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风险都在可控范围内,她的靠山无非就是杜立远,掀不起风浪。”他不咸不淡说着,语气轻松。
  余老太太笑了,递过简历的手在半途又收了回去。
  “咱们余家孩子,就属你贴心。”
  她看着余思危,边说边点头,显然对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后辈感到非常满意。
  余思危笑而不语,他的视线越过老太太身后的窗户。
  不远处粉紫色的绣球花团边,南樯正和杜立远并肩而行,他们可能说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两个人的神情都十分愉悦。而杜立远望着南樯的眼睛里,满是温柔与宠溺。
  自从南蔷走后,余思危还是第一次在杜立远脸上看到那样的神情。
  不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失魂落魄,而是如获至宝的心满意足。
  ——工蜂失去蔷薇花后,不该有这样的表情。
  他忽然觉得杜立远刺眼起来。
  刺眼极了。
  由于杜立远当天是临时赶回s市,司机在外休假赶不回来,于是送他回家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到南樯头上。
  车子驶入市区核心地段的一座高档小区里。在他的盛情邀请下,南樯和他一起坐上电梯去参观新居,这套高级公寓是杜立远刚买不久的新宅,新宅是二百多平的大平层,电梯入户,带空中花园,装修走精致简约路线,看得出来有请设计师专门设计,墙上挂着挑选过的装饰画,处处彰显主人良好的品位。
  南樯在略显空荡的房间里走着,嘴角含笑。
  ——杜立远应该已经过上他梦想的生活了吧?住着豪华公寓,有着优渥而体面的身份,站在了很多同龄人为之奋斗的位置上。
  依稀想起南家大宅的某个夜晚,身着定制礼服的她在露台上觥筹交错,无意间睹见角落里那道落寞的身影。
  而现在,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价值不过两百来元的平价衣衫。
  命运的大手将人生翻转,如此轻易。
  南樯走回客厅,环顾四周,然后她的视线落在门厅边那只银色的行李箱上——杜立远刚进家门,还来不及将它收进储藏室里。
  和崭新漂亮的房子不一样的是,那是只早已用旧磨损的铝合金箱,银色箱面上刻着一只小小黑色的蔷薇花。
  南樯看着那只熟悉的行李箱,微微一怔。
  她认得那只行李箱,那是白富美南蔷二十岁生日宴会的纪念品。那年父亲给她举办了一个隆重的生日宴会,于是她提前找人定制了一堆礼物,通通刻上了由她自己手绘的黑色蔷薇花标识。
  年轻气盛的中二时期,总恨不得把自己的东西都刻上专属标签,处处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那场宴会上所有的纪念品都是她亲自选的,对于特别的人她还会选特定的种类,希望他们能经常使用。比如她给父亲选的是手工玳瑁眼镜,给杜立远选的是一个银色名牌行李箱。
  只是当她把这件纪念品拿给他的时候,杜立远郁闷的表示,黑色蔷薇太女性化了。于是她以为爱惜羽毛的杜立远一辈子也不会用这只行李箱。没想到他不仅用着,还用了很多次,行李箱面已经有了些微凹槽,仿佛饱经风霜。
  ”怎么样?你觉得装修如何?”杜立远清朗的声音从开放式厨房传来。
  他从岛台边给她端过来一杯茶,拿出来的茶具也是名家设计,南樯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脸上露出笑容:“非常漂亮。”
  听了回答,杜立远也笑了,发自肺腑的笑,就像青葱少年听到了心爱女孩给予的肯定。
  他边笑边望着沙发上端坐的女孩。
  她的仪态很好,坐姿挺拔端正,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上翘的鼻尖,细腻白皙的陶瓷肌肤。那道纤细秀丽的身影,不知不觉间和和多年前魂牵梦萦的幻象重叠在一起。
  那是他的憧憬,他曾可望不可即的梦想。
  “如果请你来做这间房子的女主人,你会愿意吗?”
