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去探望了天灵之后,引商在回房歇息之前,还是忍不住问了华鸢一句,“那晚卫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华鸢抛给她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命数如此罢了。你还记得卫府养过的那只猫吗?”
  猫?引商仔细回想了片刻,终于想起自己曾在卫瑕院子里见过的那只小猫。
  “猫,最有灵性,阴气也重。”华鸢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再未开口。
  经他这样一提醒,引商倒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道是那猫救了卫钰?”
  可是寻常的猫就算有阴魂附体,也无法让卫钰在巧妙的逃脱之后还将前因后果都说给了对方听。
  她困惑的看向面前的人,华鸢却笑着看向卫瑕曾住过的那间屋子,没再说话。
  引商再一思量,终于明白他的意思。若她并未猜错的话,那猫便是秀秀了。
  阿四、卫瑕、卫钰、秀秀、李瑾……同样是痴心错付,同样误了终身,可见情深二字不见得是件好事。
  她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男子,可是那人却总是能一眼看破她的心思。
  “情深二字,我不想说。但是错付不对,我从未觉得自己错了。”
  他倚在栏杆边,遥遥望向夜空明月,每当说起这种话时却不肯将声音微扬半分,总是那样淡淡的,好像漫不经心。
  而引商,唯有默然。
  “不想知道那厉鬼为何要冒用己雅的名讳吗?”最后还是华鸢翻身跃下栏杆,主动开口提起了无关之事。
  引商好奇的看他,然后听他说,“因为那己雅确实与酆都大帝有千年万年的交情,北帝在何处,他便在何处,阴差也奈何不了他。他啊,可不好惹。”
  *
  夜黑风凉,仅剩了一条腿的阿四拼了命的向前逃去,他倒是不怕什么卫二什么道士,但是他怕薛翘看到自己的狼狈。学了那么久美人的做派,皮相也画得那般精致,他的心血竟然就这样被毁了个干净!
  若是那些人对薛翘说了他的身份可怎么办,不……他们不会知道的。
  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己雅是谁呢?
  他跌跌撞撞的跑在街上,满心只剩下一个念头——再找一个人剥了皮,他不能永远是这个样子,不能……
  夜半之时,长安城早已宵禁,空荡荡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他穿过坊墙,胡乱找了一处还挂着烛灯的府邸便想往里闯,可是还未及挪动几步,便有一股力量自他身后将他死死扯住。
  他将脑袋转了个圈,张口便想向身后这人咬去,只是才刚刚张了口,便被那人按住头骨用力一扯,生生将他的脑袋从身子上揪了下来。
  身首分离,阿四的身子勉强朝着自己的脑袋爬去,而那滚到街中央的头却清楚的看到了那人的身影——分明就是几日前在柜坊里见过的那个胖子。
  天灵扭了扭脖子,还是觉得自己这身躯实在是不算灵便,便重重跺了下脚,震起地上一阵烟尘。而这烟尘散去后,从那身子里飘出来的黑烟慢慢聚成了一个人形,紧接着又渐渐有了清楚的模样。
  那是一个身形清瘦的年轻男子,自烟尘中走出,一步一步逼近阿四,最后踩在了对方的头骨上,说话时一如阿四之前效仿的那般,永远是带着笑意。
  阿四勉强看了个清楚,那是张极其妖艳的面容,五官昳丽胜过女子,尖细的一双眼,连眉角都透着妩媚妖娆。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将他踩在脚下的天灵还在笑着,“你知不知道,我最恨别人顶着我的名字逍遥自在了。”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姻缘债
  天灵失踪了。
  出了这件事之后,引商一连好多天都没有睡好,甚至去问了青玄先生能不能算算天灵在哪儿。可惜因为青玄的一句“求神问卜这种事,我也不算擅长。”失落而归。最后还是卫瑕亲自去求了谢十一,托其留意些城里城外的动静。
  三人从天灵家里出来时,已是正午。天灵父母双亡,亲戚更不友善,在他少年时就将他“卖”到了城外的道观,如今也说没见他回来。
  “自从那年他与我一起撞了鬼,就吓得病了好几日,连说话都说不完整了。”说话时,引商已经有了愧疚之意,若是当时她没有硬拉着天灵出外为别人超渡,两人也不会遇上那厉鬼,后来虽侥幸逃脱,可是终究落下病根。如今天灵这副样子,连话都说不出,她怎能放心他下落不明。
  “放心,总会找到他的。”每到这时,华鸢往往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悠闲模样,倒像是知道天灵到底在哪里一样。
