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被他这么一打岔,孟婴宁也没继续刚刚的问题问了,活儿干的差不多,她收好了单反打了个哈欠,抬手蹭了下酸胀的眼角,然后慢吞吞地站直了身子转头,背着身朝他摆了摆手,拉开酒吧门走进去。
  这儿离她家不算近,打车回去也要半个多小时,孟婴宁准备上个厕所再回去。
  一进门音浪扑面而来,耳道里充斥着各种动次打次的轰隆音效以及男高中低音混杂的“put your hands up”,孟婴宁垂着眼,慢吞吞地穿过五光十色的光柱和扭动着身体的人群,绕过舞池最拥挤的地方码着墙边儿走到洗手间门口。
  里面满的,好几个姑娘还在门口排队等。
  孟婴宁转头上了二楼。
  这家酒吧二楼是会员制包厢,环境隔音都挺好,老板很年轻,跟陆之桓关系搞得不错,孟婴宁跟着也见过几次,直接无证通行。
  一上来果然安静了不少,孟婴宁被音乐声震得直逛荡的脑浆子缓慢归位,头重脚轻地往公共洗手间的方向走。
  椭圆形的开放式洗手台,右手边是女厕,孟婴宁出来以后走到洗手台边,包放在旁边矮桌上,刚拍开水龙头,手机贴着口袋嗡嗡震动。
  这厕所就她一个人,她抽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干脆接通开了免提,放在洗手台上。
  免提一开,对面瞬间出声,一段话说得半点停顿都没有:“狐狸你看到陆之桓朋友圈了没有我日这个逼怎么平时咋咋呼呼的结果到了该咋呼的时候反而没声音了我真是日了个狗。”
  孟婴宁关了水,平静地挤了坨泡沫在手心搓开,清爽的柠檬味道,驱淡了空气中缭绕的烟草味儿。
  她声线天生柔软,又轻又甜,棉花似的软绵绵地勾着人,正常说句话都像是在撒娇:“你能不能断个句呢?”
  电话那头,林静年吸了口气:“你知不知道陆之州回来了?”
  孟婴宁拍开水龙头冲掉了手上的泡沫,才不紧不慢应了一声:“知道。”
  “??”林静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竟然已经知道了?陆之桓跟你说了?”
  孟婴宁刚要说话,眼一抬,余光瞥见镜子里映出角落阴影处一道人影。
  她先是吓了一跳,抿着唇往后蹭了半步,而后视线定住,人一顿。
  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黑衣黑裤匿在阴影里,面朝着她背倚墙站在垃圾桶旁边,夹着根烟,烟雾缭绕之中,猩红的一点火光在他指间明明灭灭。
  身形挺拔,短发利落,眉眼处的轮廓深邃,刀刀凌厉,侧脸到下颚的线条冷硬,昏暗灯光下隐约看得见脖颈处脉络起伏。
  近十年没见,男人早已褪去了少年时期的稚嫩不羁。
  每一处细节都陌生到让人恍惚,充满了a爆的纯雄性荷尔蒙。
  经过了岁月的洗礼,比克大魔王变得更酷了。
  比克大魔王成功进化成了比酷大魔王。
  哗啦啦的水流声中,孟婴宁正脑内自嗨到兴头上,林静年打断她继续问:“那你知不知道陈妄跟他一起回来了?”
  孟婴宁又是一顿,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陈妄将手里的烟掐灭,烟蒂扔进垃圾桶里。
  他脑袋顶住墙面,下颌微抬,脖颈线条拉长,耷拉着眼皮子淡淡睨着她,没动。
  四目相对,寂静五秒。
  孟婴宁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说:“知道吧。”
  “什么叫知道——吧?”林静年一顿,安静了几秒,不知脑子转了几个弯又想到了些什么,忽然出声问道,“他是不是去找你了?”
  陈妄眉梢稍扬。
  连着一个礼拜连轴转加班严重缺乏睡眠再加上又蹦跶了这么一整晚上,导致孟婴宁此时大脑延迟偏高,反应能力严重退化,她有一瞬间的茫然,没明白她这句话的主语是谁:“谁?”
