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节
  “怎么还没睡”霍澜音惊讶问。
  莺时困得睁不开眼,却弯着眼睛笑“姑娘没说今晚回不回来,所以我得等着呀。”
  霍澜音摸了摸她的脸,让她去睡。
  这处的声音,让打萍、流春和落月三个丫鬟都醒了过来,她们三个赶忙过来伺候着,一番梳洗、铺整过后,霍澜音才歇下。她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眼,始终没有睡沉。
  隐约听见远处鸡鸣,天还没亮,霍澜音便起了。她让流春去书房看了一眼,知道周自仪还没休息。她亲自去厨房熬了粥,送过去的时候天不过蒙蒙亮。
  “哥哥这样操劳,身体吃不消的。”
  霍澜音将热粥放在桌子上,看一眼周自仪桌上摆放的各种书籍。
  “无妨,明日”周自仪顿了顿,才知道天亮了,改了口,“今日休沐,不用去上早朝。”
  霍澜音知道即使是上早朝,周自仪也是这般操劳。她没有揭穿,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书,帮着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书籍。
  “哥哥看这些农书是为何”
  “今年雨水多,福南一带恐又要洪涝灾害。本意从旱南几国引进良种,不过并未被采纳,所以查阅古籍,看看能不能自行改良。”周自仪叹了口气。
  霍澜音想了想,却说“就算哥哥成功了也未必会被采纳,正如嫁接之法还是被按下去不得实施。”
  周自仪翻书的动作顿了顿,才说“即使不被采纳,也要去尝试。否则连争取的资格都没有。”
  霍澜音瞧着哥哥疲惫的神色有些忧心,她拉过凳子,陪着哥哥一起翻阅古籍,力所能及地尽一份力。
  周自仪将手中的那卷破旧的书册翻阅完毕,打开食盒,盛了两碗粥,先递给霍澜音一碗,和她一起吃饭。
  霍澜音捏着勺子挑起一粒花生,动作自然地扔进了周自仪的碗里。
  “又挑食。”周自仪无奈摇摇头。
  霍澜音弯着唇浅笑着。其实她已经很近没有挑食了,因为能吃饱就很好了。
  周自仪说“小姑娘不要那么劳累,吃完粥立刻回去睡觉。”
  “嗯嗯。”霍澜音嘴里含了一口粥,胡乱应声。
  霍澜音很快吃完了粥,她放下碗,说“对了,差点忘了恭喜哥哥得皇后娘娘赐婚,迎娶新娘子。我昨日见过李家姑娘了,很是好看呢。”
  “没什么可恭喜的。”周自仪神色淡淡。
  霍澜音打量了一番哥哥的神色,倒也没瞧出来什么。
  一同吃了早饭,霍澜音离开之后,周自仪又看了会儿书,不由想起霍澜音说到的赐婚之事。他沉吟了片刻,起身回房梳洗换衣,然后去了一趟李府。
  “谁谁来了”李相今日也休沐在家,听见下人禀告,一时不敢置信,“周自仪过来不是拜见我,是来见六姑娘”
  府中六姑娘正是李相最小的女儿李青曼。
  “是。周大人是来求见六姑娘的”管家也有些意外。虽说皇后昨日才赐婚,可他今日就上门来见李青曼,的确有些不合规矩。
  李相琢磨了一会儿,挥手道“去问六姑娘见不见,让她自己做主。”
  人尽皆知李相宠爱小女儿,而且他对小女儿的才智行事一向很信得过。
  李青曼晨起请安了母亲,刚回到闺房,想着日渐天寒,正在给父亲做一副护膝,听了下人的禀告,也是愣了愣。
  丫鬟红茧直摇头“不妥,不妥。这样于理不合呀。周大人堂堂状元郎,人人夸他品性高洁,怎不知避嫌的”
  见李青曼蹙眉沉思,红茧问“姑娘,要不要我寻个借口将他撵了”
  李青曼思索了好一阵子,才缓缓摇头,道“白蝶去请人到前厅候着,红茧来帮我更衣。”
  李青曼在前厅见了周自仪隔着雕花檀木坐地屏。
  她站在屏风后面,从雕花的孔隙仔细打量着立于厅中的周自仪。这是她第二次见周自仪。上一次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看着他拦截太子殿下的马车,即使跪下也脊背挺直。
  “周大人造访不知所为何事”李青曼温声询问。
  周自仪循声望去,只看得见大厅左侧雕花檀木坐地屏后面的一道倩影。他收回视线,目视前方,道“因为昨日的赐婚。”
