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倒是闻东,貌似端茶,嘴边却朝着姜琰琰溢出一句:“你们姜家,果然是地头蛇啊。”
  姜琰琰忍不住和闻东低声解释:“怎么就地头蛇了,但凡同行遇到什么事儿,交没交钱,我和我爷爷都出头,我们姜家入不敷出的,这是做好事儿呢。”
  闻东“啧”了一声,继续喝茶,不再说话。
  “我要的是这个吗?”姜琰琰盯着孟天罡,这人国字脸,钉子眼,瞧人的时候,十分聚光,凶神恶煞的,可姜琰琰也没在怕的,她猛地拍了下石桌,“说!白蛊哪里来的?”
  “什么白蛊?”
  “虞家小姐喉咙里的。”
  “哟,那不是姜小姐下的吗?”
  姜琰琰直接撸起袖子:“我不把你打到喊奶奶,我就不姓姜。”
  姜琰琰气势汹汹,闻东却眼皮子都没抬。
  姜琰琰审人,就喜欢一惊一乍,一会儿刀光血影,一会儿柔情蜜意,他明白得很,姜琰琰哪里是那么容易受制于人,还真能因为孟天罡一句“污蔑”着急上火?
  一切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且就那个问题来说,问得直白低端,不过都是为了看孟天罡的反应罢了。
  果然,姜琰琰一拳砸向孟天罡鼻尖,却在咫尺之处停下。
  姜琰琰看着他笑:“我晓得了,你在长沙等人呢吧。”
  孟天罡眯起眼。
  “等谁呢?”姜琰琰自言自语,“你这点道法,自己都还没出师,就找着急忙慌地带徒弟,让杨伺当你的桩子,四处敛财,看来,你缺钱花啊。”
  “听说南洋龙家的外门学费,挺贵,每月,还得给自己师父上供,三五个银元子到十几个银元子不等,你的师父,是内门里的?”
  孟天罡笑了一下。
  “我晓得了,是外门的。”姜琰琰眼瞧着孟天罡的瞳仁扩大了一圈,便知道自己又诈对了,她低头,绕着孟天罡走了一圈,回顾着长沙最近和蛊有关的人物。
  一声抚掌。
  姜琰琰瞬间绕到孟天罡面前,眼睛里冒着寒光,那光像是刀子一样,要把孟天罡的眼珠子都掏出来一般。
  “你的师父,是叫肖洛明吧。”
  ***
  湖北夷陵歇马镇。
  白旗已经连续跟了乔美虹七八天了。
  而乔美虹,已经连续躲了白旗七八天。
  这人也是难缠,轻功好,眼睛尖,自己躲哪儿怎么绕,都能和这人打照面。
  晚上,闹市收场,夜市接档。
  歇马镇也算是个大镇,街道上虽然没通上电灯,可也有彻夜通明的茶楼会馆,里头的装潢仿了西安的民乐园,正中间是个唱戏的大方台,楼上都是喝茶看景的好处所。
  乔美虹想着自己逃不过,索性和白旗在这儿把话说开。
  斟了一壶碧峰,当地的特产。
  乔美虹看着那翠绿的叶子在茶盏里展开,明明清香,却总让她想到雀舌茶山那满湖水飘荡的蛊虫,喉咙里犯恶心,心头哽了一下,差点吐出声来。
  白旗见了便道:“乔小姐不舒服?怎么了?喉咙痛?怎么个痛法?我帮你看看?”
  “不必。”乔美虹把茶盏推到一边,单条胳膊往桌上一撑,托腮道,“咱就说个痛快话,你们白家当家不成婚,成婚不当家,你现在当家人当得好好的,我觉得,没必要舍了前程,你懂我的意思吧。”
  “乔小姐说得对。”白旗点头,“就是因为过去七十年,一直秉承着这一句,七十年孤家寡人,我也很孤独。”
  “等会儿。”乔美虹微愣,“你都七十岁了?”
