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今天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面对来自亲娘爱的铁锤,周叔辩只能认怂:“我改天一定送,一定送,敲锣打鼓的给送过去还不行吗?但今天的宴会我真不想去,温家那个讨人厌也肯定要去。”
  周叔辩自认为他和温篆之间的仇大了,水火不容,有他没我。
  “谁讨人厌能有你讨人厌?”周夫人和其他夫人一样,都吃了温篆聪明懂礼,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的洗脑包,坚信是周叔辩搞小团体,仗着太子表弟的身份,在太子伴读里面排挤人家,最丢人的是还没排挤过,“去好好和人家和解!你们现在是殿下的伴读,未来是殿下的左膀右臂,自己人先闹起内讧,算什么?!”
  在周家,最根本的治家方针,就是要保证事事都以太子为先。
  那既是储君,也是他们家外嫁的二姑娘唯一还活着的血脉。
  顾乔请了几乎所有他觉得应该请的人,不管对方来不来,反正他的帖子和礼数是做到了足够的周全。
  众人也很给面子,几乎在得了请帖后,都表示了会欣然赴宴的倾向。
  周叔辩就是那几乎里的少数人。
  在他被亲娘和祖母强迫着来了之后,就让“几乎”变成了“全部”。
  周叔辩提着礼物来的时候,那一千个一万个的不情愿,脸拉的老长,跟身后另外两个伴读一个劲儿的抱怨,这也不合适,那也不满意,反正看什么都烦,特!别!烦!
  “顾乔呢?他做东,竟然没来门口迎人?”
  周叔辩一边找茬,一边进了花厅,然后就看到了他太子表哥冷不丁的出现,他被吓的差点当场就给跪了:“殿,哥,殿……”他就像是卡主了一样,来来回回好半天,也拿不准该怎么称呼并没有穿太子服饰的表哥。
  闻道成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自己的表弟:“周三公子,好大的脾气啊,还没进门,就听到您在嫌弃这个,嫌弃那个,是对孤准备的宴会有哪里不满吗?”
  “不不不敢。”周叔辩把头摇的就像是拨浪鼓,哭着想写个遗书,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于是,当温篆等人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周三公子一边绕着国公府跑圈,一边大喊着“我是大傻逼”的魔幻画面。真真是一点面子都不要了。
  苏肃同学都看不下去了,对温篆道:“你又欺负他了?”
  温篆无辜回看:“我是那样的人吗?”
  其他几个结伴而来的伴读齐齐点头:“你是。”
  太子过去有八个伴读,隐隐分裂成了权臣子弟和勋贵子弟两派,这里面虽然有周叔辩等人的不友好的因素,但温篆自然也不是什么单纯无辜的小白兔。正相反,从小就属温篆心眼最多,把人耍的团团转,还要人家来感谢他深明大义、顾全大局。
  “这回,真不是。”温篆最近有修身养性的从良打算,至少他是真的有和周叔辩握手言和,再不搞事的意图的。
  等一行人将信将疑的进了国公府,见到早在那里等着的太子时,才终于信了周叔辩真不是因为温篆的算计才丢了脸。
  “来了啊,坐。”闻道成就像是在东宫一样,以主人的态度,熟练的招呼着众人,那里已经坐着几位十分拘谨的公子了,其中就包括同为这回制科甲科的陆南鼎。陆南鼎对于自己为什么能和太子同坐,其实也是一头雾水,他不是只接到了同科的一次普通宴请邀约吗?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大佬?
  陆南鼎是再纯粹不过的寒门,草根出身,与北方的权贵毫无交集,当初进京时别人根本不知道他算哪根葱。
  如今有幸一鸣惊人,却也没想过会这么早成为谁家的座上宾。
  实在是惊吓躲过惊喜,连自己最擅长的出口成章,都有点施展不开了。
  早到的诸位公子也差不多,都和陆南鼎一样不适应,如坐针毡,局促异常。只是互相用眼神交流,看来顾乔补上太子伴读的缺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过去他们还会不服气,如今看到顾乔和温篆比肩的制科名次,也就没脸再不服气下去了。
  雍畿双童,那个几乎被人已经遗忘的并称,再一次回荡在了所有人的脑海。以后说不定就是雍畿双杰了,命运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它本就该有的样子上。
  “卿卿刚刚又犯了病,正在喝药,宴会大概要晚一点,你们随意。”闻道成道。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在周三公子嗓门洪亮的背景音里,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在太子面前随意,他们甚至不约而同的羡慕起了傻人有傻福的周三公子。他虽然被罚跑圈去了,但至少他自由啊,不用在花厅里感受这份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在哪里的随意。
  不一会儿,太子就起身,叫着温篆离开了,大概他也感觉到了众人的不自在,特意走开了。
  太子和温篆一走,众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也终于来了精神,兴致勃勃的讨论起了这次宴会还真是来对了!竟然有幸见到了太子殿下,刚刚太突然,毫无心理准备,表现的不够好,一会儿一定要弥补回来。
  几个剩下的伴读成为了被众人包围的对象,希望能从他们口中知道一些太子殿下会敢兴趣的话题。
  伴读们面面相觑,殿下喜欢什么?现阶段最喜欢的大概就是……顾乔了吧?