  “陈妄是不是去找你了?”
  孟婴宁还没想好怎么说。
  “我!就知道!一定是这样!”林静年那边没听到回应,瞬间暴跳如雷,吓得孟婴宁一哆嗦,回过神来。
  她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水龙头都没关,也顾不得手上全是水了,回过头去手忙脚乱把放在台面上的手机拿起来,想把免提按了,一边连忙开口,准备打断她的话:“年年……”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她刚开口转身抓起手机,电话那边,女人愤怒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清晰又振聋发聩——
  “狐狸!你离他远点儿!陈妄那个狗东西不是从小就对你抱有肮脏龌龊的非分之想还图谋不轨吗!滚了快十年一回来就来找你他现在是想干什么!”
  林静年大声喝道,“他是不是又勾引你了?!他就是想骗炮!!!”
  孟婴宁手一抖,手机“啪嗒”一声掉进了水池子里。
  第二章
  林静年这义薄云天的一句话吼出来之后,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这感觉有点像在公司里,你趴在小格子间上跟你同事说:“你知道吧,咱们主管是个傻逼。”
  一回头,人主管正站在你身后面无表情看着你。
  真是修罗场到让人呼吸困难。
  早知道林静年要说什么,孟婴宁一定在她一开口提起这人的时候就直接转移话题。
  她跟陈妄的那点儿青梅竹马情谊从“骗炮”两个字响彻天际的那一瞬间开始大概戛然而止灰飞烟灭了。
  虽然本来也没啥情谊。
  孟婴宁觉得陈妄其实还挺惨的,惨到她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点儿想笑,从认识他起这人就始终扮演着反派角色,十几年过去了,至今林静年提起他来依然是“陈妄那个狗东西”。
  但林静年刚刚在电话里说的那些,所谓的肮脏龌龊非分之想图谋不轨应该还是没有的,他走那年,孟婴宁才十四岁,正准备着中考呢。
  对着一小屁孩能有什么弯弯绕绕不应该的想法,陈妄又不是畜生。
  水池子下面的塞子没塞,里面倒是没存着水,但水龙头刚没来得及关,这会儿哗啦啦的水流噼里啪啦一股脑的全砸在了手机上,浇花似的给浇了个劈头盖脸明明白白。
  孟婴宁也没那个闲工夫尴尬了,细小声音哀嚎了一声,手忙脚乱把手机捞上来,跑到旁边抽了几张纸巾,吸掉附着在手机表面的水份。
  那边林静年的声音已经没了,掀开纸巾再一看,屏幕漆黑一片。
  孟婴宁不敢开机,将手里湿透的纸巾丢掉换了几张干燥的重新包起来,皱巴着脸扭过头来,视线寻过去。
  男人已经没影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半点儿声息都没有。
  空气中还存留着未散尽的烟草味道,应该是劲儿挺大的烟,有点呛,孟婴宁抬手捏了一下鼻子,看着孤零零立在那儿的银白色垃圾桶,轻轻眨巴了下眼。
  确实是没什么非分之想的。
  话都懒得跟她说一句。
  她手里捏着手机,充电口朝下边甩边一路往外走,下楼,丝毫没觉得自己忘了点儿什么。
  出了酒吧门的时候陆之桓已经不在门口,早不知道跑到哪里浪去了,好在这片儿车不难打,孟婴宁上了出租报了地名,司机也是个性格挺活泼的大叔,把出租开出了赛车的朋克感,边哼着歌脑袋还打着点儿,伴随着车载音乐一脚油门冲出去。
  孟婴宁瘫在后车座,手里捏着还被纸巾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手机,思考了一下这会儿可不可能还有什么能修手机的地方开着门。
  她身子往前倾了倾,手扶着副驾驶椅背问:“师傅,请问一下现在几点了?”