  白旗笑:“怎么着?不像?也是,我精神头好,白小姐放心,君子不为五斗米折腰,但是为美人可以,乔小姐一句话,我就可以撂了这当家的担子,和乔小姐仗剑天涯。”
  乔美虹正欲开口说话,白旗忙是补上一句:“至于年龄,不是问题,我身体倍棒,三年抱俩,不是问题。”
  乔美虹气得差点一盏茶水泼白旗脸上,她扭头,看着戏台上水袖蛇舞,听着那咿咿呀呀的唱腔,她不懂戏,也不看戏,听不懂。
  回过头,乔美虹只说:“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别跟着我了,我不喜欢你这一挂的,更何况,你这年龄和我,相差太大了。”
  “没事,没感觉可以培养,至于年龄的问题……,”白旗拖了个长腔,“也不是问题,想想九爷两千岁的年纪还可以娶十八岁的小娇.妻,对,乔小姐你多想想九爷,慢慢的,就克服了。”
  乔美虹耳根边上开始泛红了:“我想他做什么。”
  “对了,乔小姐怎么突然要走?”白旗一挠头,明白了,“是因为肖洛明也动身了?”
  乔美虹抿嘴不说话,白旗这人,在她面前嘻嘻哈哈,时刻笑脸,可乔美虹也明白,白家的当家人,手中的权、钱、人一样不少。
  算起来,白旗和她在歇马镇也待了七八天了,自打他们落脚的第二天起,白旗身边就多了三四个灰色布衣的人,进进出出替白旗打点,虽未曾露过明面,可乔美虹也晓得,白旗的消息不比她差,手段,也不比她软。
  乔美虹只点了下头,白旗便说:“那行啊,我让人备船,我陪着乔小姐一起,一路南下,捉了这姓肖的去给乔家奶奶认罪,让他解除婚约。”
  “你怎么知道他是要南下?”乔美虹这话一问出口,就觉得多余,只怕是白旗不仅知道,而且早早地就在肖洛明的目的地埋伏好了人马。
  未等白旗开口,乔美虹就自己改了口:“也行,咱们之前也算是配合过,有些默契,咱一块儿,去长沙。”
  ***
  长沙这几天,闹出不少声响。
  先是老城墙那边又毙一批在长沙县作乱的匪徒,后是白水巷的虞家要嫁女,过大礼那天,鞭炮响了两条街。
  听街坊们说,礼金直接用担子扛,礼饼数担,海味论箱算,发给周边孩童的四京果子,那荔枝干,都有拳头大,哦哟,总之这虞家的小姐,是要嫁去了好人家了。
  一般过了大礼,再往后推十五到二十天就是大婚,不过两家这次挺着急的,大婚就在三天后。
  喜帖发给了半个长沙的乡绅大官,姜琰琰这儿,也送了一份。
  姜琰琰当时忙着搬家,从谷山村挪窝到了河东的浔龙河村,就挨着曹献廷家的院子,抬头就能看到曹献廷穿着个马甲吐晨痰。
  倒是曹献廷,之前只听说隔壁的宅子被人买了,这宅子好啊,早些年是人家大文豪在乡间置办的消暑院子,同样都是泥巴地里建的宅子,就这宅子和旁边的与众不同,灰瓦白墙,里头还有假山流水,虽然不大,可胜在精致。
  曹献廷还一直想着,这么好的宅子,如果卖给一个不识货的,譬如和自己一般粗鲁的人,那就白瞎了,看到院子门口走出了一个姜琰琰,曹献廷一口痰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小小小……小神婆?”
  姜琰琰转头也看到了他:“你结巴了?”
  曹献廷再一看门口堆的一个又一个的大箱子,继续磕巴:“搬搬……搬家了?”
  姜琰琰点头,瞧着曹献廷这股惊讶劲:“我在长沙又不是第一次搬家,姜家传统,没事儿就搬家,你不知道?”
  “前两天你往警察署塞人的时候,不是还住在谷山村么?”