  下意识间,他禁不住脱口而出。
  南樯愣住了,手里的茶杯抖了一下,红茶洒了几滴在裙摆上。
  杜立远本来也被自己不经大脑的话吓了一跳,然而当他看见南樯滑稽的瞠目结舌,却并不觉得懊恼,反而忍不住笑了。
  “我是认真的。”
  他望着眼前可爱的姑娘,一字一句说着,吐字清楚,语气坚定
  “如果你愿意,我希望能成为你的男朋友,牵着你的手走在大街上。”
  这是他曾经深埋在心底,藏了很久很久的话。
  “虽然说不上羽翼丰厚,但我愿意为你遮风挡雨,也希望能和你一起并肩走向白发苍苍。”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眼前的女孩渐渐幻化成一朵艳丽逼人的蔷薇。
  那时的她是如此高傲,让他根本没有开口的资格,也完全没有说这些话的理由。
  今时不同往日,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南樯瞪大眼看着杜立远。
  虽然杜立远对现在“南樯”抱有好感的事,她并不是没有察觉,然而在她看来,这顶多是一种移情作用,杜立远只是将自己少年时期未曾实现的希望寄托在了她身上,不足为提,也不成气候。
  万万没想到的是,杜立远居然将这份感受以如此一种老派而正式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没有欲擒故纵,没有欲盖弥彰,甚至连丝若即若离的试探都没有。
  这是一颗认认真真的直球。
  “我,我……”
  南樯眨了眨眼,有些手足无措。
  “您是老板,我还真的没想过……”
  她在脑海里努力搜刮着应对的方案,却发现面对这样一颗火热的赤子之心,她实在毫无对策。
  ——没有答应的理由,更没有承诺的立场。
  ——她甚至无法告诉杜立远残酷的真相: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撑到暮年白头。
  杜立远看出了女孩的慌张和为难,敏锐如他当即接过南樯手中几近滑落的茶杯,稳稳当当放回茶几上。
  “别怕,我不要你马上给我答复。”
  他看着女孩涨红的脸,郑重其事的解释起来。
  “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我希望能和你在一起,这是一个请求。”
  “我愿意等,我尊重你的回答。”
  南樯有些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杜立远,对面那双琥珀色的杏仁瞳孔中,此时此刻写满耐心和温柔。
  ——这是真的阿远吗?
  她不仅问自己。
  在她的记忆里,他少有对女性如此和颜悦色的时候。
  从小他就是院子里最优秀的孩子,学业长相都是最出挑的,完全不屑于女孩的围绕,就连对她的依赖也是能躲就躲。长大后他们渐行渐远,母亲车祸后她在父亲的羽翼下风生水起,他则日渐寡言沉默。据说杜母曾经为他介绍了好几门不错的亲事,都被他生硬回绝了。
  她真的不知道,对待其他女性,阿远还有这么温柔的时刻。
  “嗯。”她垂下睫毛,低低答应了一声。
  杜立远在心底长吁一口气。
  其实他说了谎,其实他不能再等了。
  他也不愿意再等,因为余思危的爪牙已经伸了出来,他害怕再一次的历史重演。
  南樯对他有没有感情,这并不重要,爱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动物世界里,雄性生存的首要法则是在第一时间里圈出地盘,占有配偶与财产。
  少年在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披荆斩棘多年,这一次,他再也不会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第十五章 郎骑竹马
  送走南樯的这个夜晚,杜立远躺在新宅大床上,做了一个久违的梦。
  梦中有道熟悉的倩影朝他款款走来,长如海藻波浪的发,嫣红如丝绒玫瑰的唇。
  “阿远,你要忘记我了吗?”
  影子望着他,垂来尖尖的下巴。
  “没有!没有!这辈子都不可能!”
  杜立远看着那道影子,诚惶诚恐低呼出声,他想伸手去摸,却又不忍心真的探出手。他怕一切只是镜花水月,伸手就会裂成碎片无法复原。所以他只是屏住呼吸站在原地看着,就像好多年以来一样。
  “为什么选那个女人?”
  影子的声音冰冷极了:“她有和我有一样的名字,但她并不是我。”
  “不!她和你很像!真的很像!”杜立远察觉到她的嫌弃,心如刀割,“小南,你再也不回来了,留下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呢?我太孤单,太孤单了。”他喃喃自语着,“为什么要狠心留下我一个?”
  “你知道吗?她和你很像,就像十年,不,二十年前的你。”杜立远的声音因为回忆而温柔,“我可以爱她吗?小南。”
  像我曾经爱你那样。
  然而影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冰冷而刺骨。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回来呢?”
  影子在空气中反问一声,随机化作青烟,消失而去。
  杜立远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涔涔的坐了起来。
  窗外是月朗星稀。
  他沉默了一会儿,回过神来,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相框。
  从背景和穿着打扮来看,照片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里面站着一男一女,并肩而笑。
  相框中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正是豆蔻年华,看得出来以后会是个风姿出众的美人。少年大约比少女大个一两岁,已经整整高出她一个头,眉眼清俊极了。
  男孩儿是年少的杜立远,女孩儿正是方才在梦里出现过的南蔷。
  “实验中学的金童玉女”。
  那时候,连老师们都在背地里这样叫他们。
  所有的竞赛他们都是主角,杜立远在运动和学科竞赛中屡获殊荣,南蔷则在文艺汇演中大出风头,这两人曾经收到了来自全校男女生的情书。
  然而南蔷的学习成绩并不好,在实验中学这样讲究学风的传统公立学校,成绩不好家境也普通的孩子是处在鄙视链底端的。所以南蔷那时候总是仰望他,依赖他,就连和他说话也小心翼翼的,生怕表现不好被杜立远嫌弃了。
  而每每周末放学,南蔷都会拿着书包去杜立远家补课,眼巴巴等着他教考点,传授解题办法。她的所有优点在杜立远一骑绝尘的分数前通通黯淡无光。毕竟美丽是不能为高考加分的,她依然要靠分数去挤那座千军万马要过的独木桥,阅卷的老师可看不见答案背后的脸。
  杜立远曾经以为,一切都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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