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 第74节
  “他又美,他又壮,谁人比他强?”
  “赶忙来叫声我的郎呀~青山好呀流水长~”
  “那太阳已残,那归鸟在唱,叫我俩赶快回家乡。”
  她头两句还唱得认真,歌声也算动听,但到了后面干脆胡乱硬扯,随意尽兴,只管唱完词了事。
  一首唱完,她回过头,得意地朝裴远时问:“如何?”
  裴远时点点头:“尚好。”
  “敷衍,”她撇了撇嘴,“如果真的尚好,你怎么不鼓掌?”
  裴远时刚将手抬起来,她却按住了他。
  发间那朵杜鹃仍是艳丽,映着女孩的双眼波光粼粼,她狡黠地说:“那我换一首,这是寨里的姑娘们教我的,你听着啊——”
  她踩着松软泥土,一边摇摇晃晃地走,一边唱。
  “别人丈夫乖又乖,我家丈夫呆又呆。
  站起像个树墩墩,坐起像个火烧岩。”
  “太阳落土四山阴,这号屋里难安神。
  但愿天火烧瓦屋,但愿猛虎咬男人。”
  “斑鸠叫来天要晴,乌鸦叫来要死人。
  死人就死我丈夫,死了丈夫好出门——”
  婉转的歌声在空旷山坡上回荡,清清自己唱完了,自己先乐不可支,笑个不停。
  “怎么样?这个是不是更有意思?”
  裴远时抿了抿唇,他注视着夕阳下的女孩,她笑得那么好看,好像世上所有烦恼都和她无关。
  本来也该同她无关,他静静地想,那些阴暗的往事,血色的刀锋本该离她远远的。她说过山里的日子好,那不仅仅是因为是风光好。山中无杂事,那才是最好的。
  只要她喜欢,只要她愿意,那就是最好的,也是他最乐意看见的。
  他喜悦着她的喜悦,而自己的喜悦,自己的心愿——都无足轻重。
  本来他连夏日的那次相遇都不配拥有,能够偷得这一点交集,已经是大大的幸事。所以当妒火烧得他快死掉了,他看着她把手放在那人手中,二人相携而去,他也没有说一句话。
  跟她的心愿比起来,那点痛苦都是地里的尘埃,她尽可以轻轻踩过去,去往更美好之处找寻,他能做的,就是努力让她在这个过程更快乐一些。
  这样就够了。
  “师姐,”他微笑起来,看向晚风中的她,“谁能称得‘美又壮’?今天邀请你跳舞的人吗?”
  “他啊——”听到了这个人,清清有些不自然地抚了抚耳旁的花朵,“算是吧?是挺美,挺壮的。”
  裴远时沉默片刻,道:“你喜欢这里,有没有想过留下来。”
  女孩诧异地挑了挑眉:“你们怎么问了一样的问题?”
  裴远时几乎喘不过气,但他仍笑着追问:“那师姐怎么答的呢?”
  女孩回忆道:“记不太清了,好像是说我还没想好。”
  “是吗?”他轻声说,“如果想留下来,其他的事情,我可以去替你做。”
  清清唔了一声:“也不是不行,但这样也太自私了罢?我在深山颐养天年,师弟在外奔波劳累,躲躲藏藏。”
  “没关系。”少年温和地说。
  “但我会想你呀,也会担心你的。”
  “这也没关系。”
  “那你呢?你不会想我吗?”
  “这不重要。”
  “我留在这里,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也许我会和其他男人在一起,过我的快活日子。也许有事没事,在逗孩子的时候会在心里笑话那个老实师弟,这样也不重要吗?”
  风好像穿透了少年的身体,他的心前所未有的空旷,好像被万事万物所洞穿,再装不住分毫情感。
  他用一种类似于哀求的眼神看着她,让她不要再说了。
  “怎么这样看着我呢?这些话不是你说的吗?”女孩轻笑起来。
  她看了看天边云彩,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
  “喂,裴远时。”
  一瞬间,山坡上所有风都停息,少年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是她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他从未觉得这三个字从一个人的口中说出会这般动听。
  橙黄色的夕阳在女孩的侧脸投下阴影,碎发轻轻飘拂,她站在高处,骄傲地抬了抬下巴。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三月傍晚盛大夕阳里,他看着心上的女孩,突然笨到什么都说不出来。
  但他还是说了,他说:“那不然呢。”
  第91章 山坡
  又一阵暖风拂过山坡。
  清清的衣摆被吹起,发丝也散乱在风中。她眯着眼,看向下首的少年,嘴角微弯,显现出狡黠。
  她看上去对这个答案没有一点意外。
  裴远时仰起头,注视着背对着夕阳的女孩,她那么美丽,昂着下巴看着自己,又带着些狡猾的窃喜。
  好像一只猫,仗着惹人喜欢,就肆无忌惮地抓挠所有试图亲近的手。它的尖爪在手背上留下一点点白印,不会渗血,但仍有痕迹,让人吃了痛的同时,依旧想去再次抚摸。
  她理应张牙舞爪,为所欲为,因为她面前这个人,早就任她驱使,她早已得到了他。
  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已经被一览无余,也知道她仗着这一点,在故意戏弄自己,但他一点不介意。
  她那么坏,坏得那么坦荡,那么可爱,他没有任何生气懊恼的理由,就算她为此不屑一顾,那也是理所应当。
  女孩轻轻地咦了一声,她发间那朵浓艳的杜鹃被风吹走了,她伸手试图抓住,却是徒劳,只能眼睁睁看它被风卷过山坡,最后落在别人家屋顶上。
  她看着那点鲜艳色彩,忍不住叹气:“好可惜,那朵花开得很好看的。”
  裴远时一点也不觉得可惜,但他嘴上却说:“我给师姐再摘一些。”
  清清摇摇头:“还是让它们呆在树上吧,再怎么漂亮的花,一旦经受攀折,也不过一两天的生命了。”
  她垂下头,老气横秋,故作深沉地叹了一气,叹着叹着,开始肩膀抽动,闷笑起来。
  裴远时抿紧了唇,他低声说:“师姐。”
  清清不理他,仍一个劲地笑,笑到把手放在了脸上,不准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裴远时这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方才那句脱口而出的“不然呢”都未给他带来多少羞怯,他理直气壮地表露了心迹,好像真的很豁得出去一样。
  但现在,他看着笑到几乎站不住的女孩,终于开始慌乱。
  他手足无措,只能又唤了一声:“师姐?”