  “愿闻其详。”
  “于李姑娘而言,这不是一门好亲事。”周自仪直白道。
  李青曼惊讶地抬眼,隔着屏风望向周自仪,对他今日过来的目的更加疑惑。
  周自仪朗声道“其一,在下家中情况复杂,对于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不是个温馨安乐的好归宿。其二,在下与令尊政见不合,李姑娘倘若嫁给周某为妻,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其三,在下为官半年,得罪朝臣无数,更有人认为毙于牢狱乃周某最终结果。周某不才,亦愿一往直前,前路荆棘不甘收刃,我以我血铭我志。”
  周自仪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周某无愧于天地苍穹,无愧于心。可世间事总难两全,无心无力护小家。不忍日后迁害妻儿。是以,这门婚事于李姑娘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
  周自仪说完了,大厅内的丫鬟偷偷去看他,只觉得他器宇轩昂,比屋外的晴空万里更让人觉得心中宽广。
  李青曼望着周自仪的侧脸,终于明白了周自仪今日过来见她的目的。她深深凝视着周自仪半晌,才再次温声开口“这是皇后的赐婚懿旨,周大人来说这些又有何用莫非想要让我去寻皇后娘娘收回懿旨”
  “不敢。”周自仪道,“这门婚事是两个人的事情,断然没有将李姑娘推出去冒险解决的道理。”
  “那周大人今日过来是为了退婚了”李青曼再问。
  周自仪道“被退婚于李姑娘而言,声名有亏。李姑娘无辜,不该被如此对待。”
  这下,李青曼倒是有几分生气了。她缓缓说道“周大人明知道这是皇后赐婚,说了一通这门婚事对我来说的弊端,然后既不让我去求皇后,又说不是来退婚的。那周大人今日来说这些话究竟为何”
  “若在下直接进宫请求皇后娘娘收回懿旨,恐李姑娘要误会周某对这婚事有意见对李姑娘有意见,今日过来当将话说明白。”
  “那不还是退婚”李青曼垂下眼睛,捏紧手中的帕子。
  “非也。”周自仪朗声,“并非对婚事不满而退婚,而是上禀娘娘因身体残缺憾然不得娶。”
  “身体残缺”李青曼讶然,“周大人胆敢欺骗皇后娘娘”
  周自仪道“不敢欺瞒娘娘,唯有自毁。”
  纵使是相府中训练有素的下人,听到这样的惊世骇俗之言,也要一个个面色大惊,甚至惊得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周自仪立在厅中,面色如常地望着正前方悬挂的青竹图。
  李青曼捏紧手中的帕子,低声追问“周大人宁肯为宦亦要退婚”
  “周某人未曾想过娶妻,倒也无妨。”
  白蝶和红茧对视一眼,压下心里的骇然,轻轻去拉李青曼的袖子。李青曼回过神来,她将手搭在雕花屏风上,从雕花孔隙望向周自仪。另一只手攥着帕子,因为过分用力,指节发白。
  隔着雕花屏风,李青曼望着周自仪。她好像整个人掉进了旋涡中,心中剧烈挣扎着。
  “倘若我愿意嫁呢”李青曼问。她盯着周自仪的侧脸,不想错过他脸上的表情。
  周自仪明显愣了一下。显然他没有想到李青曼会如此说。他皱了下眉,转瞬舒展开。他侧转过身,面朝屏风的方向,肃然道“我今日过来是为了解决事情,而不是为了退婚而退婚。利弊曲折和解决方法我已尽数告知,倘若李姑娘权衡再三,仍觉得这门婚事可行。”
  周自仪停顿了一下,朝着屏风的方向作了长长一揖,道“周自仪莫敢辜负。”
  李青曼还在旋涡里,挣扎不得出。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刚刚那样莽撞地问。这话本不该由她问出来的。
  如今此情此景,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望着屏风外的周自仪,她亦不知道该如何再接话。她顺风顺水地长大,接受最好的教育,做事向来游刃有余,今日倒是第一次这般无措。
  李相一直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对话,听到这里,他迈步走进厅中,给小女儿解围。
