静。如此看来,还是太上皇向皇帝施压也未可知。”
  贾母却没他这样浅薄:“就算是没有成功, 可他毕竟还是说了话的。可见并不是完全不管你这个弟弟。你还是去一次为好。再说你现在还在家反省, 这次甄家一倒, 说不得会有空缺, 也得你大哥出力。”
  贾政就不爱听这话, 要再换个人, 他能喷人一脸。可谁让说这话的是他的老娘。自认是孝子的贾政只是沉默以对。对这个儿子的脾气,贾母有什么不明白?还是劝他:“如今你复起才是大事,那些意气还是放一放的好。”
  话说到这份上, 贾政只能听从。可是他不情愿向贾赦低头, 贾赦也没贱到非得问他,于是二人又一次不欢而散。可是贾政回去对贾母时的说法就成了贾赦不光不愿意帮忙,还对他极尽挖苦之能事。想着大儿子的尿性,贾母对此倒有几分相信。再不想承认,也明白过来自己搬离将军府,真不是一步好棋。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贾母少不得拿出自己所剩不多的私房,贴补小儿子复起之用。
  可还没等贾政有起复的消息,他就不得不再次登上将军府的大门,求他最不愿意求的贾赦。无他,薛蟠的事儿发了。
  要说贾雨村这神人,自从判了薛蟠的案子,就入了“江南王”甄家的眼,因着贾家的关系,竟把他当成自己人来培养。不想时任金陵知府的贾雨村,在得知甄家风光不再后,第一时间上了请罪折子,将当日错判的葫芦案,说成是受了甄、贾、王三家逼迫,不得不为。这些年他潜入甄家内部,收集了大量不法证据,要进献给皇上。同时上报的还有王夫人当时拿贾赦帖子写下的书信。
  薛家毕竟在金陵还有族人,有些厚道的将这个消息传递给了薛姨妈。薛姨妈能有什么办法?她现在除了钱,只剩下一个姐姐可以依靠,这不就哭上了贾府?人也没有别的要求,只一条,保住薛蟠的命。王夫人现在也是一筹莫展,贾政已经是个白身,就算当年他不是白身的时候,用的也是贾赦的帖子,可是现在这帖子别说拿了,就是见也见不到。可是现在两房的关系说是势同水火也不为过,就是原来用过贾赦的帖子也得捂住。
  为了救儿子,薛姨妈也是铁了心。一见王夫人的推托之意,甩出了杀手锏:不救薛蟠也行,还钱吧。我自己用钱去买我儿子的命!王夫人傻眼了,她自己的妹妹自己清楚,平时是没有这个脑子也没有这个胆子和自己撕破脸的,可现在选择行此下策,可见决心之大。
  为母则强,王夫人能为了贾宝玉与贾政对喊,薛姨妈又为什么不为了儿子和王夫人翻脸?没有钱的王夫人,只好用起拖延的法子,可是她忘记了一件事儿:此时薛姨妈只是听到了风声,薛蟠还没有入狱,他还能亲自拜会贾政。
  要说薛姨妈和她儿子是没有这个脑子,可她们有一个有脑子的女儿与妹妹。自搬入大观园一事让王夫人算计了摆设之后,薛宝钗对这个姨妈的底线已经不做希望。等知道自己母亲连借据都没有就借给人四十万两银子的时候,她都要绝望了。现在家里家底如何,她比薛蟠还清楚,这四十万两银子对如今没落的薛家意味着什么。所以在薛姨妈拜访王夫人的时候,薛蟠也到书房见了贾政。
  等薛蟠说出他们家借钱修大观园一事,贾政自然十分尴尬:他没有王夫人那么不爱惜羽毛,还是自认正直的。利用他的“正直”,薛蟠成功的用两行眼泪,换来了贾政的一纸借据——他说因为自己不小心弄烂了借据,怕让母亲担心,又怕一旦和姨妈说起就会被母亲知道,看姨夫能不能帮下忙,重新给写上一份。知道王夫人确实向人借过钱,做为一个正直的长辈,贾政义不容辞地帮小辈一个小忙,毕竟孩子也是出于不想让母亲操心的孝心,同为孝子的贾政怎么能不帮这个忙呢。而且为了帮人帮到底,贾政并没有告诉王夫人此事。
  随着贾雨村也被锁拿进京,薛蟠就开始了顺天府之旅,薛姨妈和薛宝钗手拿贾政亲手写下的借条再次登门。这次王夫人也无法可想,只能谋于贾政。可贾政已经是一介白身,又有什么法子?这不就来到将军府,请贾赦出面周旋。
