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丁一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你为何躲着我?”
  小顶最不擅长骗人,顿时脸一红:“我没有啊……”
  丁一浅浅一笑,也不戳穿她,从腰间的百宝囊中取出一串用红绳系在一起的油纸包:“叫住小师姐没什么别的事,只是想把这个给你。”
  小顶却不去接:“这是什么?”
  丁一道:“是我途径平洲时买的果脯蜜饯,有你最爱吃的松子、糖莲子和蜜渍李子……”
  小顶平素最喜欢这些零嘴,一听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但却摇摇头:“我不爱吃这些了,你收着自己吃吧。”别人送的都可以收,只有丁一送的不能收,因为这不是送给她的。
  丁一眼神一黯:“你以前很爱吃的,小时候没到过年的时候,你爹爹都会从城里置办这些待客,有一回你……”
  小顶歉然道:“以前的事我真的不记得了。”
  丁一的眼神比那微风吹拂下的湖水还要温柔:“无妨,你不记得,我可以说给你听。”
  顿了顿道:“只说开心的。”
  小顶有些尴尬:“小师弟,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不想知道了。”
  丁一微微一怔,旋即道:“方才是我失礼了,请小师姐见谅。”
  小顶抿抿唇道:“我先回去啦,有人等着我呢。”
  丁一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一片茫茫的水雾中,他仍怔怔地站在湖边,手里提着那一串送不出去的油纸包,在风里没着没落地晃荡着。
  第72章 甜言蜜语
  自打那日在偃月湖边说过话, 小顶便时常遇见丁一,几乎每天上学放课途中都会“巧遇”。每逢云中子给新弟子上课,他也会跟着师父一起来涵虚馆。
  他生得俊秀, 举止温文,年未弱冠已在十洲法会上崭露头角,更破格成为掌门入室弟子, 贫寒出身非但无损于他,反倒增添了一股凌霜傲雪的清气,很快便赢得了许多弟子的芳心。
  修仙界不像俗世那般诸多顾忌, 喜欢便表明心迹,只要情投意合, 结为道侣或者来一段露水姻缘都是常事,不出几日便有好几个人大胆向丁小道君示爱, 一律折戟而归。
  沈碧茶向来广撒网,秉着“试一试又不会多块肉”的原则, 送了一条过期愿珠长命缕给丁一, 当天就被原样退了回来。
  西门馥好不容易逮到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自然要奚落她, 用折扇挑起长命缕晃了晃:“啧,沈碧茶, 你可真是抠门,追求人家都不舍得下本,端阳都过了,还拿这破玩意儿送人。”
  沈碧茶恼羞成怒, 一把抢过长命缕塞进百宝囊里:“滚,礼轻情意重你懂吗……这不是不知道人家会退吗,要是一早知道会退,我就送贵点的……”
  西门馥笑得花枝乱颤:“沈碧茶你别做白日梦了,你就是把全副嫁妆抬去也没用。”
  沈碧茶白了他一眼:“去去去,人家丁小道君是有心上人了。”
  她惆怅地捧着脸:“唉,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的姑娘……”
  看了一眼小顶:“哎,阿顶,他不是你小师弟吗,你知不知道他心上人是谁?”
  小顶心虚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啊……”
  “也对,都没见你和他说话,”沈碧茶悠悠叹了口气,“怎么美男子不是有主了就是高攀不上,剩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对,就是说你呢西门傻。”
  西门馥“啪”地收起折扇,两个人又打起来。
  小顶看着他们打闹,有些提不起精神。
  自那天起丁一就没再提过以前的事,见了她只是规规矩矩地行礼,称她“小师姐”,举止神态都没有半点逾矩,但小顶有时候不经意地一抬头,一瞥眼,都会发现他望着她出神。
  她只得尽量躲着他,因为这缘故,她赤望峰和大昭峰是彻底不敢去了。
  不过有的时候还是避无可避,这一日,最后一堂是云中子的课。
  放课后,师伯叫住她,笑着问她:“小顶,好几日没见你来大昭峰玩,在忙什么?”
