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引鹤吐了吐舌头。
  高展明道:“这才刚刚开始呢,后头还有的是苦日子要熬。不吃够苦,又怎会苦尽甘来?”
  引鹤瘪了瘪嘴,道:“什么是苦尽甘来?爷想要的,是什么甘?”
  高展明笑了笑,道:“现在不急,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没多久,主仆两个就到了国子监,国子监外已经聚拢了不少准备参加乡试的考生了。这只是一个拜孔子的活动,礼部并不唱到,众考生自愿,然而几乎绝大多数人都来了。一则是相互混个脸熟,兴许就能认识几个日后的同僚,二则是因听说本次仪式由礼部侍郎主持,且礼部侍郎很可能就是明年正月间会试审卷的主考官,因此子弟们都想早些进去一窥考官真容。人满为患,这国子监外难免拥挤了些。
  人越来越多,国子监的门还没有打开,有人急着往里冲,在后方推搡了高展明一把,高展明一个趔趄,就撞到了前面的一位子弟。
  那子弟骤然被人撞了一下,十分生气,转头怒骂道:“狗东西,不生眼睛……”他话没骂完,看清高展明的脸,愣了一下,后面的话就吞了回去。
  高展明看清那人,亦是大惊!——他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会在此地遇见韩白月!
  引鹤看见自己爷被人撞了,急忙赶过来,看见韩白月也是一怔:“是你!”从前宗学里韩白月是如何欺负高展明的,他心里清楚的很,韩白月之所以被赶出宗学,也是高展明派了他去游说李兰的。他生怕韩白月会欺负高展明,连忙将高展明护在身后。
  高展明却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没事,你退下吧。”
  韩白月拍了拍被高展明撞到的地方,骂道:“晦气。”
  自打韩白月被安国公“请”出宗学之后,高展明就不曾见过他了。几月未见,韩白月比先前又消瘦了一些,从前那股趾高气昂的劲亦被打磨去不少,看来这几个月他过的并不太好。
  韩白月看见高展明,也是十分吃惊。由于先前的事,他回府之后,亦受了父亲韩海的责罚。韩海凭着与安国公府的连襟情谊将他送入安国公府养了好些年,让他巴结安国公夫妇,就是为了自己这儿子的前途,将来若能由安国公举荐,必然是前途无量的。眼看着韩白月年岁到了,韩海满心以为儿子就能得到朝廷的征召,没想到儿子却被人用轿子抬了回来,就连宗学亦不准去了。韩白月得罪的不是别人,而是一手遮天的安国公,不仅他自己将来的仕途会受到影响,就连他父亲韩海在安国公前也丢了面子。因此这段时间,韩海将他锁在家中专心读书,不许他再与高家宗学中的子弟接触,韩白月也就不知道高展明经历的一系列事情了。于是他想当然的以为,高展明得不到权贵举荐,门阀荫庇,走投无路,只能来参加科举。
  高展明抱拳道:“韩兄,好久不可。”
  韩白月却不与他问好,只冷笑:“我以为你有通天的本领,既能使出阴招来算计我,不曾想你竟还要来参加科举。”
  高展明不慌不忙地挑眉:“韩兄不也来了么?”
  韩白月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他之所以会参加科举,因为韩海先前从吏部那里得了消息,朝廷会征召韩白月,但是却要将他派遣出京,到藩镇任职。这自然是安国公的主意了,高元照不愿高华崇与韩白月再接触,因此动了心思要将韩白月丢出京城去。韩白月得了消息,死活不从,为了能够留在京城之中,他便报名参加了科举。若能考中一个好名次,他便能留在京中任职。
  韩海亦不舍得儿子离开京城,到国公府再三求情作保,答应绝不让韩白月再与高华崇见面,高元照才松口同意韩白月参加科考。
  韩白月恶狠狠地瞪了高展明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不知君亮兄功课温习的如何了?”
  高展明耸肩:“功课如何,愚弟不敢夸口,只是愚弟不曾虚度了时光,将功夫浪费在排挤他人身上,因此自觉足矣。”
  韩白月听了这话,咬牙切齿,冷笑道:“高君亮,既然你这么说,想是十分得意了。到时候我便等着看你成绩如何。”
  高展明不慌不忙:“好,愚弟也等着听韩兄的喜讯。”他不敢说他是最聪敏的,但他做每一件事,都是极认真的。他熟读典籍律法,自觉及第并非难事。更何况,即便今年落第,也不要紧,那些人等着他看笑话,他但凡稍有不如意之处,那些小人便洋洋得意,就如同自己已中了状元一般。却不曾想,人生漫漫,即便今日那些人强过他一头又如何,只要他坚定信念,总有翻身的一日。便是今年不成,明年后年再试,只要他有心,便一定能达成他的抱负。
  韩白月皮笑肉不笑道:“一定不让君亮兄失望。”
  然他心中却冷笑不已。科考由礼部主持,而他爹就是礼部尚书。礼部尚书虽然并不是亲自阅卷,但是主考官礼部侍郎却是他爹的心腹,礼部的胥吏也都对他们唯命是从。
  高展明害他至此,他绝不会轻易放过高展明。高展明想要及第翻身,想得倒美!他一定要让高展明落第,受众人耻笑,以报当日之仇!