  引商曾为此疑心,甚至问过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惜对方从未认真回答过她一次。
  而过了几日之后,烦心之事又多了一桩。
  青娘病重。
  母亲的病是治不好的,引商一直心知肚明,可是总想着能拖一日便拖一日,从不去想最后能不能拖得过去。
  张伯每日都在家尽心尽力的照顾着青娘,甚至连手里的活计都放下了,张拾虽然心有抱怨,却也担起了养家的重担,每日都在外面帮人家做工。引商有心接济母亲一家,可是以前连自己都穷苦得吃不起饭,如今又因手里握着的那些钱财都不属于自己而迟疑。如今道观里只剩下三个人,她郑重的问过了另外两人,华鸢自不必说,卫瑕也毫不介意,只是提醒她小心行事,毕竟有时候一大笔意外之财带来的也可能是祸事。
  引商思量了一番,最后拿出一万钱偷偷交给张伯,自己也干脆住在张家照顾着母亲。卫瑕腿脚不便,华鸢又与张拾有过节,在这期间经常来陪她说说话的只有花渡。
  张家的人都看不到花渡的身影,平日他就坐在窗檐或是屋顶看着她。而前几日西山有伥鬼作祟,他的左脸被挠了那么一爪子,连带着眼眶下的那面青痕也被抓花,留下了条条血痕竟无法愈合。这下子那张脸上左右都是血肉外翻,惨不忍睹,可他自己却像是为此松了一口气,也不再用那麻布缠着脸,反倒自在。
  在青娘睡下,张伯又去张罗晚饭的时候,引商就坐在屋里与他小声说着话,从长安城一直说到阴曹地府。他是阴差,平日在阴间见过数不清的痴男怨女,各个都有讲不完的爱恨痴缠,这些情这些冤,有的化作云烟,一世身死便两清。有些纠葛却一直延续到了下一世,直到今生还纠缠不断,定要还上那份姻缘债才罢休。
  “前世欠了恩情,今世也要用一世姻缘来还?”引商想到了自己听过的许多故事与传说。
  花渡点点头。
  张伯端来晚饭的时候,青娘刚好醒了过来,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青娘这几日的胃口本来很不好,今日却吃得很慢很仔细,坚持着把东西都完了,才叫张伯先离开一下。
  屋子里只剩下母女二人,吃饱有了力气的青娘被引商扶着勉强坐起身,然后沉了沉气,突然开口问道,“那个男人是谁?”
  “哪个?”引商被问得一愣。
  “这屋子里还有哪个?”青娘的声音倏地拔高,手指指向了坐在窗边的花渡,虽然紧接着就不住的咳嗽了起来,目光却始终坚持望着窗口的方向。
  引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扭过头与花渡对视了一眼,两人俱是诧异不已。
  她轻轻为母亲拍了拍背,带着迟疑问道,“阿娘,你能……”
  “看得见!”青娘很快就打断了她的话,“虽然有时候看不到,可是有时候看得很清楚。你阿娘,可是亲眼看见亲耳听到你们两个在那边说话,还说什么阴间,什么姻缘!”
  青娘像是把他们二人这几日的举动看了个一清二楚,可是这当母亲的却一直隐忍不发,只把这些事情藏在心底,暗暗观察着这两人,把来龙去脉都听了个差不多,直到今日才出其不意说了出来。
  引商确实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花渡先收了他那伞,然后规规矩矩的过来问了声好。青娘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目光更多的停留在了他那张带着伤的脸上。平日里,每当谁的目光触碰到自己脸上的疤痕,花渡就会忍不住瑟缩躲避,这一次也相同,只不过当他想要将头扭过去的时候,却又想到了现在是在谁的面前,不得不硬着头皮迎向青娘审视的眼神。
  青娘看了他许久,神色间却没有多少笑意,始终板着一张脸。引商看得提心吊胆的,连忙起身挡在花渡前面,“阿娘,你这是做什么?”
  “你上次说要给我带一个人给我见见,是不是这个?”女儿说过的每一句话,青娘都记的清楚。
  引商仔细回忆了一下,最后总算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那时还是冬日,自己来探望母亲的时候,母亲将华鸢错当成与她有私情的男人,她便许诺会带另一个人过来。
  “那时我本问你,他姓什么叫什么,家在何处……可是今日才发现,这些都不必问。”青娘握着她的手忍不住收紧,面上也终于显出些愠色,“我是成日盼着你嫁人,可是何时盼着你随便找个男人就嫁了?”
  这话不仅是在责怪女儿,也是借此机会说出了对花渡的不满。引商忍不住蹙着眉扯了扯她的衣袖,“阿娘……”
  可是青娘却甩开了她的手,拍着胸脯哽咽道,“娘也未指望着你嫁个多么出众的男人,可是你……你总不能找个……找个非人非鬼的!”
  这句话虽是实话,但是说得也着实是重了些。引商没敢回头却看花渡的脸色,可又反驳不得自己母亲,只能勉强劝她,“您不就是放心不下我一个人生活,甭管是人是鬼,能照顾我陪在我身边的不就是好的?”
  “荒唐!”青娘一时激动,又是一阵咳嗽。这咳嗽声传到外面,引来外间的张伯担心的问道,“青娘,你怎样了?”