  小顶忙端出苏毓这个挡箭牌:“师父临行前留了一堆功课,放课后便要回去温书,师父夜里要考校,这几日没去给师伯请安,请师伯见谅。”
  她还是有些心虚,功课虽多,但也不至于连请个安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只是因为丁一常在大昭峰云中子的山房,她这才绕着走。
  小顶不会骗人,说了一句谎话,脸颊便生出红晕。
  云中子自不会戳穿她,只不知她为何要躲着师弟——他们两人定过亲的事,他已听叶离说了,但是那婚约已不作数,丁一也不曾纠缠不休,两人从小的交情,倒比旁人还生疏,却不知是为何。
  他沉吟片刻道:“明日旬休,我在大昭峰备了些水酒瓜果,你们师姐弟师兄妹几个聚一聚。”
  小顶正想推说要温书,云中子强者道:“你小师弟入门晚,错过了入门礼,明日小聚一下,权当作庆贺他入门了。”
  顿了顿又道:“功课无需担心,你师父若是敢说你,师伯传音训他。”
  他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小顶也没法推辞了,只得道好。
  既是庆贺小师弟入门,自然是要随礼的,这倒不难,小顶比着自己当初入内门时师姐师兄们送的贺礼,从自己的宝库里找了支上品括苍山龙仙芝,找了个檀木匣子装起来。
  想了想,又另外包了一枝南海紫珊瑚,把师父的那份也随了——师父不在乎失礼不失礼,少不得她这做徒弟的替他周全一下。
  翌日,她带上贺礼去了大昭峰。
  云中子虽然说的是“小聚”,筵席却置办得很丰盛,大昭峰的傀儡人全出动了不说,金竹、叶离等人也帮着忙里忙外。
  云中子知道自己门派的厨子手艺靠不住,酒水菜肴点心都是让凤麟城最好的酒楼垂珠楼送上山的。
  丁一随师父在门外迎客,他穿上了天青色的广袖道袍,越发丰姿秀拔。
  小顶把贺礼奉上,丁一见有两个匣子,微微一怔。
  小顶指着文柏匣子道:“这是我师父的。”
  丁一目光动了动,接过来道了谢,又道:“有劳小师姐替我向师叔也道声谢。”
  说着把她延入堂中。
  她到得晚,内门诸人已差不多到齐了,除了师兄师姐们,一干师侄也在。
  其中有大半人都是一起去十洲法会的,和小顶在七魔谷中共患难过,见了她便上来热情地打招呼。
  李圆光端着酒杯迎上来:“小师叔,你老人家到得晚了,罚酒三杯。”
  叶离端着酒壶从旁经过,在师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
  李圆光意识到自己叫错了,如今丁一才是小师叔,连忙改口:“七师叔,七师叔。”
  抱歉地觑了丁一一眼:“小师叔,小侄驽钝,叫习惯了忘了改口,你老人家千万别见怪。”
  丁一笑道:“不过一个称呼罢了,不必挂怀。”便将此事揭过。
  小顶被师侄们围在中间,同他们有说有笑。
  丁一与他们不熟,插不上话,只是静静立在一旁,望着众星拱月、神采飞扬的姑娘,容色淡淡。
  小顶好不容易摆脱了热情的师侄们,便听外头有傀儡人道蒋仙子到了。
  劲装结束的蒋寒秋风风火火地走进堂中,先向丁一道贺,送上贺礼,然后招呼小顶与自己同榻而坐。
  人都到齐了,云中子也回到堂中,下令张筵。
  箜篌、琵琶、管弦自己奏起乐来,盛装打扮的傀儡人与纸鹤翩翩起舞——掩日峰玉树上的那只金凤也被云中子借了来,正倒挂在房梁上一展歌喉。
  蒋寒秋给小顶和自己都斟了酒,嗔怪道:“难得你师父不在,成日窝在掩日峰做什么”
  小顶把师父令人发指的行径控诉了一遍,蒋寒秋义愤填膺:“这厮怎么阴魂不散,你别理他。”
