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写字间里有人在看我们这边了,他把我手松开了,整个身体侧过去,低着头斜着眼睛看我,紧紧咬着嘴巴,打算任打任戳但是心里不服心里有气的死样子。我呢,我还没消气呢,手指头指了指他,却没再敢戳上去。
  上海这一天又下小雨,外面好冷的,可是男孩身上就是一个薄薄的白色t恤,不知道他冒雨走了多远的路,头发和衣服上都湿了,裸露的手臂上有浅色的汗毛,水珠凝结在上面,我叹了口气,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毛巾,扔在他身上:“快擦擦吧,别,别着凉了呀,不知道添一件衣服吗… … ”
  他没再说话,依言照做,擦完了仍是把半个后背给我:“衣服不用,肚子饿了… … 有饼干吗?”
  我把自己黑色的围巾披在他身上,抓住他手臂:“吃什么饼干呀,走吧,我带你吃饭去,跟我走吧… … 冬冬… … ”
  银行对面的星巴克后身有个小巷子,小箱子里面有个挺不错的家常菜馆,我把徐冬冬带过去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店里人不多,我找了个靠里面的位置,给他要了三个菜一个汤,徐冬冬就着那些菜吃下去三碗米饭。他肚子里面饱了,人也自在了些,喝完了茶水,又要了一瓶果粒橙。
  “… ...不是不再吃甜的了吗?… … ”我看
  看他。
  他打开盖子喝了一口,也不看我,像是自己跟自己说话:“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最近就是想吃甜的… … ”
  这我理解,人在艰难的时候总需要点安慰,糖是最直接的来源,能够被这个东西慰藉,冬冬他其实还是一个小孩子。意识到这一件事情一下子就把我的鼻子给弄堵了。
  “冬冬呀,”
  “嗯?”他终于还是抬头看我了,白净净的脸,细皮嫩 肉,嘴巴红红的,有一刹那的低眉顺眼,却又很快改变了主意,又撑开嘴巴笑着看我,“虎皮蛋好吃。”
  “我知道你爸爸的事了。网上,我们金融圈子里,都在议论这事儿。”
  “… ...哦,都知道了… … ”
  “嗯。你好吗?你最近怎么样?你住哪里了?你做什么呢?”
  “我没怎么样呀,我挺好的,住我外婆家了,我是有点心烦,也没接电话,所以你没找到我… … ”
  “丁香路1299弄19号,七楼,”我没等他说完就把他外婆家的地址准确地报出来了,“我都去过了,你可别跟我撒谎哈… … 我去的时候,公安厅的人刚走,也不知道你外婆自己家的房子保不保得住呢… … ”
  徐冬冬看着我,张嘴结舌。
  “你外婆说你出国了。我去出入境管理处查了,我知道你没走… … 你别那么看着我,银行系统里面查一点家庭关系,地址,出国记录什么的,都不是大事儿
  。”
  半晌他点点头,终于肯说实话了:“对。我是没走。我爸爸出事被带走之后,我妈妈就把我往美国送。她把我送到机场,然后急匆匆就走了。我从闸口里面出来,马上回了一趟家,”他忽然笑了一下,又马上嘟起了嘴巴,“才一天时间,我家就不是我家了,里面全是检察院的人。还没完呢,姐姐,你一直都在找我,那你知道我妈妈去哪里了吗?”
  “我不知道… … ”我说。
  “你觉得她会在哪里呢?”冬冬看着我。
  “她不是得为你爸爸的事情找关系疏通吗?”
  “没有。没有。没有。”冬冬一连声地说,他两只手握成了拳头,狠狠地敲在桌子上,眼睛一下子红了,紧紧地盯着我。
  “那你妈妈去哪里了?”我愣住了,喃喃地说。
  徐冬冬嘴唇紧绷着,克制着,努力让自己不在激动的情绪下更加失控:“我妈妈,她,她去当证人,她拿着很多的账目材料,我爸爸的通讯录,她去指证我爸爸了… … ”
  “… … 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外婆家门口等着,我看见她被警车送回来,他们跟她握手。”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梳理着刚刚听到的事情,徐冬冬大口喝着果粒橙,手臂轻微地发抖。
  “冬冬,无论如何,你爸爸做错事情了。”我说。
  “对。”徐冬冬咬着牙说。
  “公安不会平白无故地抓人的。你妈妈配合调查,这是应该的
  。谁都应该这么做。”
  徐冬冬看着我:“那她一直都有男朋友,别人也会这么做吗?她跟她男朋友在我爸爸被抓起来之前,快速转移了他很多财产,别人也会这么做吗?”
  第十章(3)
  “… ...”
  “对,姐姐,这就是我爸爸妈妈做的事情。他们一个骗了半个上海市,另一个把那个骗了半个上海市的人给骗了。你能想象我的感觉吗?”
  “我想象不到你的感觉,冬冬。”我老实说,“不过我妈妈也做过骗我爸爸的事情。那时候他们下岗,我家有一个多月没吃肉,后来他们开始卖雪糕,第一天就挣到钱了,我妈买了一根猪舌头,我一半我爸一半,我爸让她也吃,我妈说她吃过了,其实她没有。你瞧我妈也骗人,类似的事儿我爸也干过… … ”
  冬冬听了我的话合计半天问道:“那个… … 猪舌头好吃吗?”
  “老好吃老好吃了… … ”
  “… … 姐姐你家怎么那么好呀?”冬冬带着哭腔问,“你爸爸妈妈怎么那么好呀?为什么呀?凭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我喃喃地说,“可能是因为,我们家没有你们家有钱吧。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钱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冬冬好像是接受了我的判断,他把瓶子里的果粒橙一饮而尽,恨恨然眼睛发直。
  “不能这么说,冬冬,钱到什么时候都是好东西,坏在人的心上,或者是手上… … ”我说,“不是心太黑,就是手太长。”
  冬冬有片刻没说话,擦了擦眼睛:“姐姐,我知道你给我打了好多电话,你一直在找我吗?”
  “嗯。一直找你来着。我都急疯了。
  ”
  他向窗子外面看了看,又看了看我,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有了点笑意,仿佛又活泼起来了:“… … 为什么呀?”
  lt;/divgt;
  lt;/div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