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婢 第70节
  宋峥轻吁:“我以为我的答案已经很明显。”
  “你有没有顾及我的感受?”她握紧手中调羹,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那是我的仇人!她刺伤了我,她还杀了母后!!”
  昭燕的双眼蒙上憎恨与愤怒的火光,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委屈更是令她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令原本落魄憔悴的模样更加楚楚可怜。
  宋峥没有替柳煦儿当初的行为进行辩驳,因为昭燕所知道的一切就是事实,他很清楚没有伪善解释的必要。
  但正是因为他一言不发,令昭燕心中的委屈被无限放大:“就因为母后与我当初对你做了过份的事,所以你就这么放任她这么对我?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吗?”
  宋峥深吸一口气:“昭燕,我希望你能明白。无论上一辈人有多少恩怨,我都不希望将这份恩怨牵扯到你我彼此身上。”
  “你以为你现在善待我就是对我好吗?这些都是你用以慰藉良心谴责的假仁假义而己。”昭燕哭着斥责,“你放任那个女人行凶,你就是为了报复。说到底你还是在恨我们,你恨父皇、母后,你还恨我!”
  昭燕一眼便认出他是曾经的安晟公主,因为她根本就知道安晟是宋峥假扮,早在当初林府观景台坍塌之时,宋峥为了救昭燕将人揽在怀里,昭燕无意中发现了个中异样,而随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接触令她逐渐笃定了眼前这个‘安晟’的真实身份。所以在得知安晟要和亲西蛮之时她的反应才会那么激烈,以至于被皇后发现端倪并从她口中套出真相。
  在接连遭遇双亲亡故的噩耗之后,大病一场的昭燕本已心如死灰,可当她在继任大典中第一眼见到新帝的模样之后,所有的猜测迅速浮现于她的脑海之中汇成一个巨大的阴谋。
  昭燕恍然明白原来对方的到来伴随的是一场篡位夺权的巨大阴谋,而曾经那么期待能够再见安晟的自己竟是如此可笑。
  更可笑的是她这一年来竟因为宋峥的温柔善待而险些放下心防甚至意欲摒除昔日的仇怨,事到如今对方的真面目终于曝露,昭燕方自责反省要是当初能够早一点发现并告知父皇母后,是否现在的结局又将走向另一个不同的方向?
  宋峥不知道应该如何与她沟通,这个问题从昭燕第一次觐见新帝之时就已经存在。刚开始昭燕的情绪比现在更加激烈,伴随这一年的和平相处宋峥原以为彼此的关系应该已经有所缓和,却原来还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你觉得这些都是假仁假义也无所谓,就当这是我对你的弥补好了。”宋峥语重心长道,“我答应皇祖母会好好照顾你的。”
  太后在参观完新帝的继任大典之后便启程返回贵安,临行之前曾来探望过昭燕。为了让昭燕安心养病,宋峥同意太后的意思当着昭燕的面亲口承诺日后定会好好照顾她。
  昭燕垂首掩面:“如果你真想弥补我心中的创伤,那就杀了她。”
  宋峥眉心微拢,昭燕语气加重:“你不帮我杀她,我迟早也会亲自动手!”
  宋峥彻底放下碗筷,推椅起身。昭燕急急抬头,脸上布满泪痕,眼里是失而不得的恐惧:“你就不怕我将你的身份秘密说出去吗?!”
  昭燕厉声威胁:“你以为我这一年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吗?我早就暗中安排好了,你就是杀了我也没有用!”
  宋峥静静看了她好一会:“你就不曾想过我为什么敢堂而皇之搬回缀华宫里住吗?”
  昭燕微怔,但宋峥没有往下说,转身离开她的寝屋。
  待他走后,红绣方神色惴惴地进屋来到昭燕身边,昭燕喃喃碎语,忽而抓住红绣的手:“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红绣看她的眼神颇为复杂。
  西蛮被逼溃败如山倒时,曾向大成投放某些讯息,只不过那些讯息均被认为是在惑乱民心给无视了。但这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新帝的真实身份亦非密不透风,早已不能算是什么秘密了。
  但红绣从来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昭燕,导致昭燕始终被蒙在鼓里,认为手中还紧握着极为重要的交易筹码而己。
  皇后已逝,先帝遇刺,新帝登基之后,无论前朝还是后廷都在经历大清换。众人皆知大势轮转,更不必说红绣曾经的效忠之主早就已经不在了,她现在效忠的是当今圣上。
  宋峥敢大张旗鼓住进缀华宫,并且毫不避讳地任用梅兰菊竹,某种程度上已经说明很多问题。混迹朝堂哪个不是老辣姜,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外乎是因为宋峥实力过硬。
  一来他背后有淮东门阀的支持,二则他手握兵权,收复边军几十万员,再则他确实稳握民心,深得百姓爱戴。
  大成宗室之中绝对找不到比他更适合继任大统的人选。
  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宋峥刚入朝是表现得非常谦逊友好,一度令众朝臣误以为此人甚好拿捏,待他登基风向一改,这一年间的雷厉风行足以证明他能够站在今天这个位置绝非等闲之辈。
  简而言之,就是所有人都被他扮猪吃老虎的表相给骗了!等反应过来已经被登堂入室吃得一干二净,想赶恐怕没那个本事。
  这个说法对柳煦儿一样有效。
  用过午膳之后,柳煦儿被梅侍官领到檐廊下打盹,迷迷糊糊之际感受到头上笼罩一片阴影,她下意识睁开眼,迷迷瞪瞪发现来人是宋睁,又迷迷瞪瞪地阖了回去。
  宋峥扶住她往旁边歪的脖子,将靠在红柱边的脑袋给扳回来:“好大的胆子,见了我还不问安?”
