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大丫都快要哭了:“这样都跑进来,你傻不傻!”
  本来她是打算等火势小了才想办法出去的,可是程立坤的一条腿的骨头被砸断了,而且烫伤也很严重,这伤势怕是不能拖太久,得赶紧送医院才行。
  “不行,咱们得想办法出去。”大丫抹了抹眼泪,站了起来,“来,我背你出去。”
  程立坤虚弱地摇头:“不行,你背不起我。”
  沈大丫一咬牙:“谁说我背不动你的,快上来,不然火烧到这儿,咱们两个都得没命,不被烧死也得被烫死了。”
  她说得也没错,这儿的水源果然很不幸地被截断了,眼看水越来越少,要是大火烧过来,怕不是会把这点儿水都烧成热水。
  明明是这么紧张的时刻,程立坤不知道怎么的居然被她逗笑了:“那我真上来了,你可要撑住了啊!”
  “来吧!”沈大丫大喝一声,一鼓作气居然真的把程立坤给背起来了,只不过程立坤的身高比她高很多,那模样确实有点儿别扭,而且两条大长腿也只能拖在地上。
  当中的艰苦也不用细说了,总之两人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跤,遇上过多少次危机的情况,程立坤都好几次疼晕过去又醒过来了,才终于一身狼狈地走了出来。
  走出火场见到众人的那一刻,两人就再也坚持不住,精神一松懈,立刻就倒地不起了。
  沈大丫伤得不算严重,不用住院,只包扎了身上的伤口,再拿了治疗嗓子的药就可以了,只是太过劳累,心神一放松就睡着了,睡醒来基本上就没什么事了。
  程立坤当时送到医院就进了手术室,还好手术很成功,腿骨接好了,本来是要打石膏的,但由于还有外伤,不能打石膏,那术后的护理就要非常小心了,一不小心接好的骨头错位,将来长歪了的话,就会一辈子瘸脚了。
  沈大丫主动承担下照顾他的责任,家里的一切什么都不管了,也不怕别人说她一个姑娘家贴身照顾一个男人,失了清白之类的闲言碎语,反正她就认准了程立坤是为了她才会受这个伤的,她有这个责任照顾他直到痊愈出院。
  至于自己会不会吃亏什么的,全然不放在心上。
  这些天程立坤完全不能动弹地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
  沈大丫好像一夜之间就成长了许多,从原本那个腼腆害羞的小姑娘变成了豪爽利落的女孩子,什么男女大防,不存在的,最重要的是要把他照顾好,千万不要留下瘸腿的病根。
  这几天她一直衣不解带地伺候着程立坤,接屎接尿、擦身,什么都干,一开始程立坤也觉得很难堪,坚决不让她来,沈大丫这时候却表现得极为坚决,趁着程立坤虚弱不能动弹,用武力强硬地逼着他就范。
  程立坤无力抵抗之余,终于放弃了,决定破罐子破摔,反正经过这次的事情,他也认清楚了自己的心意,这辈子就是她了。
  只是自己最不堪的一面都被她看光了,以后她还会喜欢自己吗?
