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有人遥遥越过半张桌子问,“唉,林故若,我记得容磊和你一起竞赛高二就保送了吧,他怎么没来?是嫌弃我们这高考毕业的名头找的不行吗?”
  豪门圈总共就那么大,林故若与容磊从前近乎出双入对,男女之间能有什么盖被谈天说地的关系?长眼睛的人都看得见。
  林故若挑眉,耸了下肩膀,“那我怎么知道,你又不是没他微信,你问他自己啊。”
  “……”问话的那位顿了片刻,立马反过劲来,自己岔开了话题,“说起来我记得学委以前可是个痴情种啊,你还记得你元旦晚会上弹吉他,公开表白隔壁班女生,改编了个《宋小姐》,弄得全校都知道的事不?现在你英年早婚,用没用嫂子的姓氏重新编一个啊?”
  被突然拉下场的学委绿了脸,“你快闭嘴吧,千万别胡说,让你嫂子知道,我人没了,一定带上你一起走。”
  “没事啊。”林故若咀嚼完嘴里的蛋黄焗南瓜,慢悠悠的开口,“你俩走了后事找我办,生前契约八折、殡仪九折、加上墓地一起九点八折,童叟无欺,给你俩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学委疯狂摆手拒绝,“不了不了,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你拿出点儿你当年被教导主任追了两条走廊,还高声表白的气势来啊!”
  “我没有!那时年少,不复当年勇、不复当年勇……”
  大家笑做一团,插科打诨,酒过了几巡,气氛完全热络起来,年少时的关系铺垫好,味道就开始变了。
  这场同学聚会到这里,就难说是真聚会还是所谓名利场的缩影。
  林故若家是殡仪行业里的龙头产业,港股上市后股票一路走红,未有见低,她不必细数,吃了两筷子东西的间隙,就有四个人来问询还需不需注资入股。
  “我家里的事我不太清楚,回头帮你问问的。”林故若四两拨千金的推诿开来。
  活人死人见得都多,提容磊或求合作,对林故若而言都是寻常事。
  让她真座不住的原因是有人笑面虎似得和舒悦窈搭话,想要舒悦窈帮忙引荐她身后的那位。
  好友舒悦窈当了十几年小公主,最落魄时也只让人看了半天笑话。
  早上破产媒体追堵,晚上闻家那位以桀骜不驯、行事张狂著称的太子爷闻落行,公开女友身份,寸金寸土的新楼盘跟购物中心均以“悦窈”定名。
  舒悦窈是闻落行包养的金丝雀,这件事人尽皆知,豪门圈私下常引此为谈资。
  但就林故若而言,平日你怎么说,那是你的事,打人不打脸,当着别人的面讲,“听说闻少最宠你,我这边有个……麻烦你吹几句耳边风”这样的话实在太刺耳。
  遑论她是知情人,知道舒悦窈是心甘情愿“被包养”。
  没等林故若开口为好友说上些什么,肩上微沉,舒悦窈手搭过来,轻轻的拍了拍。
  “你说的事情我记在心里了,会当成件事来办的。”舒悦窈是白幼甜的长相,语气软绵绵的,听不出喜怒,“我会跟闻落行好好沟通,鉴于创始人不会讲人话,这社交软件的app注定起不来呢。”
  “走了若若,我请你喝酒去。”舒悦窈率先起身,林故若紧随其后。
  没有人敢发声拦,包厢的门被用力摔响。
  满室寂静。
  被怼的人攥拳忍怒,“一个被包的落魄千金,一个家里开殡仪馆的不良人,算什么玩意啊她们。”
  “我劝你慎言。”低沉的音色响彻包厢。
  大家纷纷循着声源找过去,发现组织本次聚会活动的班长僵硬的从桌面上拿起手机,面如死灰,绝望的把自己的屏幕掉了个,直接给大家看。
  离得近的几位好奇的凑过去、定睛,屏幕上赫然是语音通话界面。
  通话人:容磊。
  天知道班长正邀请容磊过来,两人说的好好的,容磊也答应了要来,那边就闹出了事。
  班干部当久了,聚会又是他组织的,见苗头不对,班长的第一反应是赶紧去劝架,忘了挂。
  现在再挂断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手机那头的传来声戏谑的轻笑,容磊的声线赫然冷下来,明明人是不在这里的,愣是将室内的气温拉低了几度。
  “刚刚讲话那位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没没别的意思,我就想看看,讲话的又算个什么东西。”容磊慢条斯理的问道。
  第七章 。
  lemon位于南平市第一高楼的八十层,四周是落地玻璃窗,俯瞰整个南平城,是绝佳的观景酒吧,另有顶层八十一层露台,布置成了小花园,可供人吸烟。
  高低起伏的琉璃灯球缀在天花板顶棚,打出五光十色的幻影。
  乐队目前没有唱歌,而是由键盘安静的奏着轻音乐。
  今夜月明星稀,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林故若和舒悦窈坐在景致最好位置上。
  玻璃窗外是贯穿南平东西城的长安街,灯火葳蕤,车流如星轨,建筑物鳞次栉比,高空俯视诚然最壮观。
  世事大概都得是离得远才会觉得好看,目之所及缓慢的从近处的cbd远眺到西北方的郊区,那是林故若家墓园的所在位。
  桌上冰桶中醒着酒,手里晃着分层漂亮的鸡尾酒。
  她们安静的饮着度数不低的调酒,谁也没开口说什么,开始是小口砸下去,烈酒入喉浇不灭愁火。
  那就灌下去更多,两个为情所困的人对着南平的夜色倾杯换盏。
  玻璃窗倒映着酒吧的灯火,林故若懒洋洋的抬眸,看见了窗上模糊,笑得并不是很漂亮的她自己,她坚持调整好姿态,仅漂亮了片刻,又立马因眼里的落寞太明显,而放弃表情管理。
  根本不必问同伴为什么酗酒,情之一字而已。
  少时读老舍的《骆驼祥子》,书里讲:爱与不爱,穷人得在金钱上决定,“情种”只生在大富之家。
  那时粗略读过,如今倒是发觉,文学泰斗就是比普通人多吃好多饭呢。
  林故若家里的钱几辈子花不完,殡仪行业是永远不可能会消失的行业。虽然母亲因病离世,可父母倾尽一切给了她所有的爱,一路顺风顺水下来,就只在容磊这里栽了跟头。
  那天碰瓷的事了解以后,他们依然没联系过彼此。
  或者说是林故若单方面在躲容磊,凡是容磊出现的场合,她一概推掉。
  有时知道的越多,越痛苦,林故若闲暇时常纠结,是不是把那天在门外听到的事情全忘记,能和容磊快乐多久,就快乐多久,一响贪欢,不问后路比较好?