  反正自他们当上太子的伴读,跟在殿下身边,他们就没见过太子给过谁这么大的脸过,亲自出宫参加对方的一个寻常的宴会。这简直就像是顾乔给太子下了蛊。
  苏肃什么话也没说,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殿下最近对他很有意见,特别是当他吃饭放辣子的时候,那眼神都能变成刀子了。
  与此同时,闻道成把温篆叫到了顾家后院的花园里,两人一边欣赏着早春的枝头,一边也是真的有事要谈。
  闻道成没废话,开门见山,逼问自己的伴读:“据孤所知,你和顾乔此前没有交集吧?”
  “并无。”温篆实话实话。
  “但孤怎么听说你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不是听说,是太子自己经历的,他当时在贡院门口的时候就已经在奇怪了,温篆怎么会对顾乔这么好。
  等从顾乔嘴里确认了,顾乔和温篆真的没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过去,闻道成心里那点小阴暗就一下爆发了。这种只是因为见了一面,就对某人照顾有加、关注异常的行为,绝不是他认识的温篆能做得出来的。
  没道理温篆会因为所谓的当年的才华,就对顾乔另眼相待。
  温篆看上去温和无害,却是所有伴读里防范心最重的,他骨子里的骄傲也不会让他轻易的被某人的才华折服。因为温篆觉得他自己才是天下第一。
  若不是温篆对于闻道成来说是个很好用的左右手,闻道成都要直接逼问——你对顾乔这么亲近,到底是什么居心?
  我可告诉你,顾乔身后站着我,你若想欺负他、利用他,最好趁早给我打消了这个心思!
  闻道成做事的风格一贯是喜欢把危险掐灭在摇篮里,他很讨厌事后弥补,真出了事,再怎么找补都远不如一开始就不让事情发生。虽然他最近从顾乔的身上得到了一些应付他父皇更好的灵感,但短时间内还无法把这份灵感发散在其他事情上。面对问题,他依旧喜欢直接去碾压。
  现在,温篆就是闻道成觉得的问题。
  温篆在心里想着,这么回护某个人,也不是我认识的殿下会有的行为啊。
  当然,温篆只敢想想,他还没那个胆子说出来。他托腮,沉吟斟酌了片刻后,终于还是对太子说出了实情:“殿下可知道司徒容?”
  “顾乔的表姐。”闻道成可太知道司徒容是谁了。因为她莫名就在顾乔口中有着极大的存在感,出现频率特别特别特别的高,顾乔对司徒容话里话外表现出来的依赖和亲近,让闻道成很不舒服。但顾乔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他这个暂时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表姐。
  说来有趣,在外人对太子有关于太子妃的游说里,司徒容也是榜上有名,恨不能让太子娶了司徒容的说法也不少。
  但是从顾栖梧身上,闻道成得出了一个很反骨的结论,越是别人强烈推荐的,越是有问题。
  这个推荐不一定是姑娘自己的意愿,又或者是有那么大的能量传入他的耳中。应该是他身边有不怀好意的人,生怕他在婚事上再结来一个强有力的外援。总是不遗余力的想要坑他,顾栖梧就不用说了,司徒容是为了什么呢?
  “她是臣的未婚妻。”温篆道出了真相,“是大人们的决定,但我们还没见过面。”
  闻道成这才想起,司徒容已经过了十四,还没有嫁人,但也没有被逼着交税。换言之就是她应该已经许了人家,只是高门大户,成婚总不愿意仓促,委屈了娇女。
  这种在十四时定亲,过两年再成婚的擦边操作,在贵女圈很是流行。
  只是,闻道成万万没想到,远在边疆的司徒容,竟和京中的温篆在私下里有了婚约:“什么时候的事?”
  “并没有多久。”温篆对自己的婚事是没什么发言权的,当然,他个人暂时也没觉得这样被安排了有什么不好,“只是两家的长辈都觉得不宜张扬,就暂且没有对外说,大概也有些人知道吧。只是在我们说之前,大家都会配合。”
  闻道成已经在心里冷笑了,不是对温篆和司徒容,而是对那些游说他娶司徒容的人,还真是为他“着想”呢,恨不能给他按上个强抢臣妻的帽子。
  一旦这事成了,可不会有人去关心闻道成到底知不知道温篆和司徒容的婚约。
  甚至有可能一直到都结婚了,闻道成还会被蒙在鼓里,以温篆隐忍的性格,他也不一定会说,只会默默记仇。
  这种隐患就太大了。
  “婚事订下来之后,容容给我写过一封信,里面希望我能代她去看看她在京城的表弟。还没等我兑现诺言……”温篆就从赵光口中知道了表弟的种种。
  温篆这个时候还没有多爱司徒容,甚至他连司徒容是丑是美都不知道,只是他和太子在某些方面很相似的特质,让他觉得照顾顾乔是一种责任。他的家人,除了他,谁也别想欺负。温篆在赵光和他那么说的时候,没有当场翻脸,已经算是很给赵家面子了。
  当然,温篆当时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在后面给赵光一些教训。这也是他特意去接顾乔一起去贡院的原因。
  “顾乔知道吗?”
