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墓心,侯诚,一个笔名,一个真名,其间充斥着巨大的撕裂感。
  庆岳镇宁静祥和,生活节奏很慢,人们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旧习,傍晚时分,田埂和街道上几乎已经看不见人影,而一栋栋带着小花园的房子里,纷纷传出饭菜的香气。
  方远航将车停在侯诚家门外。
  庆岳镇大多数人都姓侯,修建的房屋也大同小异。
  但侯诚家却不太一样,它更老更旧,窗户黑黢黢的,铁门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完全没有生活气息。
  “侯诚不住在这里吗?”方远航挠头。
  明恕推开没有挂锁的铁门,谨慎地迈入院中,只见树后闪过一道身影,泥地被踩出细小的声响。
  “站住!”方远航如离弦之箭一般冲过去,将人逮住一看,竟是个贼眉鼠眼的少年。
  “你们是谁?放开我!”少年挣扎道。
  “你又是谁?”方远航喝道:“为什么鬼鬼祟祟出现在这里?”
  “我经常来这里好吗!”少年不知道抓住自己的人是警察,仍是拼命踹着腿。
  “经常?”明恕问:“住在这里的侯诚呢?”
  “不知道!走了好久了!”少年盯着明恕,渐渐安静下来,“你们是来找‘侯憨子’的?”
  明恕问:“你们叫他‘憨子’?”
  “全村都这么叫。傻不愣登的,连话都不会说!”少年说:“不是‘憨子’是什么?”
  方远航转向明恕,“师傅,这是几个意思?郭羡难道在糊弄我们?我看过墓心的,很有灵气,文笔也很细腻,怎么可能是‘憨子’写出来的?”
  明恕压着眉心,走出几步。
  现在的情况并非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却是很棘手的一种情况。
  侯诚很可能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墓心另有其人。
  这就从侧面证明,墓心真的有问题。
  “你们来打听侯诚,我也想知道他到哪里去了。”村长侯建军端着一个污迹斑斑的茶缸,视线在方远航的打火机上停留了许久。
  那打火机是方远航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造型独特,一看就价格不菲。
  “说说你知道的情况。”明恕说。
  侯建军呷一口浓茶,说话时露出黄黑色的牙,“侯诚是我们村子里最憨的人,打了半辈子光棍,没个亲人,也不见他着急。年轻人们总说他是个‘憨子’,其实他脑子不傻,只是不理人,不爱说话,叫他没反应。我们村都种西瓜,他也种,卖瓜、算账什么的,他都会。”
  “他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明恕又问。
  “失踪?”对落后村镇的人来说,这种说法太新鲜,侯建军想了想,“他没有失踪吧,就是偶尔会离开一段时间,十天半月又回来了。他从来不说去了哪里,我们也懒得问,管不着。”
  明恕想起在院子里看到的灰尘,那厚度显然不是十天半月能留下的。
  “你最后一次注意到侯诚是什么时候?”
  “这次真挺久了,一个多月吧,六月初。”
  “与他关系较近的人是谁?”明恕问:“村民还是外面的人?”
  侯建军竟笑了起来,“他啊,一直独来独往,除了我们几个村干部时不时得去关心一下他的生活,从来没人与他沟通交流。噢对了,小孩子有时会去惹他。”
  “那最近两年,到村子里来的外地人多不多?”明恕一问出来,就知道得不到满意的答案。
  果然,侯建军说:“经常都有人来,说多也多,但和你们大城市相比,肯定就不多了。小伙子,你那个打火机,能借我看看吗?”
  方远航莫名其妙。
  “嘿嘿。”侯建军说:“我儿子和你差不多大,在外面念书,有出息了,就是不怎么回家。
  我过阵子去城里看他,送他一个打火机,让他开心一下。”
  一行人回到侯诚的房子,方远航说:“村里没有监控,侯诚去哪了,和什么人见过面,现在都没有办法查。”
  “疑点全在这个侯诚身上了。”明恕说:“心云出版社与侯诚签约,稿酬也是打在侯诚的账户上,两年时间,除去税金之后一共276万,已分批全部取走,取款者正是侯诚。从明面上看,墓心就是侯诚,这没有任何疑问。但如果侯诚真的是墓心,他为什么要把好好存在银行的钱取出来?这笔钱他没有用于金融投资,也没有置办房产,钱到哪里去了?”
