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谢谢。”黎嘉骏接过粥,狠狠的喝了一口,“我正想找人问呢,我的行李都被你拿去了。”
  “八道子楼如何?”阿梓问。
  黎嘉骏耸耸肩:“守不住,就看怎么掉。”她擦了把嘴,“不瞒您说,那儿几乎没防御,攻击性最强的武器,大概是麻将牌。”
  不用看就知道阿梓脸多黑了,灶火都没法让她暖和。
  第二天,黎嘉骏一觉睡到了中午。
  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八道子楼里面那群混账会被怎么处置,随意梳洗了一下,吃了点东西,就往师部跑。却见那儿忙忙碌碌的,根本没她插足的地儿,楼先生和阿梓都不知所踪,她在那儿站了才一会儿,就被好几个军官和士兵斥责为挡路碍事,她一退再退,事态却也越来越紧张,军官们和士兵都各自领了任务守口如瓶,她实在无处可去了,只能缩回自己的防线。
  此时她还是腰酸背痛的,连解决三急都困难,既然哪儿都嫌她,她干脆往炕上一躺,继续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的,又睡了过去。
  下午,她被摇醒了,入目竟然是阿梓充血的双眼。
  她愣了一会儿神,撑起身子讶异道:“怎么了?”
  “你说八道子楼那个王八蛋在玩牌?!”
  “……你到现在才知道生气?”反射弧有点长啊。
  “八道子楼丢了。”
  “……啊?”
  “八道子楼丢了!”阿梓几乎是吼出来,“兵不血刃!汉奸带着鬼子扮成小贩混上去占了八道子楼!”
  黎嘉骏睁大双眼,张开嘴,一口气堵在那儿,愣了许久才哆嗦出一句:“骗人……”
  阿梓呵了一声,眼眶通红,他流下泪来:“一下午功夫,一千多个兄弟丢在那儿了,黎,黎小姐……幸亏你昨日那么说,在下今天才没,没疯……长官气得吐了血,他绝不信是如此荒谬的理由,直到楼先生在一旁证实了……”
  别说什么长官,黎嘉骏也想吐血,她还是难受,身上比爬十遍山还累。
  这样丢国土的方式,她不能忍受。
  是个人,都不能忍受!
  “先,先生呢?”
  “……楼先生心情消沉,喊我请你一道用晚饭。”阿梓似乎才想起自己此行的职责,他僵硬的站直身子,黎嘉骏这才发现,刚才两人一上一下撑在炕上,那姿势要多暧昧就多暧昧。
  她现在也没心情计较那些,本来就是和衣而眠的她披上大衣,在外面就着水缸里的冷水搓了把脸,就让阿梓带路去楼先生所在。
  一路无言,到了楼先生的屋子里,屋里点着炉子烧着水,挺暖和的,楼先生正就着一盏油灯坐在桌前发呆,桌上一盘馒头一叠酱烤野菜一盆粥还有一壶茶,就没别的了。
  听到声音,他抬头,朝黎嘉骏疲惫的笑了笑:“小黎啊,来坐,坐,阿梓,你也来,我特地要了三份的。”
  阿梓正要走,闻言犹豫了一下,也坐了下来。
  三人在桌前对着一盘馒头发呆,许久,楼先生长长地叹了一声:“这都是命……”
  黎嘉骏抬起手,从衣服里的暗袋里掏出了一管胶卷,在阿梓好奇、楼先生了然的目光中,她拿出胶卷,刷的就着灯火拉开了胶卷,里面隐约有山峦起伏,城楼碉堡。
  “阿梓哥你来看。”黎嘉骏盯着曝光的胶卷,“这时候,八道子楼还是我们的呢。”
  闻言,阿梓反而扭过了头,腮帮子紧紧的。
  黎嘉骏缓缓的看了一遍,看了看楼先生,楼先生叹口气点点头。
  她探身,将那管胶卷扔进了燃烧的炉子里。
