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莫三刀道:“听说洪州都督家中收藏有唐代的一尊三彩釉陶三花马,我眼馋,过来看看。”
  花梦双臂环胸,仍是半信不信:“你师妹呢?”
  莫三刀笑道:“男人出远门办事,哪有带女人的?”
  花梦道:“你师妹有武艺傍身,又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莫三刀道:“江湖险恶,还是放家里安全些。”
  花梦忽然一笑:“她不会还不知道,鬼婆婆是她的母亲吧?”
  莫三刀喝茶的动作一僵。
  花梦了然,点头道:“不知道也好,否则,徒增烦扰。”
  莫三刀想到这事,微微怅惘,一杯茶拿到半空,终又放下。
  花梦道:“时候不早了,莫少侠若已叙完旧,还请回吧。”
  莫三刀抬眸,隔着灯影看向花梦,一双深深的眸子竟带上了几分严肃:“眼下各大门派对你爹的话深信不疑,蜂拥往合欢宫而去,你找鬼婆婆的事,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的好。”
  花梦怔了怔,旋即领会过来,莫三刀的话外之音。
  花云鹤既已放话让位,蓬莱城中的人便不该再染指这一位子,她虽并不是为盟主位而去合欢宫,但如行踪暴露,难保不会令各大门派产生误会,以为花云鹤讹言谎语,表里不一。
  花梦抿了抿唇,肃然道:“多谢提醒。”
  莫三刀笑,放了手中茶杯。
  “好梦。”说罢,他起身离去。
  花梦望着他的背影,在那屋门关上后,才微微展颜,一笑道:“好梦。”
  第42章 白彦(三)
  翌日辰时, 天光大亮,莫三刀下楼,正瞧见白彦与阿冬坐在桌前用早膳, 吃的是一屉热气蒸腾的鲜肉小包。
  阿冬十分雀跃, 探手去拿, 却被白彦拿筷子把手背一打, 当即“唉哟”一声坐回去,皱紧两根小眉毛。
  白彦眉目不动, 拿眼神往桌上的一双短筷一扫。
  阿冬撇嘴,把那双短筷歪歪斜斜地握进小手里,胡乱地用了用力,一时筷子打架,她眉毛也打架。
  白彦不动。
  阿冬无望, 苦着脸应付那筷,半天, 才捉鸡似的把它们捉好,颤巍巍地向一个鲜肉包叉去。
  白彦先她一步,把那个包子夹进嘴里吃了。
  阿冬大震,双眸之中瞬间泪花莹然, 张大了嘴巴。
  白彦警告道:“不许哭。”
  阿冬强行抿紧了嘴, 一张小脸皱得跟个纸团一样,委屈巴巴地憋回了眼泪,重又朝另一个包子叉去。
  莫三刀实在看不下去了。
  “当爹的这么不知道心疼女儿,就不怕将来女儿长大, 随随便便就给猪拱了吗?”莫三刀走到桌前, 拿过阿冬的筷子,一根叉一个包, 递到了阿冬手上。
  阿冬破涕为笑,却先看了眼白彦的脸色,见无碍,这才喜滋滋地吃起来了。
  莫三刀落座,从筷筒里拿了双木筷出来,很自然地朝个热乎乎、圆鼓鼓的包子夹去,白彦手上一动,夹住了他伸来的筷子。
  莫三刀皱眉。
  白彦道:“她哪边脸上写着是我的女儿了?”
  莫三刀搪塞道:“她估计长得像她娘。”
  白彦手上力道不减,莫三刀使了半天劲还是够不着包子,只好放弃了,扔了筷子,朝身后的伙计道:“小二,给我来笼肉包!”喊完又道,“来两笼!”
  店小二应声去厨下拿包子,莫三刀板着个脸,目光一转,望见楼上一抹玄色身影走来,似曾相识,定睛细看,才发现是换了一身男装的花梦。
  莫三刀蓦地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到花梦真容时,她便是一身男装——月夜里,英姿飒飒,神采飞扬,确有那么几分男儿的英俊模样,眼下当着日光细看,竟也不输当夜,依旧眉眼奕奕,器宇不凡。
  正在莫三刀失神之时,花梦已走到了桌前,背着手道:“莫少侠好体贴,我正想尝尝这洪州城的鲜肉包,你就替我点上了。”
  莫三刀脸上一红,干笑两声:“客气,客气。”
  花梦莞尔,目光往白彦身上落去,问道:“这位是?”