  “如果有一个人藏在侯诚背后,那就好解释了——钱由侯诚取出来,到了这个人的手上。”柳至秦说:“而这个人,就是那些真正的作者。”
  明恕看着柳至秦,“对了!我们还可以查网络上的信息!这不是你的强项吗?这个人如果存在,那么ta与侯诚必然有通讯联系啊!”
  柳至秦摇头,“刚才我已经初步查过,网络这一块没有异常。也许这个人与侯诚是在线下进行某种交易。侯建军不是说了吗,侯诚有时会离开庆岳村,去向不明。”
  明恕说:“假设侯诚是个幌子,那这些钱他一定已经交给真正的墓心。这个假设成立的话,真正的墓心是怎么认识侯诚?当侯诚失去利用价值,墓心会不会……”
  方远航说:“那侯诚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明恕回头,“你也认为,墓心会杀掉侯诚?”
  “不然怎么解释侯诚的失踪?”方远航说:“侯建国说侯诚偶尔会消失,十天半月后又回来,这个我暂时认为是他与墓心见面。但这次时间这么长,他可能遇到了意外,也可能被墓心放弃。”
  明恕频繁走动,随后点了支烟,“等我一下,我去给萧局打个电话。”
  第19章 猎魔(19)
  乡村里没有城市炫目的灯光,日落时间一过,天很快就黑了,黑得彻底,于是指尖闪烁的火星分外明亮。
  明恕把今天的所见所闻,还有自己的猜测全都汇报给了萧遇安,语气有些急,说到后来,被忽然刮过来的风呛得接连咳嗽。
  电话那头,萧遇安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在见到侯诚之前,下任何结论,都为时过早。”
  “哥,你难道还认为侯诚就是墓心吗?”明恕说:“我们已经查得很明白了,侯诚仅有小学文化,多次独自离村,去向不明,账户上的稿酬被分批取出,名下除了庆岳村的老房,没有别的房产,也没有做过任何投资。钱如果不是取出后交给了真正的墓心,那到哪里去了?现在侯诚已经失踪一个月,我怀疑他已经遇害。”
  “太早了。”萧遇安不赞同,“在调查墓心之前,你就给墓心塑造了一个形象,得知墓心是侯诚,你塑造的形象崩塌,你的思路就有点混乱了。”
  明恕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萧遇安说得对,他思路真的乱了,否则也不会这时候跑出来打这通电话。
  现在,听着萧遇安醇厚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直达耳中,那股积郁在胸中的烦躁感好像消逝了不少。
  萧遇安好似能看到他,过了半分钟才问:“冷静一些了吗?”
  他点头,意识到萧遇安并不在自己跟前时,出声道:“嗯。”
  “那就好。”萧遇安说:“侯诚是不是墓心,在我这里是五五开。如果他是,那他这次失踪,大概率就是主动去了什么地方,不存在被人所害的可能,是不是?”
  明恕安静地听着,“是。”
  “那么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他。庆岳村落后,没有监控,交通也不成体系,但侯诚应该有手机吧,让技侦追踪他的手机,技侦如果追踪不到,柳至秦不是跟你在一起吗?”萧遇安说:“让柳至秦帮忙查。”
  “他已经在查了。”明恕说。
  萧遇安说:“嗯。然后是第二种可能——侯诚不是墓心。那挖出这个真正的墓心就很关键。”
  明恕说:“我知道,但侯诚下落不明,墓心的线索不就断了吗?”