  第四十一章 得中解元!
  在礼部考试之前,先有乡试,在各州府选拔贡生,参与会试。而乡贡在举国各地制度并不相同,尤其是京兆府和京畿周边的同华二州占特殊地位,此三地贡生名额更多,有不少外籍子弟都来京兆参与考试。
  京兆府的权力之大,乃外省州府不可与之相较。高华崇在京城长大,自然能够参与京兆府的取解考试。
  乡试很快就开考了,试杂文、贴经和策问。
  京兆府共有近千人参与考试,由于地方差异,京兆府可选出百人取解,人数抗衡百郡。
  经过紧张的考试之后,高展明便回到宗学中继续学习,等待消息。
  他从京兆府回来,李绾便立刻找到他,问道:“今日的考试你感觉如何?”
  高展明自觉发挥不错,便应道:“取解应该不成问题。”
  李绾道:“我也觉得以你的水平,取解当不是难事。京兆尹岁贡秀才,若你能考中前十,便是得中等第。得中等第者,在日后的礼部科考中,就能有希望高中。即便不是十拿九稳,总有七八分把握。”
  高展明笑道:“恩师,你不必担心。”
  过了几日,京兆府的官员送来文书,高展明不仅中了第等,且是今年的头名,得中解元!
  此消息立刻在学中传开,一时轰动!高展明原先几篇文章在学中流传,但依旧有人不服气,认为高展明浪得虚名,可他摘得解元,便无人再敢置一词了。
  消息传进宫中,高嫱得知高展明得中解元一事,亦有些惊讶。原先高展明拒绝了她征召的提议,一意孤行参加科举,高嫱颇有些恼怒,认为高展明不自量力。毕竟科举一事,不定数有许多,想要高中,除却自身的学识之外,当日的状态与考官的喜好亦有影响,即便是天纵奇才,并非板上钉钉能高中的。高展明若能中第等,她便已觉得不凡,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高展明的本事。十年前苏瑅年仅十九岁,连中三元,轰动天下。而高展明虚岁才十八,取得如此佳绩,实属难得!
  郭玉莲替高嫱捶着腿,笑道:“太后,您果然没有看错高君亮。若是他能在礼部考试中取得佳绩,兴许能够超过苏翰林,为高家再添荣光呢。”
  高嫱因为高展明忤逆他的事,又希望高展明高中,又希望高展明能吃些苦头,心情颇有些复杂。因此她只是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个解元,会试时还有千人,他成绩如何,可难说的很呢。”
  郭玉莲观察高嫱的神情,悄声道:“太后,要不要奴才去礼部打个招呼……”
  高嫱眯了眯眼,道:“不必,让他自己去吧。如今不少人都觉得咱们高家一手遮天,若哀家派你去礼部通气,到时候岂不又要落了人口舌?更何况,那孩子倔强得很,他不是想要凭借自己的本事证明给哀家看吗?那哀家就等着看他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郭玉莲忙道:“太后说的极是,是奴才一时糊涂了。”
  高嫱道:“你派人去京兆府把他乡试的卷子取来让哀家看看吧。”
  郭玉莲得令,便退出去了。
  李绾得知高展明中了解元,拿着京兆府发来的文书,险些老泪纵横。
  他在高家宗学中教书,素知这些权贵子弟一贯的秉性。他当年虽也是靠着门第荫庇入朝的,可他的学识是极好的,就因为他入士之途非由科举,一直受到那些举子们的弊病,认为他们这些门第荫庇的士子没有科举选出的士子有真才实学,此事一直是他的一个憾恨。在宗学中,能做到尊师重道的子弟亦是少数,更遑论学问。正因如此,他才会对高展明另眼相看,这半年多的时间来悉心教导高展明。如今高展明能在科举中取得佳绩,虽只是迈出了第一步,之后的礼部考试才是重头戏,可中了解元,来日在会试中第就如同探囊取物了,因此他十分得意。他的弟子出色,他亦能沾得荣光,证明他的才学并非徒负虚名!
