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我叫白起,是个医生。”
  白起慢慢转过椅背,田勇猛然发觉他的双眼不知何时变得一片碧蓝。仿佛万古不化的坚冰,幽幽泛着令人刺骨的寒气。
  “你那么使劲地盯着你的轮椅,是舍不得想让我把它给你快递回家去么?哦,桌上的那个信封你自己带走,否则我会当做废纸扔掉。”白起摆了摆手指。
  贰、林大小姐
  林夏气势汹汹地推开门,正想给白起一个下马威,结果却被一个神色惊慌的男人撞了个趔趄。
  “鬼!女鬼!全是鬼!”没等林夏缓过神,田勇就像中了邪似的自言自语落荒而逃了。
  林夏被他说懵了,掏出化妆镜照了照。今天没化烟熏妆,唇彩也是淡雅的丝绒玫瑰,一支就要300多块。白色风衣和长靴是prada和jimmy choo的当季新款。a货也花了她几千大洋,要是女鬼穿得这么漂亮也能死而无憾了。
  “没品位!”她撇撇嘴,转向白起,“这人来治什么病?神经病么?”
  白起抿了口古爵中的金黄酒液:“腿伤确实有可能导致植物性神经失调,从而引发神经性的疾病,但我想在这个病例上还是受惊吓的程度更大一些。你有什么事?”
  如果不是白起提醒,林夏险些忘了今天的正事。她踩着10厘米的高跟靴子,像把全世界踩着脚下一样,咔哒哒踩过红木地板,把a货chanel手袋往桌上一甩,在田勇留下的轮椅上大大咧咧坐下,气势汹汹:“你问我我还问你呢!这个月的房租呢!”
  林夏,林大小姐,今年二十岁,某三流明星学校表演系大二学生,同时也是金刀林氏通灵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最重要的是,她是白起楼上的邻居兼房东。
  金刀林家的历史要追溯到清朝中期,徽班进京的时候,林家的祖上就在京城里卖跌打药和练武了。基本的路数就是耍一路金丝大环刀,打一趟拳,卖一圈药,如此循环。这江湖卖艺的生涯直到林家祖上看好了某位贵妇的不孕不育症才结束,靠着那笔不菲的诊金,林家开始置业开药店和武馆,最终成了北京城里有名的跌打医生。
  但根据老爹林建南的推测,所谓治好了不孕不育症,其实是自己祖上风度翩翩英俊潇洒,和那位老爷怀不上孩子的贵妇生了个孩子。所以林家没准还有一支在某位王爷的府里消无声息地繁衍,只等着大家将来认亲。
  这栋三层高的意式洋楼是林家的祖产,改革开放之后还给了林家,房产证上的名字是林建南。老爹林建南虽然极不靠谱,倒也“女慈父孝”......意思是说林大小姐对父亲很慈爱,父亲对林大小姐很孝顺,总之父女两个在祖传的老宅子里相依为命,过着穷开心的日子。
  知道林夏十八岁那年,老爹忽然号称自己要出门打个酱油,结果竟一去不回......这类事情林夏已经习惯了,在她十八年的生命中,老爹已经不知道失踪过多少次了。每次基本上都隔上十天半个月,然后醉醺醺地出现在门口,可这次一等就等了一年。而且等回来得还不是老爹,而是冰霜般寒冷的少年人。
  “我叫白起,今后我们一起住。”白起上门时拿着林建南亲手签署的租房初步意向书,据称已经付了定金。林夏其实一直想给楼下找个房客的,这么大的房子她一个人住着浪费,而且老爹当年留下那点存款也快要花光了,白起的出现可算救了她。
  但什么叫“今后我们一起住?”你是来租房的还是来泡本姑娘的?
  林夏怒气冲冲地指着白起的鼻尖:“你有女朋友么?”
  她心说要是白起有女朋友就允许他搬进来,这种小白脸没准内心里非常禽兽呢?有女朋友才比较安全,没有女朋友的话,谁能肯定他不对姐这火爆的身材动念头?