  “没事!”青娘哑着嗓子回答道,打定了心思要在今日将事情说清楚,不肯让张伯进来。
  引商抚着她的背,用眼神示意正要开口的花渡别说话了,还是先离开为好。花渡又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青娘,微微垂首,然后撑着那伞被引商“赶”出了房间。
  青娘也不留他,还是盯着自己女儿,言辞恳切的劝道,“娘一直希望亲眼看到你嫁人,从前盼着你嫁个好人家,现在也不想这些了,只希望你能嫁个对你好……”
  “他对我很好。”引商忍不住插了一句嘴,然后又被青娘瞪了一眼,“好,好有什么用?他是活人吗?说是什么阴差,不就是孤魂野鬼!”说完,不待女儿反驳又放轻了声音,耐心的说道,“你听阿娘说……”
  “阿娘,我知道,我知道!”引商连忙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她心里明白,母亲想说的都是之前翻来覆去提起的那些话,无外乎是劝她找个忠厚的男人,嫁过去之后尽快为丈夫生个儿子,然后孝顺公婆操劳家事。
  可是她自小就在外过着与寻常女子不同的生活,如今再叫她去过寻常女子的生活,她已经做不到了。
  “你成日与那些鬼怪打交道,阿娘都知道。可是引儿,阿娘若是看你嫁了个孤魂野鬼,阿娘死也不会瞑目!”说到这儿,青娘已经有些哽咽,句句都往女儿的心窝戳去。
  引商靠在她身边,手还在她的背上轻抚着,却始终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一番折腾,直到夜半时,青娘才勉强睡下。
  引商睡不着,随便披了件衣服走到院子里,呆呆的望着夜空。今夜月朗星稀,没一会儿,不知哪里来的黑云将月亮也给遮住,夜色渐暗,她将目光渐渐移向院墙,痴痴地看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回屋里再想。
  不过还未等她站起身,那院墙后面就突然冒出了一双攀在墙沿上的手,紧接着是一副熟悉的面容。
  华鸢翻墙的功夫比卫瑕强出许多,影子那么一晃,人就已经翻过来。他拂拂身上的灰,最后抬眸一看她闷闷不乐的神色,就隐约发觉事情不对,“出事了?”
  引商本不知该不该对他说今日发生的事情,一想到阿娘说的嫁人,更是打消了对眼前这人说出实情的念头。
  华鸢倚在墙边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最后拖长着声音说道,“有什么事我可以……”
  “你是活人吗?”引商只是淡淡问了这么一句。
  华鸢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引商在心底叹了声气,没再说话,转身想要回房,可是很快便听身后传来一声,“我可以是。”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姻缘债(2)
  自从许下一定会帮她达成所愿的诺言之后,华鸢就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引商也未认真放在心上,每日都在张家尽心侍奉母亲,同时不忘暗地里打听天灵的下落。可是过了几日之后,她没打听来天灵的消息,却打听到母亲要为自己说亲的事情。
  邻居家的老妇人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了一上午,都是在说那个男人多么孝顺能干,又说她真的是好福气,能嫁给这样一个夫婿。
  引商听了个目瞪口呆,连忙跑回家去问母亲这事是不是真的,结果却见青娘点点头,“阿娘再也不能放任你一个人在外了,你的婚事,阿娘一定要为你做主!”
  旁边的张伯倒是有心想劝,但却碍于青娘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只能反过来劝引商,“你听你阿娘的没错。”
  “你若是想气死阿娘,就继续忤逆阿娘的意思。”因着花渡的事情,青娘算是彻底动了怒,什么狠话都说得出来。
  引商的脸色一下子就僵住了。
  她寻了个借口回到道观,本想找人商量商量现在该怎么办,却见道观里空无一人,华鸢与卫瑕都不见了踪影。而花渡也早已因为前几日的事情很少现身。绕了个圈,她又重新回了城里,在街上来来回回走了几遍,最后将脚步停在平康坊的坊门外。
  该不会又去房子那里了吧……
  她走到坊内的那条街上又看了一眼,结果并未看到那两人的身影,反倒发现小楼旁边的那座宅邸不知何时卖了出去,已经挂上了匾额。她来的时候,刚好赶上隔壁那户人家的娘子带着婢女出来,对方见她一直在此地徘徊,还主动问了一声,“小娘子可是有意买下这座宅子?”
  在母亲身边时,引商常常穿着女子的襦裙,行事也稍微规矩了一些,如今见对方主动攀谈,也客气的答道,“确有此意。”
  那女子是个美艳的妇人,打扮得虽华贵,说话做事却不拘谨,听她这么一说,就掩唇笑道,“今早才见一位郎君过来,现在又有小娘子你,争这宅子的人倒是真不少。”
  引商留意到她话语中提到的人,连忙问道,“那个男子是不是年纪轻轻,又……又生了一副好相貌?再或是,走起路来很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