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朝阳怔忪。
  那又如何?
  这四个字从曲休嘴里蹦出来的时候半点不拖泥带水,简直就像人生原则,贯彻始终。
  “你了解朝家家业吗?十年青春换来这样身家,值得。”曲休说道:“如果陆湛澄真心爱你,让他等你十年又如何?”
  曲休说话时的神情再寻常不过,自然得无懈可击。
  可就是这样完美的自然,让朝阳一瞬间陷入凌迟之境。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然觉得自己没错。”朝阳痛苦道:“你仍然觉得自己当年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我如今过得很好。”曲休安然道:“名誉、财富、事业、家庭,无一不美,何错之有?”
  朝阳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曲休静静地看着她。
  朝阳笑过之后,安静下来,满面死灰,“道不同不相为谋,这笔生意咱们谈不成。”
  “没谈过,怎么知道不成?”曲休说道。
  朝阳一步跨到曲休面前,拽起她手工刺绣的精致领口,逼着两张相似的面孔面对面,咬牙森然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你和朝云安离婚后,朝云安连我都不认,打发你的那笔钱即使多,但金山银山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一旦我回到朝家,成了朝家的主子,你是我亲妈,别说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哪怕我平平安安终老,靠着舆论碾压,我也不得不向你低头。大户人家最看重脸面,这事上,你比我有经验,不是吗?更何况,你被朝云月压迫十年,你的牌子至今不能进入香港和内地,简直是天大的损失,不是吗?”
  曲休不得不昂起的脸上面无表情。
  朝阳痛不欲生,既想撕下这张美丽绝情的面皮,又想投入她的怀抱,捂热那颗千年寒冰一样的心,“曲休!你不爱我,你为什么要生下我!”
  曲休看着她,没有回答。
  答案,她早就给过。
  朝阳终于放手。
  曲休坐回位置,保养细嫩的指尖抚过领口上被捏皱的凤凰刺绣,轻轻抚平。
  朝阳颓然道:“是你走,还是我走?”
  “我走吧。”曲休起身,头也不回走到玄关处,正要出门时,被朝阳唤住。
  朝阳抱着最后一丝期望,问道:“这些年,你始终不愿意真正接纳我,因为我是你用青春等价交换来的小孩,还是因为看到我,会让你想起那个被你辜负的男人,那场被你欺骗的婚姻,还有那个连你都不愿面对的自己?我是你人生的污点吗?妈妈?”
  “如果我像你这么幼稚,我这一生都走不出这扇门。”曲休拉开眼前布满岁月侵痕的大门,“孰是孰非,不要太早下结论。”
  曲休走了,轻飘飘地来,轻飘飘地去,像过去每一次久别重逢,淡漠到留不下任何痕迹。
  朝阳终于明白,这世上,并不是所有母亲都配为人母。
  客厅里只剩下朝阳一人,她坐回沙发,茶几的果盘上,那个被她们母女俩糟蹋过的苹果已经泛黄,朝阳拿起苹果,不去管剩下的果皮,大口大口咬进嘴里,合着眼泪和呜咽,吞下肚子。
  白未晞小时候矫正牙齿,白母担心她牙齿长坏,所有水果全都仔细削皮切片,盛在盘子里让白未晞用牙签插着细细咬。
  不过是削个水果,朝阳却羡慕了十多年,以为那滋味一定赛过琼浆玉露,如今真切吃进嘴里,却觉得苦涩无比。
  一个苹果被朝阳啃到连黑色的籽都含在嘴里,万般舍不得,却也只能吐掉。
  吐掉,拿纸巾擦了嘴,又收拾了茶几,最后进卫生间洗把脸,出来时,外公外婆正好推门进来,见到家里只剩朝阳,都是十分担心。
  “阳阳……”外公忐忑,想问曲休去哪了,又不敢开口。
  “她走了。”朝阳笑道:“外公,下次有事可以直接和我说的,现在虽然是四月,但太阳也大,你和外婆一直呆在外面,我不放心。”
  “嗯嗯。”外公点头,心虚地不敢看朝阳。
  外婆一直在看朝阳神色,见她似乎没有异状,壮胆问道:“你们俩……没事吧?”