  “我不是来住的,我是来开诊所的。”白起冷冷地说,“还有我对三线女明星没什么兴趣。”
  林夏更怒了!三线女明星?她林大小姐是三线女明星!
  她分明连五线都算不上!
  虽然是金刀林家的继承人,可林夏没有任何药女承父业的想法。自从十八岁那年被星探挖掘拍了一支广告之后,林夏就一直抱着个要当女明星的梦想。
  当年的艺术类招生已经近在眼前了。她来不及准备就踏上了电影学院的考场,虽然身材高挑长相漂亮,可这样的姑娘在电影学院遍地都是。一不会唱歌而不会跳舞,表演嘛更是差强人意,唯一的才艺是祖传的五虎断门刀法,一柄十八斤的金丝大环刀耍得那是虎虎生风......结果可想而知。
  反正现在交钱就能上的表演学院多的是,林夏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心里觉着自己着长相身材简直可以拳打范冰冰、脚踢全智贤还愁没有出头之日?可等真正进了表演学院才知道,光靠天生丽质是不够用的。俗话说人靠衣衫马靠鞍,身边一票本来相貌平平的女孩只要稍稍打扮打扮就能压过自己的光芒。
  林夏急眼了,用心地跟着这群白富美们学怎么穿衣服、如何化妆,一下子从烟雨胡同著名假小子变成了美妆达人。买不起正牌可以买a货嘛,可a货的花费也不低啊!
  所以尽管白起很讨厌,林夏还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房客。
  反正白大夫确实不像对女孩子有什么兴趣的模样......
  林夏也觉得白起有点古怪,但金刀林家是江湖中人,林夏小时候也听过林建南讲江湖中各种灵异的传闻。江湖偌大,好比一个平行世界,里面的奇人异事数不胜数。如果你不想混江湖,那么最好别过问江湖里的事,林建南是这么说的。
  林夏并不关心白起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只要白起每个月准时交租。她就指着白起的房租买包包买衣服,买a货把自己武装起来,好参加各种选秀活动呢。
  田勇进门的时候,她正在网上候着,准备抢一只限时一折的正品chanel包包。学校里的女孩可是人手一只prada或者chanel手袋,可林大小姐时至今日还挎着a货,这怎么对得起林家的列祖列宗?也会影响到林大小姐的坦荡星路啊!
  虽说有人说coco chanel女士在她那个年代也是个小人物,但在当今,你挎着正品的chanel去面试,面试官都会多看你两眼!
  chanel的包包,林大小姐你值得拥有!
  所以林夏等了足足两个小时,于千钧一发之际将一折的chanel包包抢到了购物车里,刚想付款,却被提醒账户余额不足,结果生生地让嘴边的鸭子飞走了。她气呼呼打开账户一看,才想起是白起还没给她交房租,这才披挂整齐杀下楼来,要跟白起理论理论。
  “合同上约定的交租时限是每个月月底下午5时。”白起云淡风轻的说。
  林夏一愣。
  那份史上最长的合租合同是白起亲自草拟的,足足五十几页,里面不仅规定了每月交租的具体时间,还细致的附上了公共厨房、卫生间、起居室、花园的使用细则,林夏看了两眼就头晕脑胀,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上了名字,所以现在也只能吃个哑巴亏。
  白起遵守规则的程度,跟机器人没什么区别,这点林夏倒是不怀疑。
  “我等着用钱,你让阿离用网银赶紧转账吧。”林夏扶着额头。
  阿离是这家诊所唯一的员工,看起来比白起还要古怪,担任牙科医生和助产士。本是纯美系少年的长相,笑起来也甜甜的,像个邻家小弟,可打扮的却像个摇滚少年,鼻环、唇环、耳环一应俱全。
  但林夏喜欢阿离胜于喜欢白痴起,至少阿离可以跟她讨论时尚潮流,白起只会看《随园食单》。
  “他今天去望京给某位病人接生,等一会我去银行给你转账。”
  林夏心里一凉。她知道摆白起在治病方面近乎无所不能,可就是不会用电脑,更别提网上银行了,这个时间去银行排队,非得跟退休老大妈们挤上两个小时不可。看来到手的chanel包包是就此飞走了。
  “你平时就不准备点现金么?”