  李绾强忍着冲上去抱着高展明的冲动,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迭声赞道:“好!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好孩子,继续努力,在会试中考出一个好成绩来,让那些看低了你的人好好擦亮他们的眼睛,让他们知道他们错的有多离谱!”
  高展明笑道:“弟子能有今日的成绩,多亏了恩师多年来的教诲。没有恩师,又怎会有弟子的今日?”
  李绾平定自己激动的情绪后,语重心长道:“好孩子,我知道你的才学不凡,能在京兆府的考试中取得佳绩,就已经证明了你自己。不过你且不可焦躁,正月礼部的考试才是真正决定你仕途的考试。一旦落第,就不能在户部入名。接下里的时日,你千万不可松懈,亦不要太过紧张,平稳发挥就是。为师不奢求你再拔得头筹,只要你能登科,你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高展明道:“弟子谨遵师嘱,绝不让恩师失望。”
  韩白月在京兆府的考试中,虽未中第等,但也顺利地取解,能够进入正月礼部的会试。但是他原本也并未指望能在京兆府的考试中一鸣惊人,毕竟乡试只为了选拔进入下一步礼部考试的资格,只要能够取得解状,便是只中了末等亦无关紧要。他身为礼部尚书的嫡子,想要在礼部考试中夺得名次,简直十拿九稳,将来留在京城任职,亦非难事。
  然而他得到京兆府送来的名单,得知高展明得中解元,简直恨得咬牙切齿。京兆府不归礼部管辖,京兆府定出的名次韩海无权干涉,竟然使得高展明一时风光无两。照这样下去,他非但不能得报报仇,岂不是又要被高展明压制?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于是韩白月找到自己的父亲礼部尚书韩海,道:“爹,绝不能让高展明及第!”
  韩海颇吃了一惊。他原本已打点好,今年一定会让韩白月及第,可是韩白月竟要求他让其他子弟落第,这就让他有些为难了。
  韩白月道:“我当日之所以被高家宗学除名,就是那高展明使诡计暗中害我!他对我恨之入骨,若是让他及第,他将来一定会为难我的。”他便添油加醋地将他与高展明、高华崇的过去如此说道一番,只是到了他的口中,却颠倒黑白地成了高展明由于失去高华崇的青睐,对他嫉恨不已,再三使奸计坑害他。
  韩海恨铁不成钢道:“你得罪谁不好,偏偏要去招惹那家伙。高展明再怎么说也是高家嫡系子弟,好歹是安国公和高太后的亲侄子,你与他过意不去,将来岂不要吃亏。”
  韩白月并不知高展明这些时日经历的事,在他心中,高展明还是当日宗学那个无依无靠任人欺凌的独孤贫。因此韩白月冷笑道:“太后和安国公,岂会将他放在眼中?他可是高家嫡系子弟,高元青留下的独苗,但凡太后和安国公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派他一份清闲体面的官职,让他安度此生,又有什么难的?可那高展明是个奸猾不识体面的下贱东西,早就把安国公和太后都开罪了。若非如此,他又怎会沦落到要参加科举?”
  韩海虽不知太后和安国公是如何看待高展明的,但是当日香山上的事情,他却略有耳闻。高展明害高亮当众出丑,使得高家在皇帝和赵家面前丢了面子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高展明身为高家嫡子,却会参与科举,对于此事,他也一直觉得奇怪。
  韩白月见韩海松动,便继续游说道:“爹,那高展明是个卑鄙小人,他与我仇深似海,当日是害我离开宗学,他日若在朝堂上害我,就不是离开高家那么简单了。这天下最难防的就是小人,小人为患呐!”
  韩海对于韩白月被赶出国公府和宗学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当初他会娶他的妻子,就因为他妻子是安国公夫人嫡亲的妹妹,他用尽心思才攀上安国公这位连襟亲戚。他为韩白月安排好了一切,只等韩白月借着高家的东风顺利入朝,他亦能在安国公和太后那里得到好处。那许皇后的许家就是因为与高家是连襟情谊,今日才能出一个皇后,与高家勾结,在朝中横行霸道。可他的精心筹划,却毁于一旦,他心里又如何不恨?因此他听了这些,骂道:“你这逆子,我把你送入国公府,让你在学中笼络高家子弟,你却给我惹下这些麻烦!这些事情,你自己去解决吧!”