  从得知八道子楼被占领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这管胸前的胶卷沉得吓人,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楼先生,总有一天,我能拍到没那群人的八道子楼。”黎嘉骏许诺,“我们的八道子楼。”
  她等着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八道子楼就是这么丢的。
  亲们可以看到百度有八道楼子的电影(注意四个字的顺序)
  但我没看过,只看了一下剧情,感觉资料有冲突的地方。
  比如说八道楼子电影所讲的故事,确有其事,但是如果深入查证,会发现历史上这个故事并不是发生在八道子楼,而是一个在帽儿山的地方。
  那是一前一后两个阵地,不好并到一块儿的,具体的顺序应该是丢了关前罗文裕→丢了关上将军楼→丢了【帽儿山】→丢了八道子楼→巴拉巴拉
  这个七勇士百度之下是他们在八道子楼奋勇阻击敌人。
  壮烈吧,可能也是真的,但是因为看过另一个版本,我是不大信,七个人阻击日军……又不是从来没交过手,谁会这么干啊……
  另一个我觉得更可信的版本是:
  将军楼丢后,原师长关麟征负伤下线,任杜聿明为代师长,杜聿明上来就收拾烂摊子,看撑不住,下令全军撤退,撤退是有讲究的,不能一股脑儿跑,而是一层一层边打边边退的,当时大部队到了一个叫帽儿山的地方的沿线,杜聿明就在帽儿山,设立了一个七个人的侦察哨,用来侦查敌人动向。
  结果在那儿我方一触即溃,撤退匆忙,联络也中断了,帽儿山上的七个人并没有收到撤退命令,以为大家都在打,可这时,追上来的日军全都卯足劲儿去打他们了……
  战斗过程请大家自行填补狼牙山五壮士,什么打完子弹扔石头,一样一样的。
  等到人死光了日本人冲上去一看,好家伙,还以为上面少说一个连队,居然只有七个人!顿时敬仰无比,全军鞠躬默哀,重礼合葬之,树墓碑曰“支那七勇士之墓”
  这在日方也有记载,倒不算虚假宣传。
  可惜,七勇士把八道子楼的勇气槽都用光了。
  呵呵
  ☆、第74章 马谡之失
  军长徐庭瑶严命夺回八道子楼。
  可是才一下午的功夫,日军就把重型武器运了上去。
  这个本就易守难攻的地方,再加上先进于我们数倍的武器,即使尸山血海的往上填,也无济于事。
  丢了八道子楼,第三道防线立刻显得岌岌可危起来,这两日所有的士兵都派了铲子以团为单位咱各自划分的阵地上埋头掘土,一口气连筑六道预备阵地,,出了南天门往外走,到处可以看到人头攒动的身影,山上密林子里士兵们跑来跑去,工兵搬石砌墙,没日没夜的搭建工事,有援兵源源不断的从后方运来,下了车就被派了铲子,去与前方挖坑的“前辈”们轮班。
  黎嘉骏发现,新到的援兵,总有哪里和原先在的士兵不一样。
  她问了楼先生,楼先生表现得很惊讶:“我以为你与阿梓小弟那么熟,也该知道了。”
  自从阵地变工地后,她还没见过那个小哥好伐!黎嘉骏郁闷:“我该知道什么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们是十七军八十三师的,刘戡手下。”
  “……”so?
  楼先生摇头:“女娃终究是女娃……这是德械师,武器装备全从德国购置,训练时也聘请的德国教官,当初他们刚训练完在南京亮相的时候,那军容之美可是上了头版的。”
  “哦!”看过国庆阅兵的黎嘉骏笑而不语。
  不过,德械师诶,听起来就拽炸天,有机会一定要摸摸他们的枪!
