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蒋龄淑却管不了这些,“那就等包不住的时候再说吧。”
  简天承闻言,轻挥下手,示意蒋龄淑不要多言,“迟淮,这件事当年就是你一手安排的,我和你妈都没有操过一点点心思,你对俪缇的疼爱,也远远超过我和你妈,有些事你看着办吧。”
  蒋龄淑欲言又止,如果真要那样,那他儿子的这段婚姻又算什么?简迟淮手指在膝盖上轻敲两下,他和褚桐之间,总要有个人先妥协,那他退出的这一步,究竟能不能被褚桐看在眼里?
  西城郊区。
  褚玥晴拿着本书坐在阳台上,她一点没有精神,佣人过来,将一盆水果放到她手边,“吃吧。”
  褚玥晴头也没抬,“我吃不下。”
  “吃不下的应该是我们才对吧?褚小姐,您下次可别这样害人,您父母妹妹闯过来的那次就差点害得我们丢掉饭碗,你居然还会偷东西,真是小看你了。”
  褚玥晴轻皱下眉头,但依着她的性子,也发不出什么火来,“我没偷。”
  “先生说了,不让你用手机电话,那手机一直在我身上,先生今儿把我说了一通,你还想狡辩?”佣人态度强硬,褚玥晴长期被关着,她们对她怎样,简迟淮也总是不问,再加上褚玥晴从来不告状,久而久之,有些习惯也养成了。
  褚玥晴轻叹口气,不想多增烦恼,“好,我以后记着。”
  “褚小姐,这不是记不记着的问题,如果再有下次,你能保证换来的佣人能有我们这样对你熟悉,对你好?”
  “是。”她轻应声,目光望向院子里,看到一辆车开到门口,褚玥晴心神微松,“你先去准备晚饭吧,顾医生来了。”
  佣人看了看,转身回去。没过多久,一名年轻的男人上楼来,褚玥晴起身回到卧室,她看到男人放下手里的包,对方身材修长,气度不凡,一副金丝框眼镜下藏着双黑邃锐利的眸子。褚玥晴拢紧肩头披风,“你今天迟到了。”
  顾清回抬起腕表看眼,“迟到五分钟。”
  “可你从来都不迟到的。”
  顾清回轻笑,“你就是喜欢这样较真。”
  褚玥晴跟着笑起来,她坐向沙发内,“我想离开这,一刻都不想待。”
  “看出来了,需不需要我带你走?”
  褚玥晴对上他的眸子,摇摇头,“那样,对你对我都不好,我还有家人。”
  男人坐到她对面,“你从心里已经开始去接受他们了吗?”
  “不是你教我的吗?我不是一个人,我也有家人,我的生活圈子慢慢找回去,我才能找回自我。”褚玥晴手指摩挲腕部的伤疤,“顾医生,像你这样专给别人治疗心理疾病的人,自己心里要是得病了,那可怎么办?”
  顾清回一怔,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他失声轻笑,“我不会允许自己心里得病的,我会自我调整。”
  “真好,”褚玥晴展颜,“我挺羡慕你的。”
  “这两日,睡得怎样?”
  “不好,”她老实作答,“我睡不着觉,头疼,胸口疼,我很不喜欢这儿。”
  顾清回闻言,站起身来,他走到褚玥晴身后,双手按住她的太阳穴轻揉,褚玥晴将身子往后靠,头枕着后头的椅背,男人袖间的檀木香味给人一种安神的抚慰,褚玥晴闭起双目,仿若置身于梦境。
  她脸庞清丽,长期不晒阳光,皮肤宛如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只是比那种自然更要苍白些,她最最癫狂的时候,给顾清回的感觉,也不过是一种绝望的申诉。她没有做过特别出格的事,更没有像很多精神病人那样伤人或者侮辱自身,她要么过于安静,要么一直在讲话,她一遍遍说,她只是忘记掉很多事,她没疯。
  许久后,褚玥晴睁开眼,笑容温婉,“谢谢。”
  顾清回并未收起动作,“待会我给你点个精油,让你好好睡一觉。”
  “我睡不着。”
  “马上就能睡着了。”
  “顾医生……”
  “你喊我名字就好,我不算什么医生。”
  褚玥晴坚持,“心理医生也是医生。”
  “那是他们的说辞,对于这个行业,我有我自己的定义。”
  “什么定义?”
