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浣剑尊者摸着面具,慢吞吞的说:“虽然我对破界的事很好奇,但我对那个奇怪的属下,更有兴趣。我对外宣称闭关,实际上悄悄来到豫州。西城十三坊出事后,我见释沣道友匆匆赶来,又见得刚才那位小友,对那自诩心计玩弄手段的家伙,为何笃定你身在豫州恍然大悟。”
  释沣瞳孔骤然收缩。
  他原来以为浣剑尊者是获得那个属下禀告,知道他与师弟身在豫州,才赶到这里来,但浣剑尊者用闭关做借口却不怕被人怀疑,这说明“血魔在豫州”的事,明面上浣剑尊者并不知道。那么惹得浣剑尊者跑来豫州的最大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门外的小友,你听了一阵子了,不妨进来与释沣道友说说,他关心则乱,有些糊涂了呢。”浣剑尊者笑眯眯的说。
  陈禾推开门,将热茶放到桌上。
  正月初二,客栈伙计没剩下多少,许多事都要自己动手。
  陈禾握住提壶的手,没有一点颤抖,只是脸色很难看。
  “师兄,你为我…取得蜃珠,出门三日,回来后我吃了蜃珠,睡了七天,然后师兄将我交给长眉道长看顾,又出门了直至昨夜过来。这十来天内豫州城发生的最大一件事是什么?”
  这还用问,当然是妖狐。
  昨夜八尾狐轰轰烈烈闹了一场,可是浣剑尊者在此之前就来——等等!
  “李郡守?”
  释沣迅速回忆陈禾对自己说过的话,他的父亲陈郡守丁忧离任。秦蒙今日说李郡守来豫州不足十日!秦蒙还说自己特意查过李郡守的历任籍录,这里面当然不会写修真界小门派覆亡或修士莫名被杀的怪事,除非特意对照时间地点,否则很难想到这样的事上。
  秦都尉总不可能闲着没事做,去怀疑一个普通的凡人。
  修真界普遍习惯把凡俗与修士的痕迹划开,没有特意点醒,不会有人去查这两者之间的联系。
  “是你密令秦都尉查探李郡守。”释沣盯着浣剑尊者不放。
  “不错。”
  浣剑尊者冷冷说,“豫州陈郡守丁忧请辞,恰逢豫州大旱,无法轻易调换官员。半月前,朝廷原拟派遣的官员去接任陈郡守时,在半途中竟感染重病,腹泻不止——这件事,发生在你到我家拿走蜃珠的第二天。本朝有例,官员万万没有正月上任的例子,必须要赶在除夕前,故而发下急令,让原青州李郡守速速转程来豫州,而李郡守,本该在十月就上京述职,不知为何传召被拖压了,一直被耽搁在豫州青州交界处的驿站。”
  这事很蹊跷,之前接任陈郡守的人病得更蹊跷。
  就像暗中有一伙人,原先只是不想李郡守来京城,却又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又忽然发现秦都尉失踪的事与血魔有关,立刻将这个走到哪里哪出事的李郡守扔来豫州了。
  朝廷里,本该是浣剑尊者的势力范围,发生这么古怪的事,当然会引起他注意。
  有人知道八尾狐……
  又知道释沣陈禾就在豫州……
  “居心何在!”
  释沣一怒,震碎了整张木桌。
  陈禾眼明手快的拿起了那壶热茶,才没让它遭受到桌子的厄运。
  他凑到释沣面前,仰头说:“也许只是巧合,豫州这么大,妖狐在哪作祟,没人猜得准。”
  释沣见陈禾好端端的站在眼前,心里浮躁的怒意才平复。
  陈禾目光不善的看浣剑尊者:“尊者说的话,可有依据?要让我师兄相信你说的话,你今天主动寻来的诚意,必须要有所表示吧。”
  浣剑尊者沉默半晌。
  他忽然伸手,将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to季弘:虽然你双商高,做事不着痕迹,看起来也合情合理,但你只是重生者,没有加持“周围人都跌智商的光环”,别人不是笨蛋,过程再机密,看结果也会发现不对。
  第53章 小题大做
  “砰!”