  见他情绪有些低落,沈大丫对天发誓,她照顾程立坤就是为了报恩,但绝不会挟恩图报,等他痊愈了她就会立刻消失,保证不会因此而要求他娶自己的。
  并且沈大丫还信誓旦旦地说,她现在已经完全放下了以前那些不靠谱的心思,她现在只想好好学习,将来也可以做出一番事业,并不把心思放在程立坤的身上了,所以他完全可以放心,以后她是不会再缠着他的。
  于是程立坤的情绪更低落了。
  第159章
  程立坤没有告诉任何人, 其实他在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得像是过了一辈子。
  在梦里他还是像这次一样,冲进火场去救人,但并没有找到大丫, 而是很不幸地葬身火海。
  但是, 梦中的他死了以后, 并没有如想象中的再也没有了任何的知觉,而是变成了一个灵魂, 飘飘荡荡地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飘荡在村子的上方, 眼睁睁地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作为一个唯物主义无神论者, 眼前的一切完全打破了他的三观,让他惊奇万分, 但他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他只是一缕只能随风飘动的幽魂, 没有能力做任何事。
  他看见自己被烧成黑炭的身体被抬了出来, 被追封为烈士,火化之后成为一捧骨灰,被送回了他的家里,他也想跟着回去,他真是个不孝的儿子啊,不知道看到他的骨灰,父母会伤心成什么样。
  可是他的灵魂似乎被禁锢在了这个村子的范围内, 无法离开一步,只能看着别人把他的骨灰带走了,他却只能留在这儿。
  他还看到了沈大丫,那个他奋不顾身想要去救的女人,大丫很幸运地在火场中逃得了一条性命,可是却被一棵燃烧的大树砸下来,正好砸在了脸上,烧毁了半边容貌。
  沈大丫伤好之后,虽然变得很丑,但她并没有消沉低落,因为她说她的生命是程立坤用自己的生命换回来的,所以她要代替他好好的活下去。
  几十年过去了,她果然过得很好,她离开了这个小山村,一年才回来一次,程立坤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看得出来,她过得一年比一年好。
  有一年,她回来的时候,开着一辆一看就非常高档的小轿车,再有一年,她拿回来了好多钱,给家里盖起了新房子,房子高大宽敞,足够住得下她的每一个弟弟和他们的媳妇。
  但是程立坤等了一年又一年,都没有看见她带回来属于她自己的爱人,直到她变得满头白发,垂垂老矣,她终于又回到了这个小山村,一个人住了一个小院子,每天就坐在院子里树下的摇椅上,遥遥望着曾经发生过火灾的那座山,山上的植被又重新长起来了,郁郁葱葱一片,完全看不出来曾经发生过的灾祸的痕迹。
  除此之外,程立坤也目睹了这个小山村发生的巨大变化,当年的一场火灾,再加上持续而来的旱灾,给大队带来了很大的损失,再加上粮食歉收,社员们都过上了挨饿的日子,大队长和其他的生产队长们也因为在水利工程上的失误被撤职了。
  新选上的队长不能服众,大伙儿都不听指挥,生产队里一片混乱。
  这时候,他陆续听到有人传来外面的消息,国家恢复高考了,不少知青通过高考离开了插队的地方,重新回到了城里。
  包产到户了,不再是全部人都在一块儿干活,一块儿吃大锅饭,村里的田分到了每一户的手里,自家种出来的粮食交完公粮之后,剩下的都是自家的了,听说隔壁村实行包产到户才半年,村里的家家户户就都能吃上饱饭了呢!
  改革开放了,倒买倒卖再也不是投机倒把,而是正常地做生意了,村里的人家有吃不完的菜和粮食,都可以光明正大地挑到县城的集市上去卖,家里养猪养鸡也没有限额了,只要有能力,养多少也没人管你,越多越光荣呢!
  安吉大队因为管理混乱,比别的地方晚了好几年才实行各种新政策,导致安吉大队的社员们又多穷了好几年,不过日子终究是慢慢地好起来了。
  但这里面的多穷了好几年,并不包括其中的一些能人,比如说安吉大队就出了一个后来闻名全国的大能人,程立坤后来飘在别人的家里看电视,还从电视上看到了他呢!
  这个大能人就是沈庭生,一个从最贫困的山村里走出去的农民企业家,他所创立的企业,在全国多个领域都成为领先国际的龙头企业。
  但是很奇怪,当年的沈庭生身边并没有谢华香这个人,谢华香是很多很多年以后才跟着他一起回到这个乡村的,而且他们也并没有成为夫妻,那个谢华香也并没有那么年轻漂亮,她似乎是吃过很多苦,脸上还留着意外留下来的伤疤。
  看见他们明明互相爱慕,可表面上却都假装没有这回事,相敬如宾的样子,程立坤都替他们着急。
  随着时间的推移,乡村里也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这是眼看它平地起高楼,眼看它旧貌换新颜,渐渐的,年轻人都不爱待在村子里了,他们都向往着大山外的生活,每年过年的时候,才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提着花花绿绿的礼物回来一趟。
  村子里人烟渐渐稀少,可程立坤却永远都不能解脱,只能漫无目的地飘荡在这个村子的上空,陪伴着留在村子里日渐老去的人们。
  终于在某一天清晨,白发苍苍的沈大丫突然朝着他的方向笑了一下:“原来你一直都在这里呀!”