  “还没有来得及与他说。”或者说,温篆也挺有自己的小心思的,他想先和顾乔把关系打好了再说。毕竟这可是他未来的小舅子,小舅子是能不得罪就最后别得罪。
  “你自己把握吧。”闻道成点了点头,决定在这件事上对温篆听之任之,不再干涉。
  然后两人就没话了。
  毕竟闻道成刚刚还那么怀疑温篆不怀好意,咳,现在多少有点尴尬。
  但是,让闻道成道歉,那是不可能的,他长这么大就没对谁道过歉,他只会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突然对那人特别好。
  好比眼下。
  “孤书房里的孤本,你随意挑。”
  “两本?”温篆早在太子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这个结果了,很会把握分寸的为自己争取福利。
  “成。”达成默契的协议后,两人就在花园里分道扬镳了。
  温篆开心的回了花厅,准备好好考虑一下,到底该取走哪两本孤本。他窥觊太子的书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里面的孤本珍本对于他是一种无法拒绝的诱惑。
  闻道成则驾轻就熟,转而去了顾老太太的院子。
  收拾了顾有银一家,这事在太子这里并不算完,至少还有顾老太太和顾栖梧等一众女眷,让太子如鲠在喉。
  只不过这些人暂时还没闹出什么太大的把柄,让他无从下手。
  尤其是顾老太太,她现在就是个中了风的老太太,收拾她肯定是要收拾的,但太子更想让她在完全正常的情况下,去承受她应该承受的。
  闻道成怕顾乔心软,就这么把老太太真的荣养在国公府,那可太便宜这个老东西了。但是在他俩没有换到对方的身体之前,太子也没办法一直折腾顾老太太。他只能见缝插针。现在他就是去检查一下他的成果。
  顾老太太身边过去那些狐假虎威的厉害丫鬟,都已经被闻道成在第一天就撤换了个干净,现在伺候在老太太身边的是两个老太监。
  顾乔对女性的恐惧始终没有办法缓解,国公府上上下下,连太子之前让养的那群大鹅,都只有公的。但顾老太太中风了,肯定得有人伺候,男女有别,实在是不好找男仆,最后太子就想办法找来了两个犯了罪被从宫中贬了出来,又身上没什么钱,差点就生活不下去的老太监。
  用他们……
  自然是因为这些个人,最明白宫里那点腌臜阴私,怎么才能一边吸血不受宠的主,又不至于被看出来,他们最拿手了。
  太子把他们送过来的时候,几乎算是明示了,顾老太太就是如今国公府不受宠的主儿,甚至是被厌弃的。
  两个老太监力求表现,一点就透,做的深得闻道成的心。
  闻道成这次突击检查,看到他俩竟也没有偷懒,正在顾老太太的恶鬼床头,对能听到别人说什么,但就是身体不听使唤的她,一遍遍的复述顾有银一家三口的惨状。两个老太监也算是练出来了,口才不一定有多好,但表情足够耸动吓人。
  今天讲的就是顾有银被杀头的那一幕,他俩就和真的去现场看了一般,把老太太吓唬的再一次开始浑身发抖。
  “哎哟,我说老太太,杂家在宫里这么多年,可就没见过比您更不体面的了。”
  “您怎么又尿了?真真是让人不省心。”
  闻道成没进去,就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因为他发现顾乔也在。他一边坐在门口的躺椅上喝药,一边正津津有味的听着顾老太太被恐吓,仿佛比糖还要利口。他过去可没少被他们祖母吓唬过,最能伤到的莫过于老太太说他天煞孤星,克死了爹娘。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顾乔做噩梦的主题都是爹娘一遍遍惨死在他眼前,他却无力改变。
  如今终于轮到老太太被吓唬了,顾乔别提多痛快了,他特别喜欢来听这些老太监吓唬人,口才真好,一套套的。
  看到闻道成来了,顾乔晒晒一笑,有点尴尬。
  闻道成却只是亲昵的抬手,捏了捏小孩的脸,果然比起自己的脸,他还是更喜欢顾乔的脸的触感,就像是捏了一团玉月糕似的,软到了人心里。
  他有点爱不释手,顾乔还不懂得反抗,不捏白布捏。
  “没想到我们世子爷还会有脾气呀,不错。”闻道成最怕的就是他替人家做了所有肮脏事,人家反过来轻飘飘一句,你怎么能这么过分,那他可就要被气吐血了。不过,顾乔永远不会让他失望。
  顾乔仰头看着身姿颀长的太子殿下,呲着两口小虎牙:“我说过了啊,我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