  莫三刀道:“唤雨山庄大公子,白彦。”又指了指边上那个一脸油渍的,“他女儿,阿冬。”
  白彦脸色一沉,阿冬忙停了吃,鼓着腮帮子分辨道:“不是女儿。”
  莫三刀笑眯眯地套话:“那是什么呀?”
  阿冬转了转眼珠子,看朝白彦,歪头问他:“是什么呀?”
  白彦垮着脸,不答。
  阿冬撇撇小嘴,不敢再问了。
  花梦望着这副情景,扬了扬眉,向白彦道:“久仰白公子大名,在下孟华。”
  白彦双眸明亮:“孟姑娘还是孟少侠?”
  花梦怔了怔,强笑道:“孟少侠。”
  白彦看向莫三刀:“原来你还有这癖好。”
  莫三刀:“……”
  花梦云里雾里,却本能感觉白彦说的不是句好话,蹙了眉,正要坐下,客栈门外忽然急冲冲地跑来一个小厮,直奔这边,大喊道:“两位少侠,快跑吧,天狼门的人朝咱这儿杀过来了!”
  白彦第一个放了筷子,探手把阿冬一拎。
  这显然是要跑的架势了。
  莫三刀忙道:“喂喂喂你干嘛呢?”
  白彦坦然自若,转头向花梦笑道:“孟少侠,借一下你的马。”
  花梦皱眉,待反应过来,抢步追至门外,却听马厩那边一记马鸣,白彦已抱着阿冬,策马绝尘去了。
  花梦目定口呆,正要发作,耳畔忽然一阵喊杀声,转头望去,只见一群凶神恶煞的莽汉挥刀弄枪地冲入了大堂。
  莫三刀一个肉包下肚,抬眸,盯住齐拥进来的一群人,瞧着那一面面凶相,心知是百口莫辩了,便把背上惯用的那把刀一拔。天狼门中领头那人,正是昨日在客栈中叫嚣最狠的方齐,见莫三刀尚在,心一定,却又发现堂内没有白彦人影,当即喝道:“姓白那厮呢?!”
  莫三刀冷着脸道:“出门,右拐,现在去追,八成还能追上。”
  方齐哪里肯信,只道他是存心包庇,向他边上一个手拿流星锤的魁伟汉子请示道:“门主?”
  那魁伟汉子一张紫棠面,一双赤青眼,阴阴地盯着莫三刀,发令道:“杀一个,是一个。”
  方齐得令,当即喊出一记“杀”声,堂中霎时刀光剑影,洪流般向莫三刀冲去。
  花梦踅身回到堂中,莫三刀已与天狼门中人斗作一团,一时刀飞剑舞,寒光四溅。她心下一沉,当即拔剑杀去,混战中,渐与莫三刀聚在一起,背靠着背,协力应敌。
  天狼门门主瞧见又多了个人,手上的流星锤在虚空中晃了几道,问方齐道:“这个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方齐亦一头雾水,答不上话,莫三刀笑道:“你就当小爷我是孙大圣投胎转世,这个人呢,便是我拔了汗毛变出来的。”余音坠地,手上刀刃翻飞,霍霍几声缴获了几个门徒的兵器。花梦一柄长剑如影随形,一一从那几个被缴了兵器的门徒身上刺过,刺完才道:“你自己愿做猴子自己做去,我可不做那玩意儿。”
  莫三刀嘿然笑道:“你是汗毛变的,不是猴子,只是汗毛。”
  花梦恼羞成怒,抽闲给了莫三刀一掌,莫三刀始料不及,当即被拍到了方齐跟前去。方齐一愣之后,迅速挥刀杀来,直取莫三刀面门,莫三刀瞠目结舌,赶紧斜肩让开,其时后背又有一把流星锤破空袭来,凛凛作响,威力之大,足够砸破三个脑袋瓜。莫三刀心下一沉,反手挥刀要挡,却不想那流星锤正要砸在刀刃上,忽地滞于虚空之中,定睛细看,竟是花梦用剑缠住了锁链。莫三刀一笑,双足发力冲至天狼门门主跟前,手上刀光飞掠,眨眼便将那流星锤的锁链斩断了。
  天狼门门主望着面前这张年轻的笑脸,眼神一冷,手上另一把流星锤跟着砸来,莫三刀却像失了兴致似的,懒懒道:“不玩了。”
  说罢,人竟像凭空蒸发了似的,“嗖”一声没影儿了,再朝花梦的方向望去,亦只剩下几个晕头转向的门徒,当即回过神来,喝道:“人跑了,赶紧给我追!”