  “特殊人群的交流者,”顾清回垂下眼帘,望着这张距离很近的小脸,“你承认你是病人吗?”
  褚玥晴菱唇微动,“我没病。”
  “那就是了,你只是一时间迷失掉自我,忘记了自己是谁,我会帮你找回来的。”顾清回看向她的手腕,腕部的疤痕很明显,这么个女孩,当初究竟要有多少的决心,才会给自己那么一刀?
  褚玥晴闭起双眼,其实顾清回算是跟她最亲近的人,爸妈平时根本不能来探望她,简迟淮除了偶尔有事外,也从不过来,只有这个男人,她心里难受到极点的时候,都要靠顾清回帮她走出来。
  易搜。
  褚桐呆坐在电脑跟前,办公室的同事们都已经下班,最后一拨加班的人潮都在半个小时前全部离开。
  褚桐盯着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文档出神,这些文字,她早就敲好了,下方还有姐姐如今的照片包括当年的那些病历。褚桐双手抱着脑袋,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她唯一能想到的,能与简迟淮抗衡的方法,似乎只有这个。一旦这件事被公开,公众的视线势必落到简家身上,她就可以利用网络的力量,逼着简迟淮将姐姐交出来。
  可这样的后果呢?褚桐痛苦万分,双手揪着头发狠狠用力,她想到简俪缇的无辜,毕竟她并不知道那个肾的来源,褚桐再想到她腰侧那道狰狞的伤疤,这个小姑娘承受得也已经足够多了,一旦曝光,她的生活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有,她一声声喊她嫂子,完全将她当成了自家人,再也不会猜忌和欺负。褚桐矛盾万分,仿佛站在十字路口,往前是死路,往左往右都是死路,那么后退呢?
  无疑,也是死路。
  褚桐前额抵着桌面,耳朵里嗡嗡作响,依稀听到褚玥晴的声音,她说她想回家。
  褚桐直起身,将手指落到鼠标上,这篇报道,自然不能通过易搜发出去,有可能才上传,就会被人为删除。她联系到了另一个视频网站的朋友,想通过邮件传送给对方。褚桐手指一直在鼠标上滑动,却始终没有勇气点下去。
  内心焦虑不安,仿佛被放在炭火上煎烤,那种煎熬的噼里啪啦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褚桐咬着自己的食指,皮肉的刺痛仍旧拉不回她的理智。她闭了闭双眼,两股力道揪扯,狠狠结在一起,她不想再让自己崩溃,手指不受控制般点了下,然后,关掉电脑起身离开。
  回到半岛豪门,在玄关处换好鞋子进去,佣人听到动静打开最亮的那盏欧式水晶灯,“少奶奶,您回来了。”
  褚桐有些不习惯这忽然而来的亮光,她看眼时间,“你怎么还在这?”
  “简先生吩咐了,说您回来得晚,要给您准备好宵夜。”
  褚桐无力地挥挥手,“我吃不下,你不必忙了,快回去休息吧。”
  “那我给您弄些果汁吧?”
  褚桐勉强勾勒下嘴角,“真的不用,去吧。”
  “好。”
  褚桐将包放到餐桌上,没有上楼,她径自走向客厅内的沙发,天气越来越冷,方才开车时把窗打开了,这会还手脚冰凉,她甚至不想洗澡,就想一觉睡过去得了,当然,睡得着是最好的。
  简迟淮坐在卧室内,等了许久不见褚桐上楼,他起身往外走,来到楼下,看到客厅内漆黑一片,简迟淮开了盏小灯,佣人已经离开,自然也没给她准备任何宵夜。
  简迟淮放轻脚步来到沙发跟前,看到褚桐蜷缩在里面,双手抱紧在胸前,她不想上楼,不想面对他,只是累了倦了,而这个家,却好像已经不是她的家了。她找个沙发躺下来总可以吧?