  柳煦儿揉揉眼:“陛下万福金安。”
  “今天终于记得喊对了?”宋峥挑眉,柳煦儿已经连续喊错好多天了,每次被他蹂|躏得死去活来。
  这不是吃一堑长一智,总得有些习惯的过程。柳煦儿揉完眼睛,仰头看了看宋峥背光显得不太真实的脸:“因为刚好梦见你了。”
  宋峥心下一软:“梦见什么了?”
  “梦见你穿着我第一次拜见之时见到那件铃兰色的长绸裙。”柳煦儿回忆着,双眼忽闪忽闪,“公主那时乌发高挽,周身珠光宝气,雪肤在那片铃兰的长裙与月色衬得格外白皙,行走之间长袖这样这样翻飞,经过之时好似带着香风,整个人好看得跟仙子似的……”
  “……”
  宋峥皮笑肉不笑:“你梦见公主,跟喊我陛下有什么关系?”
  柳煦儿绯红的小脸微微皱起:“可是梦里的你就穿着那件裙子,然后把我摁在床上这样那样,不喊陛下不罢手么。”
  “……”
  宋峥捂住发烫的耳朵,佯装不知道自己的脸也是红的:“倒也不是不能试试。”
  柳煦儿连连摇头:“梦里试过了,太刺激了,不想再试。”
  “……!!”
  宋峥不答应,非要跟她理论她在梦里尝试的东西他没试过到底谁亏谁不亏的问题。柳煦儿被他说绕了,她脑子本来就不是很好,没有很坚持的事很快就被宋峥给说服了。
  不过此时还是晌午,午后还有不少奏章要看,宋峥见太阳偏移,索性将柳煦儿带回屋子:“中午吃得多吗?”
  柳煦儿边走边跟他细数梅侍官给她布了什么菜,表示吃撑了。宋峥将人带到桌边,随口点了几个菜:“那就不吃了,原来还想让你陪我多吃一点的……刚刚走了一趟归燕宫,一顿饭没吃完,还有点饿。”
  柳煦儿愣在原地,被宋峥伸手牵入座:“有什么想问的吗?”
  柳煦儿发了会儿呆:“昭燕公主提到我了吗?”
  “提了。”宫人上菜很快,几个菜不一会儿就齐了。宋峥让人给柳煦儿倒了壶清茶消食:“不过不妨碍,不管她提什么都不碍事。”
  柳煦儿盯着茶水的颜色沉沉浮浮:“我是不是很坏?”
  这个问题不久之前她也曾向梅侍官提及,宋峥给出的答案却与梅侍官截然不同:“嗯,坏透了。”
  柳煦儿小脸啪唧一下就垮了。
  “你要是再敢一声不吭就跑,就更坏了。”
  宋峥执筷的手敲了下她的脑门,柳煦儿悻悻然地摸了下,盯着他慢条斯理夹菜的动作:“我不跑了。”
  宋峥心情愉悦地朝她看去:“终于有觉悟了?”
  “我当时也没想跑的。”柳煦儿嘀咕,“我本来应该按照爹爹的意思自我了断的。”
  宋峥脸一黑,柳煦儿低头盯着茶水没看见:“后来爹爹改变主意,只说别让你找到我。”
  “凭什么?”宋峥磨牙。
  柳煦儿稍稍将脸抬高,朝身边人瞥去一眼:“我配不上你。”
  她不是什么好人,干了很多坏事,性格也不好,还伤了宋峥视如亲妹一般的昭燕公主,最重要的是她还是公主秘密的知情者,当时柳煦儿是真的已经心存死志。
  “后来爹爹又说,反正你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整个后宫都是你的,很快你就会瞧不上我,然后不要我了。”虽然当时还不能接受公主是男人这一点的柳煦儿其实压根没有细想太多,但现在接受了以后,反复回味这句话,竟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宋峥只恨没早点撕了柳公酌那张该死的嘴!