  ***
  客栈外,两道人影从屋檐上闪过,于瑟瑟秋风中踏尘而去,花梦脚下生风,扫了眼远远落在后头的几个人影,向莫三刀道:“你怎么走哪儿都招人杀?”
  莫三刀自嘲道:“这两天眼神不好,帮了个白眼狼。”
  花梦心知他说的是白彦,便问道:“唤雨山庄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莫三刀道:“跟你半斤八两。”
  花梦蛾眉一蹙,倏地脚下发力,道:“追上他。”
  莫三刀恨道:“追那白眼狼干嘛?”
  花梦道:“白京道涉嫌勾结合欢宫,这个白彦,八成是替他义父给合欢宫送信去的。”
  莫三刀一震,想起昨夜白彦找人讨债的话,一时信疑不定,这时忽听花梦吹了一记口哨,哨声清越,直遏青天,一声声穿云而去,过不多时,长街尽处霍然传来达达马蹄声,一匹骏马四蹄翻飞,自人潮里疾驰而来,正是花梦的坐骑——白彦适才抢去的那匹马。
  花梦闪身跃下,将那飞扬的马缰一住,勒住了骏马,转头一看,却见马上绑着个胖乎乎的孩子,赫然便是阿冬。
  莫三刀纵跃下来,惊道:“这白眼狼,孩子都不要了?”
  那阿冬双眼紧闭,显然是昏了,花梦疑窦重重,将绑在阿冬身上的布条解开,抱了阿冬,正要上马,莫三刀已坐到了马背上,弯着腰向她伸了手来。
  花梦一怔,握住莫三刀的手,借力上了马。
  莫三刀挥鞭策马,径直出了城门,向胸前的花梦道:“你这马识路的吧?”
  花梦道:“当然。”
  莫三刀勒着缰绳,在城外官道上一路疾驰去,边行边问起阿冬的情况。花梦低头看了眼怀里的阿冬,见她一双卷卷的睫毛在风里颤动,眼皮微微翕张,似乎要醒转过来了,便道:“没事。”
  莫三刀心下稍安,这时,马儿倏地调头驰入了一片小树林里,速度渐缓,花梦道:“到了。”当即抱着阿冬,与莫三刀下了马来。
  此处树林紧挨着河流,疏疏落落,视野很好,莫三刀一手牵了马,转头看花梦,目光定在阿冬那张肉脸上,皱眉道:“重不重?”
  花梦点了点头。
  莫三刀不由分说,探手把阿冬拎过来抱了,惊呼一声。
  花梦笑道:“抱稳点,摔坏了可赔不起的。”
  莫三刀一脸郁闷,抱着阿冬环目四望,却并不见林中有半个人影,耳畔亦仅仅是水流哗然,正心急,微风袭来,鼻端随之荡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猛地站住了脚。
  花梦亦神情严肃地停了下来,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下,那一片衰草里,赫然夹着几片粉粉白白的花瓣。
  可这是片樟树林,并无落花。
  莫三刀示意花梦莫动,目光一转,落在近身的一棵树干上,皲裂的树皮上清清楚楚地被划开了几道口子,其中一道裂缝里,还夹着一片花瓣。
  莫三刀转头看向花梦,花梦了然,道:“合欢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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