  简迟淮拿起旁边的毯子替她盖上,然后熄了灯转身上楼。褚桐并未入睡,简迟淮离开后,她仍旧闭紧双眼,都这样了,人总不能先垮掉,该吃饭就得吃饭,该睡觉就得睡觉。
  第二天清晨,褚桐起得很早,简迟淮还未下楼时,她就离开了。在外面的马路上游荡半个多小时,这才进了家面店,磨磨蹭蹭吃完东西,等到公司开门,然后刷卡上班。一切过得,好比行尸走肉。
  坐在电脑跟前整理资料,一夜没睡好,褚桐头痛欲裂。忽然听到对面传来议论声,“你们看独家爆料,简家小公主原来换过肾啊。”
  褚桐心头猛地一跳,睁开眼,她看到办公室内的同事们都凑到对面,“这简家平时不动声色的样子,究竟有多少家底也不知道,但在西城确实挺出名的……”
  “换肾?你看,这简家女儿长得多漂亮啊,太可惜了吧!”
  “不过就是个肾脏而已……”
  “你懂什么?为什么要换肾,那还不是因为不健康吗?”
  褚桐手一抖,想要去找网页新闻,却不小心打翻掉刚倒好的水,她慌忙起身,拿过纸巾去擦拭,桌上的座机电话却猛地响起,她瞬间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一种不好的预感迎面袭来。褚桐深吸口气,将电话接起,“喂?”
  “你马上来办公室!”居然是简迟淮的声音,他直接打到了褚桐的电话上。
  她丢下话筒,转身往外走,脑子里一片空白,凭着本能坐了电梯上楼,办公室门前,秘书见她过来,二话不说将门替她推开。褚桐一脚陷入绵软的地毯内,霎时觉得仿若踩在棉花上,差点往前栽倒。
  简迟淮坐在巨大屏的落地窗前,一身纯黑色的西服将整个人衬出阴鸷森寒的气质来,令人有种说不明的惊悚感,褚桐也来不及顾忌这些,她大步上前,“俪缇……”
  简迟淮抬起头,目光犹如鹰隼般攫住她,“原来你说的办法,居然是这个?”
  “不是!”褚桐失声争辩,“俪缇的新闻,不是我。”
  简迟淮双手放在电脑旁边,修长的手指呈现一种自然状态,身后的百叶窗全部掩起,外面的阳光却拼命想要挤进这个宽敞的空间,所以在所难免,那一道道细碎的金黄被分割成散落的光耀,点点撒在男人肩头。“不是你?”他挑高眉头,本就精致的脸因着这番邪佞动作而更显张扬,“那你告诉我,除了你还能有谁?还会有谁这样清楚、明白!”
  “我不知道,但不是我!”相较简迟淮,她要不淡定的多。
  男人视线朝旁边扫了眼,取过一叠资料,然后猛地甩向褚桐,a4纸张叠在一起,并不多,打在她胸口上其实并没有多少分量,只是却好像变成了一把把尖利的刀,割得她全身都在痛,体无完肤的痛。
  褚桐随意捡起一张,看到上面的内容,她嘴唇抿得死紧,似乎在想怎么解释,她抬起眼帘朝简迟淮看眼,“我删除了,我真的删除了。”
  “这份文件,是我刚从你电脑里调出来的。”
  “对,”褚桐并不否认,“这报道是我连夜写的,可我犹豫再三,我真的没有发,我删除了。不信你可以查我的邮箱,我也没有转发过给任何人。”
  “是,你也可以用别的电脑发,”简迟淮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两下,“褚桐,我很早以前就问过你,我的家人是不是你的亲人,原来在你眼里,她什么都不是。”
  褚桐听到这句话,心中自然有不平,“那我姐姐呢,我姐姐算什么?”
  “所以,你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是吗?你难道不怕两败俱伤吗?”简迟淮大有咄咄逼人之势,褚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我还是那句话,我没做。”
  男人双手握了下,人往后陷入座椅内,褚桐只觉每一阵呼吸中都夹着隐痛,“你不信我,你也觉得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伤害俪缇,是吗?”
  “那我的妹妹和你的姐姐放在一起,哪个更重要?”简迟淮神色恹恹,没了跟她争吵的兴致,他这会也是焦头烂额,新闻一旦曝出去,只能尽量挽救,却没法做到全力召回。男人见她苍白着脸,冷笑下,“你说,哪个更重要?”
  “你又何必逼我,非要给出一个答案呢?”