  陈禾失手摔了瓷壶。
  困战经年,要说心境,他当然不差。但是连释沣都明显直着眼睛愣住了,陈禾又会好到哪里去?
  红彤彤的福娃娃脸面具,搁在椅边。
  浣剑尊者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奇特的笑容,眼角几条细细的皱纹也一同眯了起来。
  “谷主……”
  那两颗苍玉球还被陈禾好好的珍藏着,陈禾自然认得出,这张脸,像极了黑渊谷主。
  ——之所以要说像,而不是一模一样,因为细微处还是有少许不同。不过这点区别,就好像两片树叶的脉络差别一样,也就是修真者可以远远就一眼辨出,换成凡俗世人,只会看成一般无二。
  释沣回过神,下意识看师弟的手有没有被热水烫到。
  随后他在恍然想起,陈禾已经是金丹后期了,不再是结丹未成,尚且不算真正踏入修真之途的人。这样的热水,浇上去皮肤也不会烫伤。
  陈禾抖抖手上的水,看到释沣的动作,也下意识的将手背到自己身后藏起来,等想到自己根本不会有事时,已经晚了。
  这下两人觉得尴尬,陈禾耳后根有点红。
  “咳!”
  浣剑尊者万万想不到,自己曝身份,结果只换到一壶茶的惊讶,就没下文了,只好干咳一声,提醒现在房内还有第三个人。
  师兄弟俩立刻回神。
  释沣用奇异的眼神看着浣剑尊者——这奇异,是因为想到黑渊谷主的脾气而生出的,不过黑渊谷向来都是个邪乎的地方,正正经经的人进去,没几年就变得莫名其妙。
  “不知尊者与这一代的黑渊谷主是什么关系?”
  “可以说有关系,也没关系。”浣剑尊者端着高傲冷漠的模样。
  修真者八百岁还没飞升,如果不吃驻颜丹,就会开始逐渐呈现老态,当然也有一些修士为了德高望重的身份,在元婴大成时,就把外貌改成仙风道骨胡子一把。
  浣剑尊者显然与黑渊谷主一样,没有坚持驻颜不变。
  满是细密皱纹的脸,在释沣陈禾看来,那般熟悉,却又带了些许陌生。
  “尊者此话怎讲?”陈禾目光灼灼。
  他跟黑渊谷主,还有好多笔账要、算!
  浣剑尊者被陈禾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莫名,他摸摸鼻子,“这事说来话长。”
  “那就请尊者长话短说。”
  “本座大概有个孪生兄弟,大概就是黑渊谷主。”浣剑尊者非常干脆的说。
  “……”
  虽然这事,陈禾释沣已经猜到一二,但浣剑尊者这个态度,实在有些诡异。
  “大概?”释沣恢复了冷淡的神色。
  陈禾目光闪了闪,忽然开口:“不要说黑渊谷主的孪生兄弟了,就是谷主,又哪里值得可信?”
  “竟是这样?”浣剑尊者竟深思起来。
  “……”
  看起来,这对亲兄弟似乎一点都不熟!