  “钱财乃身外之物。”白起回答得很淡然。
  “得了!大家都是一样的穷鬼!拜托你以后能不能交租积极点!非得等到时间限么?我给你的租金已经很低了好吗?最近每天还有熊孩子砸玻璃,都得我掏钱一块块给你装啊!”想起这几天接连被砸的玻璃,林夏心里痛的滴血。
  “按照合同规定,不是我造成的房屋损坏由你负责修理。”
  “拜托别提你那合同了,我头疼”林夏抚额,她知道自己跟白起辩论是必输无疑,“我今天下午还试镜,要是我回来发现钱没到账,你就给我搬出去!”
  白起举起那只古雅的酒爵。
  林夏明白这是送客的意思,狠狠瞪了他一眼,拎起a货手袋咔哒哒的地走到房门口,想起一件事又冲了回来。
  “还有什么事?”白起挑眉。
  “刚刚出去那家伙挺面熟的,是谁啊?”
  “运动员,得过世界冠军,名字……”白起思索了片刻,“好像是田勇。”
  “奥运冠军田勇?”
  “应该是他。”
  “怎么不早说?”林夏瞪圆了眼睛,“他可红了,长得又帅,好多导演巴结着他演戏!他认识好多娱乐圈的人!我们混娱乐圈的,就是要认识贵人!”
  “这跟我有关系么?”白起淡然地说,“如果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的话,明年重新修订合同时你可以加进去。”
  哼!明年就让你滚蛋!
  林夏转头飞奔出房子,穿过花圃和锈迹斑斑的铁门,大声呼唤着田勇的名字。
  “勇哥……勇哥……”
  胡同里在就没有人影。田勇逃的太慌乱了,不仅抛下了轮椅,还跑掉了一只鞋子。
  林夏在心里抱怨着白起,可此时此刻也没办法了,来过烟雨胡同18号这间诊所的病人,都给治好了,可是都像受了惊吓似的,罕有拎盒月饼回来感谢白大夫的。照此推断,田勇除非再度断了腿,否则是打死也不会回这间诊所的。贵人就跟她的chanel包包一样飞走啦。
  下午还有试镜,现在不出发恐怕晚了,林夏郁闷地往外走……忽然身后响起喀嚓一声。她一个趔趄,高跟鞋一扭差点崴脚,猛地回头,只见自己家的玻璃窗上多了个窟窿。
  这次终于叫她瞅见了内个捣蛋的小家伙。铁栅栏门外,站着一个穿校服的小男孩,他刚把左手的半块砖头砸出去,正抡圆了要把右手里的半块砖头也砸出去。
  刚才还跟白起说玻璃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打上门来了。一连三天都有人上门砸玻璃,统共坏了六块玻璃。。老宅的玻璃也都是一百多年的老物件,上面布满了云水般的纹路,把林夏给心疼的。
  “给我站住!”她风衣一抖追了上去。
  男孩掉头就跑,灵巧地在胡同里钻来钻去。他跑的确实不慢,可落在林夏手里,他全无胜算!别看林大小姐穿着10厘米的系带高跟鞋,但金刀林家的女性后人能是那种不能跑不能跳的小女人么?给她拎把金刀她立马就能变成女将军!
  她从小就在烟雨胡同离里混,这里蛛网般的小道,砸窗户的小贼哪有她清楚?追着追着林夏就看见男孩钻进了旁边的死胡同。
  “傻了吧?小屁孩儿,跟姐姐我赛跑,你可知道我金刀林家……”林夏叉着腰堵在胡同口,气势汹汹。
  她说到这里忽然一顿,想起形体老师反复叮嘱说再也不准叉腰说话,除非林夏将来的志向是去《水浒》里演孙二娘,她急忙收敛起来,变作斜斜倚在青石墙角的姿态,长发一甩媚眼一飞:“世世代代都是靠力气吃饭的?”