  “没事啊。”朝阳笑,“我过去每年暑假都和她住在一起,能有什么事?倒是你们俩,她难得回来一次,怎么不多相处几天。”
  眼前这情状,外公如何不知,只能叹气,“这里太小,留不住她的。”
  外婆别过身,拿袖子偷偷擦眼角。
  “算了。”外公搂搂外婆,“大半辈子都过来了。”
  外婆点点头,无言以对。
  ☆、第78章 我的愿望
  第七十八章我的愿望
  朝阳本想留在外公外婆家吃过晚饭再回去,可是经过曲休一事,她只觉得满屋子全是曲休身上bijan香水的味道,欧美时尚圈里神秘莫测的东方缪斯,现实世界里浓郁复杂的铜臭味,臭不可闻。
  朝阳想离开,想去找陆湛澄,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只要能够看见他也是好的,但她不敢,外公外婆年迈,她不敢在老人家倍受打击的时刻离他们而去,便没事人一样,一面询问外婆中午吃什么,一面帮外公摆放棋盘,邀他下棋。
  因为曲休,这家人全都拖着午饭直到此刻,各个饥肠辘辘,外婆就算饿着自己也不会饿到朝阳,也是在厨房里忙碌开了。朝阳在客厅里陪外公下棋,一局下来,外公溃不成军,索性摊手,对朝阳说道:“不玩了。”
  朝阳笑道:“好,那就不玩了。”
  外公看着朝阳,负疚道:“阳阳,你爸爸过来取走你的所有相册,这事是真的,我没骗你。”
  朝阳收棋子的手顿住,惊讶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被曲休一搅合,她都把这事忘记了。
  “就昨天,昨天下午。”外公面露不忍,“他看上去瘦多了,头发和我一样白,精神很不好,不爱说话,和我要了你的全部相册后,问了两句我和你外婆现在的生活,又问了你怎么样,便走了。”
  “这件事,”朝阳小心问道:“我妈妈知道吗?”
  “我没敢告诉她……”外公低声叹气,“你妈妈这个人,我不放心她。”
  虽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不放心,但朝阳知道,外公对曲休的不放心,就是对朝阳的巨大关怀和爱护,他可以为了她们母女关系修缮而欺骗朝阳回家,却不能将朝云安和朝阳的联系透露给曲休,这世上要为了外孙女提防女儿,也是苦了他。
  朝阳起身跪坐到外公身边,将头靠在外公膝盖上,良久无言。
  外公轻轻抚摸朝阳的头发,倍感沧桑无奈,“阳阳,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外公知道,你别无所求,就想要个完整的家,但最该给你家的那俩人却一次次辜负你,如果这一次,你爸爸那边低头了,你就回去吧,别管我和你外婆了。人生苦短,知足常乐,如果能终得所愿,也很好。”
  朝阳偷偷蹭掉眼角的湿润,笑道:“外公,我倒真有一个心愿,说不定,就能实现了。”
  “是吗?”外公也笑,“那就好,那就好。”
  晚上十点,朝阳才驱车返回陆湛澄家,摁了指纹进家门,陆湛澄正坐在厨房餐桌旁孜孜不倦的削皮切片摆弄水果。
  旁边的果盘上,苹果梨西瓜猕猴桃水蜜桃葡萄乱七八糟堆了一堆。
  朝阳怔愣,“你在干什么?”
  陆湛澄往嘴里塞了块哈密瓜,含糊不清道:“老头受了方瞋怂恿,让我给你榨新鲜果汁,说养颜美容,一天一杯。”
  朝阳想笑,又想哭,最后往脖子处扇扇风,笑道:“你哪来这么多不在季节的水果?确定能吃吗?”
  “方瞋给的。”陆湛澄答。
  朝阳偷笑,“你确定他自己吃的没问题?不观察两天?说不定他今晚就去医院治食物中毒呢?”