  “周大人过府不来拜会老夫,实在不应该呐。”
  “李相。”周自仪作揖拜会。
  李相道“昨日刚得了几幅仙人墨宝,刚好状元郎到了,若是不嫌麻烦,可否帮老夫鉴别下真假”
  周自仪应下,他随着李相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屏风后的倩影已经不见了踪影。
  离开相府,他回到家中吩咐管家准备聘礼相关。周玉清得到消息,急匆匆赶来,大喜地拍着周自仪的肩膀“好儿子,你总算是开窍了做了相门婿,日后的前程不可估量啊李相以后可是你的岳丈大人了,莫要再在朝堂上做那些顶撞他的事情了,否则就是不孝”
  周玉清乐得手舞足蹈,喋喋不休地叮嘱。
  周自仪没怎么听进去,有些走神。他沉吟了片刻,去后院寻霍澜音。
  还没到霍澜音母女暂住的小院,遇见了也去寻霍澜音的周荷珠。
  “哥哥。”周荷珠有些意外,也有些局促。周荷珠一直有些怕周自仪,这种惧怕更是源于一种敬畏。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状元郎成了她的兄长。
  可偏偏周家情况特殊,赵氏和宋氏水火不相容。她虽称呼周自仪兄长,周自仪也未曾疏远她,甚至为她请读书先生。可是周荷珠在面对周自仪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敬畏。这种敬畏,或许源于自卑。
  周自仪点点头,问“你也去看阿音”
  “是。阿音搬过来之后我还没来见过她,让身边人准备了些换季的棉衣打算送来。”周荷珠小心说话。
  “理应如此。”周自仪没再多说此事,反而是询问周荷珠最近的功课。
  周荷珠一一作答,带着些紧张。
  周自仪瞧得出来,他说“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
  “好。我会的。”周荷珠赶忙说。
  说到这里,两个人并带着的小厮和丫鬟已经到了小院门口。
  流春出来晾晒草药刚好撞见,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将人迎进来。
  让周荷珠意外的是周静兰也在这里。
  “静兰,你也在。”周自仪道。
  “换季了,最近天寒,带着冬儿几个送来换季衣服。”周静兰说完看了一眼周荷珠身后的鸢时抱在怀里的衣服。
  打萍笑着说“大姑娘心善,不仅送来衣服,还给姚氏送了些补药来。”
  周荷珠细着嗓子温温柔柔地说话“还是大姊想得周到,我只带了些换季衣服送来,没有拿补药来送。”
  周静兰瞥了她一眼,冷笑一声“我也觉得自己挺心善的。反正是比那种养母病重连看都不来看一眼的人心善多了。”
  周荷珠脸上一红,眼圈也跟着一红,委屈地说“大姊这话说得让荷珠心里好是难过。你又怎知我在心里不惦念养母我总要顾念着母亲的感受,再者说,我也没有大姊身边那些补药,即使想送也是没有的。”
  得了消息的霍澜音从后面进来,她只赶上听见周荷珠的最后两句话。她皱了下眉,迈进厅中,请周家三兄妹入座,又令丫鬟端来热茶。
  “我就不坐了,东西已经送到了,懒得和不喜欢的人说话。”周静兰起身,直接往外走。
  霍澜音在后面喊了她两声,她头也没回。不过霍澜音也早就习惯她这样了。
  一屋子的人倒也没弄懂她时候的不喜欢的人到底是霍澜音还是周荷珠。
  周荷珠也说“我也没旁的事情,只是来送几件衣服,我这也走了。”
  “荷珠,你先别走。我有些话想和你说。”霍澜音将她拦下来。
  周荷珠重新坐下来,去看周自仪,声调低柔“我只是担心哥哥来寻澜音说事情,我在这里打扰到你们。”
  “无妨,我只几句话要说。”周自仪道,“阿音,你可有机会再见到李相的小女儿”
  “暂时没什么机会见到她,不过若想见她也不难。就算是登门拜访也是使得的。”霍澜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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