  “褚桐,有些后果你是承担不起的。”简迟淮站起身,将电脑重重合上,“我为了俪缇,能关你姐姐两年,那我同样可以让你自食恶果,把你姐姐关一辈子,且,我可以保证,你们这一辈子都休想再见到她!”
  褚桐听到这,几乎是要被逼疯了,她绕过办公桌上前,“我说了这件事与我无关,凭什么这样对我?”
  简迟淮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褚桐离得近,她扫了眼,来电显示是蒋龄淑,这件事等同于在简家毫无防备之下,往他们家扔了个炸弹。即便没有到伤亡惨重的地步,却也是鸡犬不宁、诚惶诚恐。
  简迟淮没有去接电话,他背对褚桐站着,周身布满阴戾的黑暗气息,褚桐有种错觉,男人这样,估计她再说错一句话,他立马就能转身掐死她。
  褚桐双手垂在身侧,半晌后,桌上的手机再度响起,简迟淮转身回到桌前,然后毫不犹豫接通,他几乎没说话,只是一直在听,许久后,褚桐才看到他将手机丢回桌面。
  她不能多做解释,只是盯着他看,简迟淮拉过椅子坐定,他面色沉寂,浑身的肃杀之气越来越浓。褚桐往后退了步,忽然看到简迟淮站起身,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跑,只是凭着本能,好像前方的男人幻成一头猛兽,张牙舞爪要把她当场撕碎似的。她脚步到底比不上他,简迟淮大掌擒住褚桐的肩胛,“你不是想见你姐姐吗?我带你去。”
  褚桐扭过头看他,“你先松开我,痛。”
  他修长的手指如一根根钢钉,扎得她肩胛骨都要被洞穿,简迟淮没有松手,扣着她的肩膀将她带出去。出了办公室的门,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褚桐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她也不敢落下一步,生怕真的如简迟淮所说的那样,他会把褚玥晴藏得让别人再也找不到。
  来到地下车库,褚桐坐进副驾驶座内,安全带来不及系,简迟淮发动引擎,车子冲出车位后飞速向前,跃上陡坡时也没减速,褚桐抓着旁边的门把,“简迟淮!”
  一开始在市区,车速并不快,后来上了高架,褚桐眼看着仪表盘上的红针扫过150、160,再继续往上飙升,褚桐双手手心都是汗,高架两旁的广告牌咻地越过去,连张代言明星的脸都没看清楚。褚桐深呼出口气,小手抓着门把不放,简迟淮不住变换车道,方向盘轻动下,由于速度快,感觉整个人都被甩来甩去,褚桐后背冒了层冷汗,却倔强地咬紧牙关不说话。
  一阵音乐声驱散掉这个狭仄空间内的沉闷,简迟淮看也没看,直接按了个键,车内传来一阵女人的哭泣声,抽抽搭搭,委屈得不行,褚桐看到简迟淮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点点收紧,手背上的青筋道道绷起,“俪缇。”
  简俪缇哭得说不出话,似要抽搐过去,简迟淮何曾见过妹妹这样,他手指烦躁地将领带扯松,“别哭了。”
  “哥……”简俪缇只喊了这么一声,接下来,越发哭得撕心裂肺,简迟淮脸色紧绷,一双眸子犹如淬了寒冽的冰霜,他摘下蓝牙耳机,狠狠砸向仪表盘!弹回来时正好撞击在褚桐的手背上,她痛得握住手,松开时一看,很明显一道淤青。
  他踩向油门,车子犹如离弦之箭,褚桐望向窗外,外面的景色早已模糊,看不清路标,直到车子停稳后,褚桐这才松口气,定定看着前方,而出现在眼中的,哪里是什么别墅或居民区,分明是墓园。
  褚桐脸色煞白,不知道简迟淮为什么要带她来这。在她恍神间,副驾驶座侧的车门已经被拉开,褚桐被他拽着手臂拉下去,两人一前一后往里走。这个墓园,正是葬了褚玥晴的墓碑,褚桐压下身,“我不进去!”
  简迟淮抱住她的腰肢将她拖进去,然而他并不熟悉这,只是依稀知道方位,毕竟不会经常过来,褚桐倔强地抠住其中一块墓碑,“简迟淮,你带我来这做什么?我姐姐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