  陆湛澄立即放下水果刀,皱眉道:“人家说一孕傻三年,你还没怀孕,我怎么就先傻上了?”
  朝阳哈哈大笑。
  陆湛澄转身洗了手,问朝阳,“洗澡吗?给你放热水?”
  朝阳抱住桌上满盆红红白白绿绿黄黄的水果片,去阳台躺椅上坐下,享受春风满面,心旷神怡。
  陆湛澄尾随而来,在她身旁坐下,“今天遇到什么事了?”
  朝阳瘪嘴,“不开心。”
  陆湛澄笑,“说出来也让我不开心,这样你就开心了。”
  这玩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但朝阳还是边吃水果边把今天的经历娓娓道来,陆湛澄听得很认真,夜色拂在他沉默坚毅的侧脸上,就像压在朝阳的心口,是一种沉甸甸的,真实温暖的重量。
  “朝阳。”待一切过往结束后,陆湛澄淡淡开口,不提曲休,也不提朝云安,只是说道:“等我们结婚了,就把外公外婆接过来吧。”
  朝阳本来还在揣测,关于曲休和朝云安,陆湛澄会说些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就好像这二位不管做什么,都已不再重要。
  越是和陆湛澄相处,许多时候越能感受到这个人的奇与好,仿佛日子一天天翻篇,这个人新新旧旧也愈发与众不同,高冷与温暖,傻逗和贴心,大概这就是男神与丈夫的完美结合。
  朝阳笑了,心满意足,真心实意。
  春天的清晨来的总是比寒冬快,陆湛澄早早便醒了,却不起身,只是抱着朝阳,一边思考一边卷她头发玩。
  朝阳很快也醒了,发现天色朦朦胧胧亮,便问他在干什么。
  “我在猜,”陆湛澄十分清醒,“猜朝云安拿走你的相册,究竟想做什么。”
  朝阳混沌的脑子顿时清醒一半,“那你猜到了吗?”
  “猜到了一种可能性。”陆湛澄答道:“尚不确定。”
  朝阳猛然坐起身,本来只醒了百分五十的大脑瞬间开机运行,她迅速往外爬,将一床被子搅得乱七八糟。
  陆湛澄不解道:“你去哪?”
  朝阳翻到床下,在地毯上找到昨晚不慎踢落的手机,打电话。
  陆湛澄单手侧卧在床上,定定地看着她,“清晨六点,你要打给谁?”
  “我二姑,朝云星。”朝阳回答,“这个时间,她应该在晨跑。”
  清晨六点,朝云星果然刚刚结束公园长湖栈道晨跑,正盯着旁边草丛里的流浪猫散步休息,接到朝阳来电,她一半意外一半预料之内,“猜到你要给我打电话,没猜到是这个时间。”
  “猜来猜去太辛苦,还是直接问来的简单有效。”朝阳干脆利落道:“我爸爸在哪?是不是已经到了我身边?”
  朝云星说道:“不是让你等着,他会来见你吗?”
  “等不及了。”朝阳直接道:“我要去见他。”
  朝云星没回答。
  朝阳着急,蹦了一句,“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一个个急死我了!”
  “急什么?”朝云星嗓门震飞公园芦苇丛中几只水鸟,扑棱棱全冲向蓝天,“我这不是让人查他酒店吗?”
  “哦。”朝阳立时乖乖坐到床沿,双腿并拢,娴静好雅,知书达理。
  陆湛澄闷头笑了两声,被枕头击中,闭嘴装睡。
  两分钟后,朝云星报了酒店房间号,说道:“我和他聊过,他也愿意见你。这么多年过去,再年轻的灵魂都会老的,这次见了你,下次再见到你妈妈,这笔新仇旧恨,或许真的就能划上句号了。”
  “谢谢姑姑。”朝阳道谢。
  挂断电话后,朝阳冲进卫生间洗漱,再回来时,陆湛澄已经换好衣服站在床边打领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