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4 章
  平郡王觉得西北不错。贾琮也觉得此地甚好。尤其是贾琮得了时先生的教导, 更觉与在家不同。张老太爷是帝师身份, 他教导的都是阳谋, 是学者风度, 是相臣谋略。可时先生不同!
  时先生教导贾琮, 也是四书五经, 也是经史子集, 可细节处,却处处透出目的为上。为达目的,可以用计谋, 可以使手段,可以韬光养晦,可以卧薪尝胆, 这些并不是时先生教的重点。重点是, 如何使别人看到你的这些手段时,觉得堂堂正正, 而不是阴谋诡计。
  原本时先生肯解答贾琮的十万个为什么, 就已经让他喜出望外, 现在开始教导他谋略, 比起张老太爷那些堂皇正大又分外有趣, 把个贾琮教得就差管他叫爹了。
  贾赦对此毫不在意。就算是来自现代, 可他也知道这个世界里,嫡庶之分无处不在,而贾琮, 不幸是庶子。这个身份, 几乎已经把贾琮的前路定死了——只能做贾琏的助力,不能生出任何超越之心。
  可几次事儿下来,就能发现这实在是个可人疼的孩子,贾赦就不得不为他打算。时先生一生未娶,现在也没有娶妻的打算。肯把贾琮当个传人,对今后贾琮来说,好处简直不用说,何况人家教的都是真本事。现在又已经有了官职在身。
  也不知道贾赦给皇帝的信是如何说的,凉州军营就如不知道他已经来到自己地盘一样,没有和当日孙有福一样派人来迎。就是对平郡王,也没有催他回京的意思。
  信件当然还有,皇帝的、贾琏的、迎春姐妹的、还有巧姐儿那歪歪扭扭的,也要自成一封,并不肯与他人的放在一起。而且巧姐儿的信一向言简意晐,就几个字:“祖父,弟弟。”
  这个贾赦就是不看别人的信也知道,说是他这个儿媳妇给他生了个孙子。再看贾琏的信,说得就详尽得多了:孙苑在三月初八那天,折腾了两天的时间,添了一个七斤重的大胖小子。孩子很好,皇后又给派了太医,每日给母子两个调养。
  迎春和黛玉的信,就表达了纯粹的开心,二人都在信中恭喜了贾赦有了嫡孙。不同的是,迎春信中多些对小侄子未来的期许,黛玉的信里却隐晦地提了平郡王单独给她写过信。对黛玉的小心思,贾赦不用猜都能知道几分,不过是等着回信时说上句是自己让他写的就完了。
  距离产生美,只望这两个小人,能先做个笔友也好,毕竟平郡王比黛玉大得太多,只让人干巴巴地死等,不是长久之策,总要在他面前吊上一根萝卜才好。
  眼前被吊上萝卜的那个,正眼巴巴地看贾赦看信。眼睛一眼一眼地不住往信上瞟过,好象自己能隔空视物一般。贾赦也不难为他,抖着信纸问:“上次让你说的话都说清楚了?”
  平郡王再看一眼信纸,心中一动,小心地道:“必是我有些话说得不明白,让...担心了?”
  贾赦故做怒容:“知道人担心,怎么连个信也写不清楚?等我再回信的时候,你写明白了一起送回去。”
  又放光了。正看皇帝给贾赦信的时先生,被晃得眼前发花,却听贾赦正骂人:“你府里的长史,不许一次次地请见,有什么东西一次都送完,最多半个月能上将军府一次。”
  “是,是,是。”平郡王只会回答这一个字。大概心里已经在打腹稿。
  时先生看不惯:“郡王还是去给长史写信吧。”愿意写什么不行。平郡王答应一声,跑得比什么都快。时先生摇着头对贾赦道:“你儿子可和你说了你那个弟弟的事儿了没有?”