  曹献廷说的是姜琰琰送了孟天罡等三人进局子里的事儿,其实这事儿,原本不想和官家搭上钩,只是自己当时逼问孟天罡师从肖洛明的事儿,他抵死不说。
  其实姜琰琰心里头已经有谱了,可孟天罡这人,姜琰琰不能杀了他,更不可能养着他。
  上头不是要给长沙换个天地吗?连河西窑子都给拆了,姜琰琰就让阿蚁和阿毳,连夜去了一趟七峰村,把孟天罡在家里囤的那些瓶子罐子,虫子黄符全给掏出来了。
  半夜,连人带东西一起捆了,全部丢到了警察署门口,顺道给虞家送了封信,大概的意思就是,划他们虞家小姐脖子的人,找到了,让他们看着办。
  说来也是巧,长沙警察署新官上任,着急建功立业,耍了些歪招,就今早晨在老城墙那枪毙的流匪,有几个是真匪徒?
  找几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又或者是关在牢里的囚犯,凑个数。
  早晨阿蚁就探来了消息,说今早晨被当做流匪毙掉的,就有田三,毕竟田三在警察署里有前科,冠上个流匪的名头,轻而易举。
  至于孟天罡,倒是没看见,想来,这当师父的有当师父的手段,不过人还在牢里,跑不了。
  要说这事儿残忍,可别的地方的警察署也都这么干,也是因为这样,姜琰琰不大喜欢和警察署的打交道,残忍的事儿,干的人多了,就成了警察署某些人升官发财的阳关道。
  曹献廷瞧着姜琰琰没搭话,又问:“搬家的事,你爷爷知道吗?”
  第72章
  姜琰琰努嘴朝着身后的院子:“这院子就是我爷爷早些年置办的,一直空着没住人, ”姜琰琰压低了声音, “谷山村住得太久,被人盯上了, 不得不撤,可能再过几年, 我和爷爷就得再换个地儿了。”
  其实曹献廷约莫晓得姜家的事儿, 当年自己十二岁,在江边贪玩,险些丧命, 就是姜多寿救的他, 那时候,姜多寿看起来就是这副样子,如今曹献廷都三十好几了, 姜多寿开始那副样子, 换了谁都会怀疑,这家人……是不是不是人啊。
  曹献廷聪明就在, 他十分懂得装着明白装糊涂的道理,这事儿吧,他从未问过姜多寿, 倒是姜多寿, 倾吐过几次带着孙女不容易。
  曹献廷当时还点头说,是不容易,又当爹当妈当姥姥的。
  姜多寿搓着花生皮和他说, 不是那个不容易。
  这才是稍微透露了一些,这俩不会衰老的怪人,是怎么十年搬个地儿,五年腾个窝的。
  算起来,谷山村还是姜家住得最久的地方,这得住了有……二十年了吧。
  也是该搬了。
  曹献廷默默点了点头。
  他似想到什么,着急又问:“那东西带上了没?”
  “什么东西?”
  “诶!你爷爷让我看着的东西啊。”
  姜琰琰其实一开始就晓得曹献廷要问什么,无非就是埋在葡萄架下的石敢当,其实石敢当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石敢当下镇着的一个罐子,那罐子周围绘着八卦图,罐口是用红符黄布封的,拴布的绳子都是用浸了黑狗血的千年藤,专治邪物。
  姜多寿当时做的九枚铃铛,就挂在这千年藤上,只要九个罐子任意一个别人动了,其余的都会跟着颤动,连响三天,不过这声音,只有埋铃铛的人听得见,所以姜多寿身上,还有第十枚铃铛,和九枚互有感应。
  姜琰琰只说说:“当然带了,我亲手挖的,待会还得亲手埋进去,你就放心吧。”
  可这话才说完,院子里,阿蚁突然狂奔了出来,惊恐万分,张嘴朝着姜琰琰,手指往院子里指。
  “姑娘快进来看看吧。”
  姜琰琰不想惊动姜多寿,只跟着阿蚁进了院子才问:“怎么了?”
  阿蚁:“姑娘让我看着的封魂罐,上面坠着的铃铛,动了,没有声音,但是我看到它动了。”
  又有魂被人动了?
  姜琰琰脚步突然顿住,周身的血液似突然被凝住,一股从脚底窜起的凉意直逼姜琰琰的心口。
  闻东也被阿毳喊了出来,远远地从走廊那边走过来,神色肃穆。
  姜琰琰看着闻东,身体却僵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琰琰?”闻东走近,轻声喊了一句,姜琰琰倏尔眼睛一睁,一口鲜血喷溅,身体如冰块般又冷又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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