  面对不请自来的贾政,贾赦不用问都知道来意,可是他却没那个心思帮忙。要是杀人都不入罪,可以凭借金钱或权势草菅人命,那这世界还有没有人再去追求正义和公理?就算是贾政婉转地说出薛家愿意拿钱买命的意思,也让贾赦给喷了一脸:你还是读过圣贤书的人?你还自以为清高?连杀人偿命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不怪皇帝让你在家反省。幸亏原来你只是在工部,要是你在刑部还不得冤案满天下呀。
  被喷了一脸的贾政只能擦擦脸上的唾沫,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家中。可是贾赦能喷他,他不是也能喷别人?给他找了这个麻烦的王夫人首当其冲,让他劈头盖脸地臭骂一顿。
  王夫人也是一肚子委屈:妹子突然翻脸,丈夫又没有作为,儿子还小,女儿音信不通。凡此种种,足够王夫人到贾母跟前哭诉一场。
  对自己小儿子越来越失望的贾母,却知道他家财务状况,看着自己越来越少的私房,贾母还能不知道王夫人真正的目的?唉,贾母长叹一声,要保住自己的私房,再不待见大儿子,也得让人去请他过来。
  可是失望一个连着一个,当贾母得知大儿子回复她,自己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出京巡检,等临行前再来与老太太磕头时,一种大势已去的无力感笼罩了贾母。和贾母一起等消息的王夫人也失望,可是她多少有些心里准备,自己这个突然转性的大伯,并不是老太太随便捏扁揉圆的。
  失望的贾母病倒了。
  焦燥的贾赦不得不再次上了贾政的门。没办法,这个老太太是他的生母,不管和谁住在一起都改不了这个事实。他是真的焦燥——前任九省巡检已经被牛继业押解回京,离他去巡检的时候真不远了。
  于是贾政再次悲摧地让贾赦喷了一脸:你要是照顾不好老太太,当时就别把人接到跟前。现在三天两头的生病,你不能说你照顾的好吧?再说老太太病成这个样子,太医呢?诊过病了没有?
  贾政已经是一介白身了,到哪儿去请太医?他只能一脸死灰的听完贾赦的指责,再灰着一张脸请随贾赦而来的御医进屋给贾母诊脉。贾母自然听见小儿子被喷的话,可是这次她并没有出面维护——小儿子给她找来医馆坐堂的大夫那一刻,她感到了最深刻的失望,所以有人提醒他一下也好,免得还以为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二老爷。
  贾赦听御医说起老太太是郁结于心也是醉了:你都和你心爱的小儿子住在一起了,还有什么好郁结的?不过他还是当着御医的面问道:“老太太,如果在这里住得不舒心,是不是还搬回将军府去住?”
  贾母有点迟疑,贾政却怒了:“兄长这是说我对母亲不尽心吗?想母亲来我这里以后,我事事以老太太为先,事事尊重老太太的意见,并未有过丝毫违背。兄长如今不过是请了御医,就如此羞辱于我,母亲,请您主持公道。”
  看这小儿子那张激愤的脸,贾母再说不出搬回将军府的话。贾赦其实也就是一问,他把老太太再请回去供起来吗?别闹了,要是那样的话,等他一走,将军府里邢夫人是绝压不住贾母的。好在贾母的念头让贾政打消了,那么他也就领着御医打道回府好了。
  贾政本想与他再说说薛蟠的事,可是自己虽然刚才说话的时候一时痛快了,下面的话却无法再提。王夫人这个气呀,你自己没有本事将事摆平,就别得罪有本事的人呀。不得不说,王夫人是合格的王氏女,这份能屈能伸让人不能不佩服。
  于是夫妻二人在贾母床前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贾母真想两眼一翻晕过去算了,可是她的生命力在此时却分外顽强:“好了,有什么好吵的?你那个妹子不就是要银子吗?给她就是。”
  贾政见贾母开口,早早地闭上了嘴,可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王夫人却不能:“老太太,我们哪还有四十万两银子。”
  就算是知道她说的是实情,贾母还是心塞:“我的私房你们也知道,并不剩什么了。如今除了我自己将来的事,也不留了,你拿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