  “一点了,”司机师傅一边快乐地哼着歌一边抬手看了眼手表,从车镜里看她,“小姑娘以后早点儿回家,这么晚了,一个人不安全。”
  孟婴宁杏眼笑弯,应了,又道了声谢:“谢谢您。”
  小姑娘有礼貌又讨喜,司机师傅这个夜班开的顿时更快乐了起来:“没事儿,你们家那小区让进车不?我直接给你送到楼下。”
  又聊了几句,车内安静下来,孟婴宁重新靠回到后座。
  这会儿还能开门的修手机的地方是不可能有了,就是不知道里面进没进水,回家可以先拿吹风机吹吹再开个机试试。
  她侧头看着车窗外从眼前极速刷过的一盏盏夜灯,脑子有些放空,明明半个小时前还累得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没了多少困意。
  夜色深浓,让人沉醉其中很容易就开始回忆过去。
  ……
  孟婴宁第一次见到陈妄那年七岁,她小的时候长得慢,跟同龄小朋友站一块儿矮人家大半个头,小小矮矮的一只,看着像四五岁的小孩儿。
  那会儿学校放暑假,院里的小孩都去了后山玩,孟婴宁不想去,一个人在院子里铺着小凉席的石床上睡觉,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听见汽车发动机混着说话声,紧接着又是重物拖地的声音,砰砰铛铛了好一阵。
  小姑娘被吵醒,慢吞吞地坐起来,撅着嘴揉眼睛,一边回头抻着脖子往后瞅,也没见着小伙伴儿们回来。
  又揉着眼回过头来,过了好几秒,才看见石床旁边站着个人。
  孟婴宁抬起头来。
  穿着黑色t恤的陌生少年,眉眼都隐在细碎的额发阴影后看不真切,唇瓣抿着,冷冷的,居高临下看着她。
  他整个人戾气很重,在小孟婴宁看来就是超级凶。
  看起来非常吓人。
  孟婴宁想起妈妈天天跟她说的话:“上学和玩的时候一定要跟大家一起,不可以自己一个人单独一个人呆着,知道了吗?比克大魔王最喜欢抓一个人走的小朋友。”
  那会儿电视里动画片《七龙珠》热播,小孩儿都害怕比克大魔王。
  孟婴宁胆子特别小,尤其不喜欢这个角色,每次比克大魔王一出场,她都捂着眼睛从指缝里头看。
  小姑娘仰着个脑袋,这么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嘴巴一点一点的憋起来,小身子缩成一团,眼圈瞬间就含了一泡泪,害怕地快要哭了。
  她睡得脸蛋红扑扑的,柔软的头发蹭得有些乱,不知是因为静电还是睡觉压的,有一小绺很短的刘海在脑瓜顶弯弯地翘起来,像立着根呆毛,随着她的动作颤巴颤巴,在人眼前一晃一晃的,怒刷存在感。
  少年盯着她那撮毛看了几秒,忽然往前走了两步。
  孟婴宁瑟缩着想往后躲。
  少年抬起手来,捏住她的呆毛,往上揪了揪。
  孟婴宁吓呆了,然后扁着嘴,呜呜地哭了。
  于是林静年他们一回来就看见这么一幕,高瘦的少年手里揪着根呆毛,满脸冷漠的拽着晃来晃去,小姑娘在他手底下被抓着,一手捂着自己的头发一手死死抠住身下的石板床,幅度十分微小的挣扎,哭得特别凄惨,抽抽噎噎气儿都喘不匀了。
  声音细细,含糊地小小声求饶:“别抓我……你别抓我,我乖的,宁宁听话的……呜呜呜呜妈妈救救我……”
  像只被豹爪子死死摁住的奶猫。
  ——从此陈妄成为了孟婴宁童年以及少女时代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也导致了林静年对陈妄的第一印象直接就down到了谷底,再加上后来又被她误会了几次,这个印象分再也没能升起来过一毫米。
  -
  陈妄站在酒吧门口等了四十分钟,期间接了陆之州一个电话。
  “找到阿桓了?”
  “没。”陈妄咬着烟,声音有点含糊。
  “婴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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