  怎么没有?贾赦收到信时就把皇帝的信递给了时先生,自己还是先看家信要紧。现在既然时先生这样问,显然皇帝也提到了这件事。
  “皇上是个什么意思?”他问时先生。
  “倒是没多少恼意,只调侃你怎么有空教导平郡王,没空教教弟弟。”
  贾赦就是一默,他谁也不想教导好不好,可是要是当日他不接手,那个执念还不得整得他再次投胎。这话无法说得,只道:“我想教导,也得人家肯听才行。一向只有人家瞧不起我的,那时哪儿有我说话的份。”
  原来的事儿,时先生也知道得八九分,对志大才疏的贾政,他也略有耳闻,只不想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竟然还这么...纯真!可毕竟与贾赦是一母同胞:“将来真出了事,怕你也脱不得干系。”
  贾琏信中也提到了张老太爷与张清的分析,贾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让他算计去。也不想想,我能把贾政赶出荣禧堂,赶出将军府,再来一出大义灭亲有什么难?”他又不是真的古人,讲不来宗族一荣俱荣那一套。
  “难怪皇帝这么信任你。”连亲弟弟都不要了。
  “哼哼,”贾赦冷笑:“你要是有这样一个,时时算计你,吃着你还瞧不起你,仿佛吃你用你是给你天大的恩惠的弟弟,看你可大度得起来。”
  这回轮到时先生哼哼。没办法,谁让现在全京城的人都已经知道贾政确实就是这样的人,就算时先生上次进京的时间短,也知道那人现在京中就是一个笑话的存在。
  “那你可有什么章程没有?”总不能就看着他作死吧。
  谁知贾赦还真的只想看着:“欲使其灭亡,必使其疯狂。你知道吗?这二十年来,我只琢磨出一个道理。”说着看向时先生。
  时先生并不上当,也不催他,由着他自己装13。等关子卖不下去了,贾赦才无趣地嘁了一声:“你这个人,让人一点聊天的兴致都没有。”
  看时先生的表情,分明是那就不聊好了,他只好自己下台阶:“这时你应该问上一声,是什么道理,让你竟花了二十年的时间?这样我才好给你解惑不是。”这样说了一回,竟真的少了说的兴致,自己抓过皇帝的信看起来。
  好在时先生知道他的性子,等他看完皇帝的信,才问道:“究竟你想出了什么道理?总不能说半句话。”
  “什么道理?不过是不能劝别人不要去发自己以为能发的财,哪怕你明白知道那是个骗局。”贾赦说得心不在焉,他还在考虑着皇帝提起忠安时的态度。
  不想身上忽然一疼,一看时先生正对着他挥拳:“有这份心思,你早干嘛去了。”
  能干嘛,早前不是在现代逍遥着呢?谁知道自己还有穿越的那一天。可为了不让自己被火烧,他只能再老调重谈:“这是我用了这二十年琢磨的,原来哪儿有这份心。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算如此,时先生也不解恨地道:“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大家都惯着你,该让你多吃些苦头才是。”
  贾赦也点头附合:“孟子早就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嘛。只是你们当日都忘记了,我一个人如何能抵得过你们这些人。”
  还能不能更不要脸点儿。可是时光已逝,斯人已远,再揭伤疤,也不过是各自痛心。时先生是个达人,贾赦也没心没肺,二人相视后,此事又不再提。
  贾琮此时已经进来,小嘴嘟得老高,比着自己的身上道:“父亲,你看。”
  只见他身上已经穿上了邢夫人让人带来的新衣——走时匆忙,不过是冬日的衣物和几件外衣,现在好歹春日快过,将将入夏的天气了,就算是西北也已经热了起来。
  本来贾琮收到新衣还高兴着,可上了身却发现,小了。也不是家里人忘记了贾琮的身量,不过小孩子本来长得就快,又经了一路的奔波,贾琮天天活动量比在家时大了不说,食量更比在家时加了三分。活动得多,吃得多,不长个还等什么。
  “母亲一定只顾着小侄子,把我忘了。”贾琮有点委屈。这么小的孩子,独自离开了家,一路也没抱怨过,现在却为了一件新衣报怨开了。
  听着贾琮的抱怨,时先生看了看贾赦,只见他搂过贾琮,一下一下地理着人的头发,贾琮就如一只小猫一般,温顺地小头一点一点,并不再说话。好半天,贾赦问他:“是不是想你母亲了?”
  贾琮点点头,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掉下来。贾赦又道:“你在家时,是不是也想父亲?”
  这回贾琮的头点得力气大了点,泪水还是掉了下来。时先生不忍:“这么小的孩子,想家也是难免。”
  “是呀。想家。谁不想呢。”贾赦一叹:“可是为了家里的人,咱们还得在这里呆下去,这样他们在家里才能呆得自在,才能不受人欺负。”
  “嗯。”贾琮似懂非懂,却十分相信贾赦。这样的贾赦,倒成了时先生不熟悉的,可他却知道,就是这样的贾赦,才让孩子们真心地尊敬他,亲近他。
  从贾赦怀里试着搂过贾琮,也学着他一下一下地抚摸人的脑袋,只两三下,贾琮就忍不下去了:“先生,不是这样的,你都弄疼我了。”
  贾赦哈哈大笑:“看人挑担不吃力,说得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