  “我去他妈的闻落行,老娘真是不想伺候这个狗比了。”舒悦窈的叫骂声把林故若悲秋伤春的思绪打断。
  她往旁边转了下头,看见舒悦窈眼睫半睁不睁,头顶那颗丸子头已经被她抓散,正嘟哝着骂人呢。
  林故若往她那边凑了凑,才听明白骂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养你妈金丝雀,你这样长相的,我能包一百个都不止!你不喜欢我有的是人喜欢……”
  反复确认舒悦窈即便酒醉也只是骂闻落行,而不是交代自己真实家底儿以后,林故若非常“做人”的给闻落行打了通电话,喊他过来把人接走。
  好人难当,林故若不知道的是,闻落行前脚道过谢,把舒悦窈抱走,后脚就给容磊发了条消息。
  这家观景酒吧是vip制,消费极高,来来回回都是些熟客来。
  今天是周六,随着深夜的到来,逐渐开始上客,圈子就那么大,大家平时玩的地方就这些。
  有几个熟人过来打过招呼,见林故若没有聊天的意思,点过头示意自己来了就算。
  就只有一位让林故若多问了几句,少女长发乌亮,白t热裤,颈上是条布艺choker,简单又炫酷的泡吧搭配。
  五官凌厉、轮廓清晰锋利,神情又冷漠,是冷艳出尘的美。
  唯那双桃花眼妩媚勾人……和容磊如出一辙的好看。
  “谁带你来的?”林故若蹙眉问应长乐。
  应长乐没讲话,随手朝着自己的身后一指,林故若顺着她的指向方向,看到了在吧台点酒的曲楚,曲楚的视线显然是跟着应长乐走的,也正朝着这边看。
  隔着大几米的距离挥手,算作打招呼。
  于是林故若放下心来,食指抵在唇上,“不许告诉你哥我在这里哦。”
  “好。”应长乐点头,蹦出个单字。
  “不行,你得保证,容磊是你哥,我不放心。”林故若眼神迷离,神志倒是清醒。
  酒吧的服务极好,喝空的杯会被撤掉,应长乐看不出林故若喝了多少,单凭桌上基本上没动的菜碟看,应该是没吃几颗花生米的。
  应长乐不欲和酒醉的争高下,她懒得多讲话,于是答,“保证、表的、我跟你熟。”
  习惯了这孩子的讲话方式,林故若熟练的把她的回答补全。
  “我保证不和容磊说;是我哥不假,但是表哥又不是亲哥;我和你比较熟,站你这边。”
  林故若从包里抓了几颗巧克力塞给应长乐,才满意的放她走开。
  这巧克力是那天容磊喂给自己的,林故若没看清楚包装纸,不知道牌子,于是凭着直觉把市面上自己没吃过的巧克力统统买了一次,以胖两斤、每天加了半小时健身的代价试验出同款。
  成年人的倔强,体现在方方面面,起码不能为了巧克力折腰。
  林故若自己和玻璃窗上的影子独酌的正高兴,余光里旁边空下的位置突然被人填满。
  她颇为不悦的侧目,是个把宝格丽衬衫穿的松垮的少年,看着岁数就不大,顶着头扎眼的奶奶灰,长相出众,笑容明媚。
  “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请姐姐喝杯酒?”少年笑着问。
  “没有哦。”林故若摇头,“未成年不许喝酒。”
  少年怔了片刻,干脆的拍出身份证,解释道,“我二十。”
  “哦。”林故若喝得有几分醉意,思路一时没能转过弯,直白的反问,“所以呢?”
  少年也不恼,耐心十足,拖着腮乖巧讲,“那我能在这里坐会儿吗?这边风景比较好。”
  “你如果能不讲话,就坐吧。”林故若耸肩,表示随意。
  ****
  容磊其实人就在lemon楼下,松散的倚在车前盖上抽烟,给李念发了消息,让她等下来接林故若回家。
  他感觉自己就挺离谱的,人来都来了,还不肯上去。
  事情要从一个小时前说起,容磊隔着手机屏幕怼过骂林故若的那位“同学”,又动手指查了一下他目前的创业项目,找到了几个致命的漏洞。
  容磊忙完只去冲个澡冷静一下的功夫,出浴室微信就多了好几条消息。
  他根本不需要逐条点开,再主界面一眼窥去,就能知道事情的大概。
  lemon-gun:[容先生,林小姐在我店一个人喝酒。]
  闻落行:[你家那只还在lemon,没醉,估计快了。]
  薄幸:[我在lemon看到嫂子了。]
  容磊选择性的点开了闻落行的微信,上一条是这样的。
  闻落行:[我家宝贝儿我就带走了。]
  容磊非常后悔点开,甚至想敲闻落行的脑袋,问问他多说这句到底有什么必要?你跟我秀什么恩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