  然后,她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而病床上的程立坤,也睁开了双眼。
  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真实得他以为这一切都是曾经发生过的,可是如果那一切都是真的,那眼前这个依旧清秀美丽,却变得极为强悍的大丫是怎么回事?
  这个大丫完全不顾及他的意愿,强行地把他汗湿了的衣裳剥了下来,用温水打湿毛巾,给他上上下下擦了一遍,然后才给他穿上干净清爽的衣裳。
  看着她忙碌个不停的身影,程立坤说:“大丫,你这样对我,我的清白都没了,以后娶不到媳妇可怎么办呀,你得赔给我呀!”
  沈大丫脸上一红,啐了他一口:“少说两句又不会少块肉,你就非得这样贫嘴吗?”
  谢华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哟,怎么啦?程立坤你又欺负我们大丫啦?大丫别怕,他要真的欺负你,你就让他便瘸腿!”
  谢华香是和沈庭生一起来的,她的神情轻松得很,一点也没有对他受了重伤的同情,程立坤看见她这样的神情,莫名地就觉得她很有可能也跟自己一样,做过同样的一个梦。
  只有知道曾经有过更惨烈的结局,才会觉得如今这样的结果是一件好事。
  “对不起啊,没听你的话,非要闯进火场里去,让你担心了。”程立坤居然主动地道歉。
  谢华香诧异地挑眉,随即笑了起来:“没关系,你人没事就好,嗯,我看你现在印堂发红,霉运是过去了,将来肯定能越来越好的。”
  “承你吉言。”虽然在那个梦中他没能有未来,但是现在他有了,他一定会用自己的双手,给自己,也给安吉大队的所有社员们,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
  谢华香把带来的一些自己做的营养吃食给了程立坤,又说了一些让他好好休息,安心休养的话,沈大队长说了,程立坤是为了抢救队里的公共财产和救人才受伤的,所以他这次养伤的所有医疗费用,都由大队里出,让他安心休养,什么都不用担心。
  但程立坤还是忧心地蹙起了眉头:“我听说稻谷快要播种了?”
  沈庭生也叹了口气:“是该到时候了,可是还是那么旱,也不知道这一季的稻谷能不能长起来。”稻谷是一定要种的,不但要交公粮,全队社员下半年的口粮也全都在里面了。
  这年头,家家户户都没有多余的粮食的,基本上上一季的粮食能够吃到下一季的新谷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所谓的青黄不接,指的就是春夏之交的时候,前一年的粮食基本上都吃完了,但第二年的新粮尚未成熟入仓。
  往年的这个时候,还可以用红薯、玉米等等其他作物顶一阵子,但是今年所有的作物都减产,能不能撑得到那个时候都还是个问题,更何况就算撑过去了,说不定下一季也根本没有什么粮食可以打下来呢。
  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安吉大队社员们今年的日子该是过得多么的水深火热了。
  沈庭生家里其实是有存粮的,如果不拿出去买,仅仅是他们小农场里的几个人,吃一整年都不是问题,可是大队的情况这样,他也是一样不好受的。
  程立坤说:“过年的时候,我从我农业大学的同学那里,听说现在科研人员培育出了一种新型的水稻种子,耐寒耐旱的性能都比原来好了很多,而且产量也有了很大的提高,前两年已经有地方试着种植了这个种子,取得了很不错的效果。前些时候我看我们这儿旱成这样,就已经写了信给我同学咨询新式种子的情况,这几天回信也应该到了,可不可以麻烦你们去邮局帮我看看?”
  “当然没问题啊!”谢华香说。
  程立坤继续说:“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请你们帮我跟大队长说说,这一季的稻谷先不要种下去,我想办法跟我同学联系一下,看能不能买到新式的种子。”
  谢华香瞪大了眼睛:“你想让我们这一季种新式稻种?”