  又压低了声音道:“你小师弟性子拘谨,入门多日仍旧有些生分,故此筵席多花了点心思,比你那时丰盛些,你可别介意。”
  小顶忙道:“怎么会介意,我没往那处想……”
  “就知道我们小顶最大度,”蒋寒秋又给她满上酒,“明日放课后我带你去山下玩,凤麟城你还没玩过呢吧?叫上你叶师兄,咱们一起逛花楼去,这些傀儡人跳得僵板板的,真没看头……”
  叶离正在帮忙往各人的案上摆果碟,闻言呛咳起来:“小师妹,别听大师姐说醉话,你三师兄是正经人。”
  四师兄“扑哧”笑出声来,五师兄和六师兄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一搭一唱。
  “正经正经,别提有多正经。”
  “归藏第一正经人就是咱们三师兄,不信去问心谷问问。”
  叶离从果盘里捞起三颗葡萄,一人一颗,弹在三人脑门上:“胆子肥了。”
  丁一坐在云中子和金竹中间,见状道:“师姐师兄们感情真好。”
  金竹笑眯眯道:“如今小师弟来了就更热闹了。”
  叶离把一碟桂花糕放到丁一食案上:“小师弟别怕,我们都是正经人。”
  蒋寒秋用筷子一点三四五六几个,笑道:“小师弟,这几个泼皮若是敢欺负你,你来告诉大师姐,我替你教训他们。”
  众人说说笑笑,丁一的目光越过舞筵,在小顶身上逡巡了一会儿,落在她执箸的右手上,稍一停顿,便垂下眼帘。
  云中子和金竹见他与周围的热闹有些格格不入,生怕他觉得闷,不停地找话同他说,师兄师姐们也不时与他攀谈,丁一有问必答,态度恭谨,但总是有些客套疏离。
  云中子一个不善酬酢的老学究,不一会儿便开始没话找话:“学业上可有什么难处?你师兄师姐各有擅场,平日可多与他们切磋。”
  金竹无奈地揉了揉额角,丁一看了小顶一眼:“的确有一事要劳烦小师姐。”
  小顶听见“小师姐”三个字便是一凛,忙放下啃了一半的林檎饼,拍拍指尖上的糖霜:“啊?”
  丁一道:“听闻小师姐精研丹道,我最近找了些丹谱读,但炼制时总是出岔子,不知能否去向小师姐请教?”
  小顶有些为难,她不想和丁一多相处,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这么个小小的要求,一定会让他下不来台。
  叶离越过金竹,拍拍丁一的肩头:“小师弟,你有所不知,掩日峰的丹房是禁地,有一回我不小心误入,差点没被傀儡人削成棍子。”
  他自然知道这少年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敢趁着他师叔不在挖墙脚。
  小顶忙点头:“没错,师父很宝贝那口炉子,不让旁人摸的,其实那炉子不怎么样。”
  云中子见徒弟神色落寞,便道:“紫玉峰倒是也有丹房。”
  叶离道:“对了师父,说起来,我们归藏也有许多年不曾开过丹道课了,不少弟子想学只能自己瞎捣鼓,不如趁此机会开门课,这样想学的弟子都可去学,也不耽误小师妹休息。”
  众人都道好,李圆光尤其积极:“小……七师叔若是能开课就太好了,别的都可以不学,清心丹是非学不可!”
  云中子一听开课,自然两眼放光,对小顶道:“师侄你意下如何?”
  小顶一口应承下来,如此一来就不怕独处尴尬了。
  她感激地看了叶师兄一眼,叶离冲她挤挤眼。
  ……
  总算撑到酒阑席散,小顶骑着大红鸡回到掩日峰,筋疲力尽地往地上一趴,只觉吃这顿酒席比练两个时辰剑还累。
  躺了一小会儿,师父的传音咒来了,今日的声音特别急,叮叮当当催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