  释沣想到很多,万年蜃珠的事,确实是他听黑渊谷主说的,浣剑尊者那把据说活着的人都没看过的剑,当初黑渊谷热议的时候,谷主也是满脸鄙夷兴致缺缺。
  甚至,今日释沣想来,才觉得黑渊谷主本身就是个大谜团。
  释沣知道山谷里许多人的名姓、道号、门派,偏偏对谷主一无所知。
  而浣剑尊者在演皮影戏提到黑渊谷的时候更是咬牙切齿,说那是东村西村泼皮无赖住的地方。
  ——这个“大概”,内中果然玄机甚深。
  陈禾盯着浣剑尊者看了很久,没发现任何障眼法的使用痕迹,才低头去收拾碎掉的茶壶。
  释沣伸手阻止,叫进来一个傀儡。
  他们师兄弟在这间客栈住了半日,就已经报销了房间一张桌子,一把茶壶并两个杯子。释沣当然不觉得怎样,陈禾却有点纠结。
  钱再多,也不能这么花。
  他从小吃的用的,都是师兄的钱呢!现在他都金丹后期了,是不是应该赚点钱回来呢?唔,这事有空去找河洛派那个小道士好了,穷惯了,肯定知道办法。
  “尊者与黑渊谷主的关系,就是尊者能拿得出的诚意?”释沣当然不知道陈禾思绪已经歪到钱这码子事上了,对于有人处心积虑,调李郡守来豫州的事,他仍是十分愤怒。
  浣剑尊者摸着面具的一顿,诧异说:
  “我听闻血魔释沣,练有奇门功法,可以从血脉施咒杀法术。”
  “……”
  修真界还真有这么回事,这也同样是修士们对结成道侣,诞下后代兴趣缺缺的原因,子女与同胞姐妹,尤以孪生子为例,取他们的血脉骨骸长发施咒术,与取本人的差别不大,修为高深的,甚至可以拿稚子的骨,咒杀其母,而稚子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不是魔修!”释沣难得开口为自己辩驳,他看上去有点无奈了,“北玄派功法也没这么邪乎。”
  浣剑尊者面上作出理解的神情,实际上他是不是装傻,释沣也看不出来。
  “如此,这副面容不能说是诚意,却也算我的一个秘密。”浣剑尊者慢悠悠的说,“世人皆知,我出自南海海市蜃楼,在蜃气里练剑四百年,终得所成,修真界至今有半数人疑心我非人,乃是南海妖族。”
  陈禾闻言有些疑惑,释沣低声为他解释:“海市蜃楼,是修真界最大的集市,但每年只开十天,南海妖族盘踞那处,更有无数蚌妖水怪,平日海市蜃楼为神州绝域,但凡闯进去的,再也没能出来。”
  难怪浣剑尊者被人说是妖怪了。
  “咳,黑渊谷主与我的关系,是曾分别见到我二人的苗疆蛊王说的,大约两百年前,我二人见了一面,这份相似,确实是抹消不去的血缘联系。”浣剑尊者没说他们见面后,互相看不顺眼,于是各走各路了。
  “你们自小失散?”陈禾也算是幼年不知身世的人,知道但凡生于世间,总会想知道自己是何来历。
  “八百年前,有条船被风浪吹偏航行,误入海市蜃楼,触礁而沉,我便在那条船上。”浣剑尊者避重就轻,释沣与他还谈不上什么深厚交情,他当然不会说自己那时还在襁褓里,至于父母来历,那座礁岛是蚌妖的聚会地,他是成群吐蜃气的蚌妖们养大的。
  黑渊谷主呢,听闻这家伙是一群狼捡到的,比他更惨,好歹蚌妖们能为他遮风挡雨,每年更有海市开,带着他逛集市,人间的吃穿玩意样样不缺,比山林里长大,筑基期都没穿过衣服的亲兄弟好吧!
  这样的两兄弟,就算相逢,也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
  “也是,八百年,人间朝代都换过几次了。”陈禾忽然有些沮丧,如果不是石中火,他在黑渊谷住上两百年,再去找陈家,物是人非,哪里还有什么可说的。
  释沣对浣剑尊者与黑渊谷主的关系不感兴趣,他一心想着那个居心叵测的人。
  ——在释沣去过浣剑尊者家抢蜃珠后,很快就找出三月前秦都尉奇怪失踪的消息,并根据那段时间北玄密宝开启的事,想到了释沣,更与大雪山的人有消息往来,知道释沣带着一个修为不高的少年,所以很可能会在豫州长住。
  知道妖狐跟在李郡守的身边,不让李郡守去京城,顺手将他调来豫州。
  这种种行迹,不但令人生疑,更值得推敲的是,浣剑尊者为何要主动上门,就为了手下一个背着他暗算血魔的属下?纵使可能与大雪山有来往,也不过是个卧底,浣剑尊者何必这样小题大做?
  “你找到了,那个人?”释沣忽然问。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