  程立坤点点头:“没错,现在已经是这种情况,继续用原来的种子,减产是肯定的了,如果干旱再持续下去,颗粒无收都有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改用新式的种子,或许还有一些转机。”
  在他的那个梦里,安吉大队今年的收成真的很惨,也造成了很多不好的后果,既然现在有别的希望,他是一定要努力改变的。
  第160章
  “可是这样做的风险很大, 你知道吗?”谢华香忧心忡忡地说。
  老实说,程立坤作为一个外来者,而且他家里的条件又不错,就算今年安吉大队真的受灾严重闹起了饥荒,说句不好听的, 都碍不着他程立坤什么事, 靠家里的支持他也一样能吃饱饭。
  可是他提出要采用新种子, 这要是真种好了那还好说,万一新种子并不适合这里的水土, 长得不好, 或者干脆就是旱灾太过严重, 就算是耐旱的新品种也完全没办法生长呢?
  受灾的群众会不会把责任全部都算在他的头上, 让他来负这个责任呢?问题是他负得起这个责吗?
  这种做好了没什么好处,做得不好就人人喊打的事, 谢华香自诩自己是肯定不会做的,她也这其中的利弊关系向程立坤说了一遍, 让他考虑清楚。
  可这程立坤就是个傻子, 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说:“既然有了解决方法,总是要努力去试一试的,总好过整个大队的人都在这里坐以待毙的好,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了,这次发生了这个意外,当初如果那棵树倒下来的方位再歪那么一点点,现在就没有我这个人躺在这里了, 都死过一次的人了,还计较这点个人得失吗?”
  程立坤目光炯炯地望着谢华香:“你肯定是能理解我的,对吧?”
  程立坤相信,谢华香很有可能也是像自己一样,有过一场那种荒诞到极致的梦境,他不知道她在梦境中曾经经历过什么样的生活,但是她如今的表现,无疑是积极进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付出所有的努力去争取的。
  只有曾经失去过,又害怕失去的人,才会这样。
  难怪从一开始认识这个姑娘的时候,就觉得她跟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姑娘都不一样,她可以为了一个男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又可以为了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毫无顾忌地宣扬自己的感情,试问一个普通的姑娘怎么可能做得到?
  能做到这样的谢华香,肯定也能理解他的这种迫切的心情的,他是真的不愿意让梦境中的灾难再次降临在安吉大队,哪怕他所作出的努力并不一定能改变这个结局,但他努力过了,便问心无愧了。
  就好像谢华香也曾经很努力地阻止他进入火场一般。
  谢华香叹了一口气,人各有志,所以程立坤永远是她很崇敬,可是自己却永远也做不到他这样的人。
  “行,我们可以帮你,但是大队长那边会不会答应,我们就不敢保证了。”毕竟大队长也是要对全大队社员的口粮负责的,不可能那么冲动冒进。
  果然不出谢华香所料,沈大队长一听这个建议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的,本来他的性格就比较保守,宁愿使用旧种子,就算受灾了长得不好,好歹也有个希望,但是万一新种子不适合本地的水土,根本就长不起来的话,那他就是害了全大队的罪人了。
  这个责任太大,他担不起。
  沈庭生和谢华香据理力争,把程立坤的农业大学同学寄给他的信都拿过来了,那信上都说明了,本地的水土、气候情况确实是适合新型种子生长的,而且新型种子的抗旱能力比原来的旧种子要强很多,即便是现在这样的天气情况,也能顺利地成长起来。
  至于产量什么的,那也都是有成功的数据证明的。
  沈大队长为了表示重视,便把三个生产队的队长也召集过来一起开会商量,三个队长也都是老队长了,在农业生产上有着丰富的经验,可也就是因为太有经验了,所以反而不愿意接受新事物。
  特别是他们在十几年前还曾经经历过一场“高产稻种”事件,那件事给周围几个公社都造成了严重的损失,还害得社员们整整饿了一年的肚子,期间还不幸地饿死了好几个人,让所有人都心有余悸,简直是一听新稻种就色变。
  当年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沈庭生年纪还小,只有依稀的一点印象,谢华香当然是一点都不知道的,沈大队长便大致跟他说了一下。
  当时的浮夸风非常盛行,也就是所谓的“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一打开报纸,所有的新闻上说的都是某某地粮食产量又创新高,某产数万斤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