  83师大概有一万多人,前线战况吃紧,很快他们就从援兵变为了主力,完全接防了南天门。
  这意味着,继最前头关麟征的第25师丢了第一线和将军楼,被打跪,由黄杰的第二师顶上接防,丢了第二线和八道子楼,又被打残,此时近一个月,已经投入了近三万的兵力,可对面却不见成建制的撤退,伤亡比可见一斑。
  现在,又一个师顶上去了,王牌部队全军压上,分布镇守南天门,如果这一道线没守住,那关外的恶鬼将会长驱直入,在华北平原势不可挡,直逼京师。
  生死攸关的时刻,双方都像疯了一样战斗,鬼子那疯狂的架势,好似他们才是被侵占了领土的那个。每日黎嘉骏在炮声中入睡,又在轰炸声中醒来,空气中一直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和淡淡的血腥味。如此不分白天黑夜的接连打击,让所有在后方的人都麻木了。
  每一天都就着烟尘和碎石吃饭,到处搭把手和跑腿,已经有五六天没有洗脸刷牙甚至洗手的水,有时候飞石砸到脸上,黎嘉骏要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本来就脸皮厚,现在又加上一层水泥,她觉得自己现在防御力好高,有时候连洗手的机会都没有,白天照顾了伤员后,晚上累得血液也不洗就倒在床上,早上醒来,血腥味伴着其他不知名液体,双手都有一股腐肉一样的恶臭。
  就是这样,她也习惯了。
  炮声一天天近了,所有人的表情也在一天天凝重,没有人再顾得到两个记者,他们成了在这个阵地上很尴尬的存在,已经不需要黎嘉骏了,只有楼先生还时常在师部给他安排的地方驻扎,可是战局瞬息万变,基本没什么振奋的消息。
  她一直知道前面发生着什么。
  日军久攻不下,终于动用了特种部队。不是她观念中的那种飞虎队,而是坦克军团。
  这是很多士兵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会动的铁壳子。
  第一次。
  那一天伤亡特别惨烈,运回来的士兵几乎都没熬过去,有些甚至吓疯了,大小便流了一地,还有更多的则是死于自己人之手。
  钢铁洪流太过慑人,可以想象在机枪和白刃间挣扎的中国士兵在看到那样的武器时会有多么的绝望,大量吓破胆的人转身想跑,却忘了背后督战队正虎视眈眈……
  仅仅十天,第2师万把人就不得不撤回了,他们没有兵了。
  德械师的到来并没有改变多少战局,因为即使是德械师,他们也没有坦克。
  中国没有坦克。
  也还没空军。
  陆空双重夹击下,整个南天门都在炮火中颤栗着,每一天她都能感觉到绝望的气息在蔓延,那些精致的小伙子一批批送上去,却再不曾回来,包括阿梓,他是第八十三师师长警卫队的一员,也一早跟着上了最前线。
  看多了死亡,她觉得如果那个小帅哥真的战死了,她也会平静接受了吧。
  终于有一天,连卫生兵和炊事兵都一车车的运上了前线。
  这些可能当兵以来就没摸过枪的青年拿着装备带和枪沉默的上了卡车,在救人和分饭时鲜活的表情在此时全变成了麻木和茫然,他们中最多的只有四个手榴弹,有些甚至没分到,可也轮不到他们抗争,因为从得到命令到上车出发,其中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同时,她也得到了撤退命令,与楼先生一道随着一部分文职人员撤往北平。
  楼先生近几日也忙得见不着人影,再次见面却是在撤退的列车上,他连行李箱都没了,里面是厚厚的文稿和笔记,整个人比黎嘉骏还在,大衣上甚至凝结了泥壳子,坐在座位上沉闷的噗了一声。
  “这儿也守不住了。”这是他坐下来的第一句话。
  黎嘉骏沉默,撤退太匆忙,她帮忙搬了好几个伤员进货仓,此时忙着搓自己手里的血泥。
  “……委屈你啦。”
  黎嘉骏摇摇头,还是不想说话,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很久没说话了,为了节省水,也因为长久帮忙的默契,还因为在鳖闷以及疲劳下的懒于开口。
  楼先生掏出个水壶:“来,喝点水,唇都裂了。”
  她躲了躲,下意识的舔舔嘴唇,干涩道:“不用,了,省点。”
  “现在还省什么,到北平就有的喝了。”
  她抿抿嘴,顺从的喝了一口,那显然是没有处理过的地下水,带着一股水腥味,水流顺着食道往下流动,让她长长的舒了口气。
  “累了吧,睡会。”楼先生把箱子放在桌上,“搁着,舒服点。”
  “……先生。”
  “恩?”
  “这一打,还能剩下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