  “不,没有断。”萧遇安说:“侯诚孤僻,独来独往,几乎不与人接触。那么如果有什么人到庆岳村找过他,那这个找他的人,就很可疑。”
  “但据我了解,没有村外的人接触过他。”明恕将烟头摁灭,想再点一支,又怕被萧遇安听到打火的声音,只得将烟盒捏在手中。
  “你只问了村长和别的村干部,并没有全面摸排。”萧遇安说:“明天天一亮,就请求洛城市局支援,在庆岳村来个彻底的摸排。你想一想,侯诚是最近两年才开始突然消失十天半月,以前一直老实待在庆岳村。那么他和墓心的第一次见面,是他突然出去,偶然遇到墓心的几率大呢,还是墓心来到庆岳村,遇到他的几率大?”
  明恕一悟:“当然是墓心来庆岳村!”
  “对。”萧遇安接着说:“存在即会留下痕迹,排查得仔细一些,重点询问侯诚的邻居,说不定有人看到过什么。”
  明恕听完吁出一口气,感到轻松了些,“嗯,听你的。”
  “侯诚家里的线索也不要错过。”萧遇安继续讲,“心云出版社可以再去一趟,和出版社签约的是侯诚,而侯诚不像一个能写出悬疑的人,出版社完全没有怀疑吗?这点应该深挖一下。”
  “嗯。”明恕说:“哥,我明白了。”
  萧遇安说:“怎么声音听着无精打采?”
  “有吗?”明恕下意识昂起脖颈,漫无目的地看着铺满天空的繁星。
  在城市里看不到这样的美景,偶尔看到一颗星星都不错了。
  “我听得出来。”萧遇安说。
  明恕悄悄努嘴,“我就是担心线索断在侯诚身上。”
  “不用这么悲观。”萧遇安宽慰道:“墓心这条线隐藏得那么深,都被你抓住了,并且正在追踪,这很了不起。”
  “但最早注意到墓心的是你。”明恕声音渐低,“我受到你的启发而已。”
  萧遇安说:“还跟我分你我?”
  明恕摇头,“这倒不是。”
  “那就把精神打起来。”
  “……哦。”
  萧遇安语气一肃,“刑警要有刑警的样子。带队的都无精打采,底下的队员向谁看齐?”
  明恕脊背忽然麻了一下,条件反射站直。
  萧遇安到底是在特别行动队执行过多次实战任务的人,大多数时候温文尔雅,但有时也会冷面冷情,严肃起来的时候气场极其强大,很有上位者的威严。明恕以前见过他教训手下的年轻队员,单是眼神就令人发抖。
  “听明白我说的话了吗?”萧遇安问。
  “听明白了。”明恕赶紧回答,不愿在这个时候挨训。
  萧遇安语气缓和下去,“你尽管放手去查,有什么想法、有什么需要,放心告诉我。我既然调到了冬邺市,就是你坚实的后盾。”
  明恕捏紧烟盒,心情明朗了许多,“好!”
  “还有。”萧遇安又道:“烟偶尔抽一支就行了,不要一根接着一根抽。”
  明恕一惊,出自本能地反驳,“我没抽啊。”
  萧遇安笑道:“我都听到你捏烟盒的声音了。”
  明恕无奈,“哥,你这听力也太好了吧!”
  萧遇安听力好这事儿,明恕算是从小体会到大。
  小时候借住在萧家,独自睡一间房,半夜肚子饿了,不好意思吵醒别人,只得从三楼溜出来,轻手轻脚摸去厨房,想偷偷喝一口牛奶,谁知就这丁点儿动静,都被萧遇安听到了。
  虽然没怎么感受过父母的言传身教,但到底成长在明家那种家教严格的家庭,他知道偷吃很不礼貌,说得难听点就是没教养。偷喝牛奶被萧遇安抓现场,他紧张又难过,后退几步,背抵在了冰箱上,可怜兮兮地说:“哥哥,我肚子饿,不是故意要偷牛奶,我以后晚上都吃得饱饱的,再也不当小偷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萧遇安走近,从他手中拿走牛奶瓶,揉了揉他蓬松柔软的头发,“天气凉了,牛奶不加热的话,喝了会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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