  清清干脆蹲下来,将脸埋在膝盖上,她整个身体都在颤动,好像遇到了什么很能引人发笑的事一般。
  裴远时僵硬地站在原地,他甚至庆幸她现在也看不到自己,他耳根发烫,局促紧张,他完全能够想象自己此时的笨样。
  “师姐,”终于,他求饶一般说,“别笑了。”
  清清又笑了一会儿,而后慢慢平息下来,她微微抬起眼偷觑他。那双眼里面的笑意那么明亮,明亮到裴远时根本不敢与其对视。
  他难堪地别过了脸。
  “你害羞啦?”女孩细细的声音传来。
  他只看着余晖下的柔软草地,不说话。
  “真的害羞啦?刚刚不是说得很自然吗?”
  见对方没反应,清清又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角,她用逗小狗一样的软和声气逗他:“怎么不理我呢?”
  “师姐……”他手指紧攥,心跳乱到听不清。
  女孩猛地凑了上来,她笑吟吟地说:“你这样子好可爱呀。”
  少年耳尖上的绯色直接蔓延到了脸侧,他央求道:“不要再逗我了。”
  “我怎么是逗你,我是真心实意的。”清清一个劲瞅他,他把脸转到一边,她就又凑过去。
  直到少年再也受不住,他一把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动不了,却仍不敢看她,只别扭地将视线放在别处。
  他们离得那样近,清清笑嘻嘻地对着裴远时的脸吹了口气。
  看着慌忙闭上双眼的少年,她简直快乐得要飘起来,心里好似有一坛酒,在咕噜咕噜冒泡泡。每个升起又破碎的气泡都在似乎说,你看看他现在这样,是真的很喜欢你呀!
  这个俊秀的少年郎,巴巴地一路跟着你,身体力行地护着你,甚至愿意替你去解决那些破事,就算你同别的男人在一起,他也就此认命。
  他那么好,长得俊俏,武功也高,饭量不大好养活。你不是也早就觉得,他是天底下顶顶好的少年了吗?每次被那双眼睛看着的时候,你的心跳不是也很乱很乱,好像有一只鹿在撞来撞去,让你不得安宁吗。
  那便是喜欢了罢。一点点依赖,再加上多一倍的欣赏,最后还有满满的动心,这些加在一起,是不是就是喜欢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清清一点也回想不出来。像春天初生的嫩芽,你若是一天到晚盯着它,会觉得它同前一日没有丝毫差别。但倘若隔了一个月再去看,那一片葱茏碧绿只会叫人惊叹,怎么长这么多了呢。
  怎么长这么多了呢?她这才惊觉,这种让人脸热心跳的情绪,原来已经累积到这么多了。
  那些潜暗滋生的情愫,那点猝不及防的心动,在这个三月暖意的傍晚,被另一个人的慌乱所挑明,原来这就是喜欢呀。
  幸好,幸好,自己毕竟是师姐,总是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虽然后知后觉的是她,但现在手握主动,将师弟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也是她,傅清清,非常好!
  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欢闹,它们催促着,让她做出更恶劣的举动,来看看眼前这个人,是怎样为自己的话手足无措,那张清俊英气的脸,又会露出怎样的慌张。
  他的睫毛在轻轻颤动,像一排细细的鸦羽,清清悄悄凑近,她的吐息打在他脸上:“闭眼睛干什么?”
  她藏着一肚子的坏心思,压低了声音对他说:“是知道我要亲你吗?”
  如她所愿,裴远时瞬间睁开了眼,他的脸颊简直比天边灼烧着的云霞还要红,深黑的眼眸亮到发烫。
  他没有任何威慑力地控诉:“师姐,你不能一直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