  男孩紧攥着半块砖头,猫腰弓背,目光凶狠地瞄着林夏 ,眼神却让人看着心里发瘆。
  “还抡砖呐?”林夏不屑地看着他,“真男人打架靠的都是拳头!”
  男孩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应该是没想明白为什么男人打架都靠拳头,但还是赌气把砖头摔在地上,攥紧了瘦瘦的一对小拳头。
  还是个倔种!林夏心里冷笑,唬他几句他就把凶器给放下了,没了凶器,林大小姐怕他什么啊!
  林夏脱掉大衣拿在手里,慢慢走向男孩,就像猎人张开了大网。男孩则像只受惊的小野猫,眼神警觉的盯着她,呼吸急促。身高差太明显了,他的短拳根本打不着林夏,林大小姐身高170厘米,武器金刀的时候虎虎生风,等闲三四个男人不得近身的。
  男孩往前一扑,却不是进攻,而是要从林夏双腿下钻过去逃跑。林夏那双腿,还踩着高跟鞋,于是在下三路留出了空档。
  “喂!还带耍流氓的?”林夏嚷嚷了一声。
  林家金刀空手术,“太公摆旗”。
  林夏风一般绕倒男孩背后,将他一把抱住。这是林家老祖宗从某个擒拿手名家那里偷学的,一旦抓住,毫无挣扎余地。林建南曾经感慨说可惜林家没有男孩,传不得这招的精髓……泡妞一样好使。
  “以大欺小,你有什么出息!”男孩咬牙切齿地挣扎,忽然觉得身上一暖,低头再看自己被一件大衣裹上了,白的像雪却带着温柔的暖意。
  林夏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打底衫,光滑白皙的肩头暴露在瑟瑟冷风中,犹自扭着男孩的脸蛋,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不会养就不要生!你什么爹妈呀?大冷天的就让你穿这身衣服出门。”
  林夏早就注意到男孩穿的很少,现在是早春,天气还没真正转暖,护城河里的冰还没化冻,林夏自己穿着呢子大衣都觉得冷,可男孩身上除了那件脏兮兮的校服之外,竟然只有一件薄薄的单衣。
  “我没有父母。”男孩强硬地昂起头。
  林夏一怔,心里有点酸楚。
  他没有妈妈,老爹也靠不住,经常忘记参加家长会,学校里不知何时就有林夏是捡来的孩子的传说。虽然林夏在拳头上可以完爆那群坏小子,但心里还是很害怕,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岂不是天地间谁都能欺负自己?林夏回家问林建南自己是不是捡来的孩子,林建南到是很好的化解了她的疑惑,林建南一声长啸道,可笑!你若不是我金刀林家的亲生女儿,焉有资格传我林家六十四路金刀三十二路空手术?当年郭靖大侠若不是洪七公的私生子,洪七公又怎么会传他全套的降龙十八掌?
  多年以后读了《射雕英雄传》,林夏才知道郭靖跟洪七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不过那时候她已经长大了,并不害怕这个世界,也不怀疑她是林建南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了。
  “原来是个野孩子。”林夏叹气。
  “不要你管!”男孩把脸扭开,目光凶狠而孤独,像只从窝里走丢的小野猫,刚刚对过路的人呲完牙,又要躲回树洞里一个人舔伤口。
  “还跟我耍横!”林夏再来一个小缠丝手,拖着男孩走过狭长的小巷。
  叁、阿秀
  “吃糖!”林夏把一盒日本代购回来的樱花糖扔在男孩手里。
  男孩竟然没碰那个精美的糖盒,自从进了林夏的屋,他就一声不吭,摆出死不招供的义士态度。
  “名字!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报上名来是什么意思?”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阿秀!”男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