  韩海说了这话,便是纵容韩白月的意思了。
  韩白月咬牙切齿地冷笑道:“高展明,别得意的太早,咱们走着瞧吧。”
  为了使科举公正,历代皇帝对科举制度再三改革,已想出了不少防止徇私舞弊的方法。在礼部的考试中,采取密封、糊名和誊录制度。考生用墨笔缮写考卷,礼部官员将考生姓名封糊,再以朱笔誊抄。阅卷官批阅朱卷,防止作弊。然而整场会试都由礼部负责,虽说制度已十分公正,但难免还有纰漏之处,只要有人能将各个关节打通,亦能暗中更改考生名次。
  高展明却对韩白月暗中的活动全然不知。为在会试中中第,即便是过年之时他亦推辞了一切宴席应酬,将自己关在房中刻苦读书。
  转眼,就到了会试的日子。
  由于高展明父亲早死,会试当日早上丑时二刻,李绾向宗学告了假,和引鹤一起亲自送高展明到了礼部贡院。
  引鹤身为伴读,不能进入考场中,而考试要从早上一直进行到夜晚,举子们必须亲自带着所需事物进入考场,因此他将早已备好的茶食、蜡烛、木炭等杂物一一清点好交到高展明手中:“爷,蜡烛一共有五根,应当够用了,这木炭是给您午时生火热饭用的,烧火的法子奴才先前已教过您了,您可千万别忘了,小心您的卷子,别弄污了……”
  高展明笑着打断他的唠叨:“爷知道了,你回去吧,你再唠叨,爷可要将律法典籍都给忘了,就记着怎么生火做饭了。”
  引鹤羞愧地吐了吐舌头,退到一边去了。
  李绾什么也没说,拍了拍高展明的肩膀,道:“好孩子,为师相信你,你只要好好作答,其余的,什么也不必想。”
  高展明道:“恩师放心。”
  李绾欣慰地点头。
  到了丑事三刻,贡院开始检查众举子随行物品,放人进入考场。高展明深吸了一口气,将一切杂念抛开,笃定地走进了贡院。
  第四十二章 舞弊
  寅时,考试正式开始,负责监考的胥吏纷发考题与试卷到众子弟手中。
  正月的京城正是大雪纷飞之际,许多子弟冻得连手中的笔亦难以握不住。科举考中,有不少文采斐然之士落第,正是因为科考的条件十分艰苦,若是身子骨不够硬挺,在考场上昏过去的亦不在少数。然高展明一看题目,正是自己所擅长,屋外北风凛然,他却觉热血沸腾,稍许构思片刻,心中已有了文章骨架,在一旁的宣纸上将要点条理与所用韵字列清,便开始书写正文。
  一转眼,天色就黑了。
  高展明交完试卷离开考场,引鹤就在外头等着他,一张小脸早已冻得通红,见高展明一出来,忙紧张地迎上去问道:“爷,怎么样?”
  高展明笑着轻轻弹了弹引鹤的鼻子,道:“这么不信任你的爷?”
  引鹤见高展明神情自若,不由大喜,连忙涎笑着拍起马屁:“爷可是奴才的爷,自然是最棒的!”
  高展明嘿嘿笑道:“真会往你自个儿脸上贴金。行啦,咱回去吧,后面还有两日要考呢。明日你就别在外头候着了,这天怪冻人的,回头将你冻坏了,谁来伺候爷?住处离这也不远,就一盏茶的脚程,爷自己走回去就是。”
  引鹤感动道:“奴才不辛苦,爷,只要爷能高中,奴才怎样都好。”
  引鹤忙将马牵过来,高展明翻身上马,却见一旁也刚出来的一名举子正痛骂自己的奴才:“狗奴才,你在外头这些时间,连暖炉都没给爷备好,你想冻死我吗!”
  那奴才委屈地辩解道:“爷,奴才已烧了好几回炭了,这才刚凉,没想到爷这时候出来,奴才正准备烧炭呢……”
  那举子一脚将自己的奴才踹翻在地,骂道:“狗奴才,你还敢狡辩!
  高展明皱眉,却听得那举子的声音十分熟悉,直到那举子转过身来,在灯笼的映照下,高展明看清这家伙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老冤家韩白月。
  高展明笑道:“韩兄,我瞧你怪有精神的,看来冻得不怎么厉害,今日考得一定不错。”
  韩白月看见高展明,愣了一下,皮笑肉不笑道:“高兄呢?”
  高展明道:“凑合,凑合。”
  韩白月懒得与他多说,道:“那我便静待放榜之日,听高兄的好消息了。”
  高展明笑了笑,与韩白月道别,便骑着马回住处去了。
  韩白月望着高展明的背影,冷笑一声,亦转身离开。
  转眼,维持三天的会试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