  柳煦儿失落地想:“爹爹也是为我好。”
  宋峥恨得咬牙切齿:“我不是那种男人!”
  柳煦儿歪头看他,宋峥被气得食不下咽,索性丢开筷子:“按你这么说,是我配不上你。”
  柳煦儿满脸懵懂。
  “我要是个那么花心的人,就配不上你一心一意对我好了。”宋峥在心里骂了柳公酌千千万万,可还是按捺着违心替他说好话:“我该感谢柳公酌改变主意,他的出发点也确实是在为你好,但我不完全认可他的话。”
  “我需要的从来不是后宫或者女人,他低估了我们之间的感情,而且他也低估了我的能力。”宋峥面露讽色,“他是认为我无法保护你、甚至给你名份吗?”
  “可惜他想错了。”
  宋峥今日在朝会上掀起轩然大波,是因为他公然宣布立后之事。
  如果成功,这将是历史上第一位平民皇后。
  而宋峥并不担心不会成功,因为他有十足把握。
  第97章 婚前 大婚在即。
  耽搁了整整一年的天子大婚终于定下来了。
  起先人们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来得那么突然, 因为在此之前宫中屡屡传出某某功勋老臣进言未果惨遭驳回,以至于当今圣上疑似断袖的谣言越传越离谱,简直令心系之女破碎了梦, 朝中大臣操碎了心。
  如今断袖皇帝总算决定大婚了,撇开更心碎的恨嫁女, 坊间处处都在好奇未来国母究竟会是什么人的同时,那几位一度惨遭皇帝波及的青年臣子纷纷发来贺喜, 可谓是苦海终于游到了岸,终于可以摆脱污名。
  彼时宫中张灯结彩,处处尽是欢声笑语。
  上回宋峥来过归燕宫一趟之后, 太医署对昭燕的病症更为上心, 她的身子在太医们的精心调理之下略有好转, 趁着这日精神好, 昭燕让红绣扶她出来透透气。
  红绣虽然已经转投宋峥麾下, 但她毕竟曾对皇后极尽忠诚,对皇后的嫡亲女儿昭燕的好是发自内心。而昭燕也会因为红绣是她母后生前最为信任的内侍,故而对她产生更多亲近感, 这是宋峥将她送到昭燕身边的最主要原因。
  得知最近宫里有喜事, 红绣心怕昭燕不会乐见其成,故而将她搀扶到庭院之前特意摒除那些闲言碎语,不让消息流入昭燕耳里。
  谁知红绣见庭院风大, 只是回去取了件披风出来,就见昭燕面色阴郁地转向她:“宫里有什么喜事?”
  红绣动作微滞, 归燕宫本不是个不透风的地方,大婚的喜气传到归燕宫里变了味,有的人酸有的人恶。方才几名宫人路过拱门,她们谈论的‘喜事’二字分毫不差地落入昭燕耳里。
  她面露迟疑, 欲语还休。
  看在昭燕眼里,脸色更加难看:“陛下大婚,娶的是谁?”
  红绣被逼无奈,心知终究还是瞒不住,只能将这桩喜事原原本本告知昭燕。昭燕宛若晴天霹雳,她眼前一黑,竟是怒极攻心气晕过去。
  昭燕一倒,吓得红绣赶紧召来太医急救。
  这一日太医署来了好几位医官,在归燕宫进进出出。直到日薄西山,昭燕从昏迷中缓缓醒来,耳畔是守在床头的红绣低声啜泣,屏风之外有太医令在低声说着什么。昭燕视线偏移,立刻就认出映在屏风背面的那道身影正是当日决绝而去的宋峥。
  “公主凤体支撑不了多久。”
  昭燕心尖一颤。
  屏风之外传来一声沉吟:“真的什么办法也没有了?”
  “前些年臣等就已经为公主重复进行药方的调整,按时服用再通过多方面调理,保持身心平缓,或许可以再养几年。然而近一年来公主身心大为受创,如今已如风中残烛,随时都将可能油尽灯枯,臣等已经尽力……余下能做的便是尽量减轻她的痛苦。”
  昭燕眼眶微热,她闭上双眼,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自己已经醒来,听见了这些话语。
  太医令低声又说了几句,宋峥缄默良久,方挥退众位医官。
  等到太医等人离去,守在床前的红绣立刻爬起来转出屏风外:“陛下,求您一定要救救公主,她还那么小,她才刚过及笄……”
  是的,曾经的她幻想着属于自己的及笄之礼,然而在她迎来十五岁的那一年,父皇与母后却已经不在了,她彻底失去了羽翼与呵护,辗转在病床上度过这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