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凌安之满脸是血,战马已伤,筋疲力尽的好不狼狈。此种机会怎能错过,丹尼斯琴带领着手下乘胜追击,一声喊掩杀过去。
  番俄要助自家半兽将军一臂之力,当即静悄悄的打开营门,精锐尽出要援助作战。
  大楚的北疆军刚才像是被捏死了似的悄无声息,而今瞬间暴起,营门和城门突然大敞十开,两万骑兵分别穿北疆军和安西军的军装,潮水一样的涌出,连神机营都出来了,直接冲向了番俄的阵营,双方针尖对麦芒,各施阵法战术,乱战搅在了一起。
  丹尼斯琴不知道后院已经打的热火朝天,一直撵到了冰湖切文厝的湖畔。
  且文厝湖面广阔,左右是山,翼王和凌安之看似避无可避,乱军之中只能回头直面丹尼斯琴,许康轶已经换了武器,这种野兽似的力度他也只能巧取,为凌安之防住四处来的明枪暗箭。
  凌安之和丹尼斯琴又是五十回合,双方均有些气喘吁吁,一时不查兵刃又搅在了一起,这次同时“哐啷啷”上天崩飞了出去,战马和驼鹿也实在是受不住力道,均趴跪在了地上。
  两个人打红了眼,直接翻落马下,插招换式又打在了一次。丹尼斯琴的头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掉了,凌安之现在谁都看不出来他是个玉面将军,身上盔甲被扯掉的差不多了,仅着贴身皮衣,披头散发也像个厉鬼。
  两人硬碰硬了一上午,又狂奔了二十余里,均已力竭,越来越没什么招式,最后索性像两个街头混混,打进了切文厝湖面中央滚在了一处,加上冰面寒雾蒙蒙,也分不清谁是谁了。
  丹尼斯琴到底身壮力大些,骑在了凌安之身上一拳砸向面门,凌安之歪头堪堪躲开,这一拳直接砸在了冰面上,簸箕大的拳头把冰面砸了一个碗大的坑,主将尚且如此,其他兵士尤甚,战场一片混乱,双方士兵也已经陷入疲惫不堪的乱战中。
  许康轶打马立在湖边,就是现在!他在怀中掏出一个白丸弹了一下向天一抛——顷刻间一道耀眼的白光冲天而起,在青天白日里尤晃得众人睁不开眼睛,这是昨晚埋伏的亲兵行动的信号。
  凌安之的亲兵卫队静静埋伏在湖周围已经等待良久,只等信号,此时湖边的雪壳子树毛子里一下子跳出山鬼一样的伏兵,不少人身上已经带了冰碴,煞气中带着明锐,手中俱拿着的散发着幽幽青光的冰爪,千余只冰爪以丹尼斯琴和凌安之为圆心抓向湖面,冰面下暗流汹涌,冰薄的地方也就一尺多厚,千膀较力,瞬间将冰面拉的四分五裂。
  冰面上的散兵纷纷立身不稳,落水者不计其数,丹尼斯琴这才知道中了埋伏,援军可能也被缠住了,要不就早到了。他心一横更是在冰面上锁住凌安之不放,死也要拉着他陪葬。
  许康轶远远端着千里眼盯着这里,只待凌安之和丹尼斯琴分开便按计划万箭齐发,将丹尼斯琴射成刺猬。
  凌安之已经一个卸力捏住了丹尼斯琴的麻筋,使这个半兽人不得不松了手,他瞅准了机会几个翻滚就从丹尼斯琴的身下躲了出来,一挺腰站在了冰面上。他目力极远、自带千里眼效果,还抽空回眸冲着正举着千里眼的许康轶飞眉朗笑了一下——许康轶骤然感觉他笑的不太对劲。
  果然,凌安之从此块浮冰上一跃而起之后重重踏下,浮冰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开始剧烈震荡,丹尼斯琴站立不稳“哐”的一声摔倒在冰面一侧上,凌安之再次跃起,丹尼斯琴本来身躯沉重,凌安之跳起后浮冰直接失去了平衡,几个震荡直接竖在了湖面上,丹尼斯琴抓无可抓,只能落入水中——凌安之在空中深吸一口气,像入水的炮弹一样直接钻进了水里。
  许康轶一把扯下千里眼在马背挺直了身子,打马向湖边飞奔就几步,他上当了!
  此时番俄和大楚一边混战,一边趁机打捞己方落水的士兵,番俄兵多,士兵会水者看准方向,多有已经成功登岸者,只要上岸,天气太冷,马上衣衫被冻住,变成了西伯利亚冻鱼,大楚官军等在湖边上,一边救人一边抓活的。
  许康轶把这些全都交给陈恒月、相昀他们来指挥,他掐着呼吸凝望湖面,已经卸了盔甲解开了大氅的扣子,随时准备下水。
  凌安之昨晚告诉他,他到了湖面后会找机会和丹尼斯琴分开,之后翼王万箭齐发,或者直接将丹尼斯琴射成刺猬,或者找机会逼迫丹尼斯琴落水淹死。
  现在仔细想来,丹尼斯琴身形迅捷、耐力极佳,哪那么容易甩开?在这湖中,北疆士兵都能游泳登岸,丹尼斯琴落水又怎会轻易淹死?昨晚拿了他的秋风落叶扫,为何至今还未出鞘?
  刚才凌安之已经趁着打斗把盔甲全卸了,基本只剩下贴身轻便衣物,就是为了下水,凌安之昨晚说的太笃定,太胸有成竹,让许康轶没太细想,把他也骗了过去。
  开始水面上有士兵挣扎呼救,不过冰湖里气温太低,加之水下暗流汹涌,不能及时获救的,没用上一刻钟水面上基本安静了下来,岸上番俄士兵知道这是背水一战,打不赢的话身后的切尔厝湖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无不破釜沉舟奋力死战,一时间比刚才还勇武几倍。
  一刻钟过去了。
  第87章 水下乾坤
  一刻钟过去了。
  水下静的犹如一座空山幽谷, 除了汹涌的暗流,仿若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丹尼斯琴落水之时并不紧张,他生在番俄东部,紧邻大洋, 冬泳曾经横渡过海峡,水性了得, 纵使凌安之在水下从腰间扯出一把软剑, 他靴筒中也有一把匕首,双方谁都无法呼吸,直接又缠斗在一处。
  何况凌安之出身西北,整个大楚在安西都没有几条像样的河流, 西北狼水性再好能好到哪里去, 想在水下和他决斗,简直是不自量力的作死。
  不过这一刻钟过去, 他才心觉不妙, 凌安之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在水下尤光芒四射,还像游鱼一般横冲直撞, 丝毫不见身形减缓。他气已经用尽,见头上天光只想上去呼吸,凌安之的软剑却偏偏像水蛇吐信一样一片邪恶的剑芒笼罩在他的头上,不允许他向上一寸。
  当听到他肺里的咕噜声, 一串微小的气泡飘向水面,凌安之在水下无声的笑了,这是溺水的人体内空气完全耗尽, 水侵入肺部将人体内最后一点气泡榨光的反应。
  凌安之也憋的心肺气管疼痛,从来澄清的视线眼前出现暗红色的重影,他不再小心翼翼,蛟龙般一个直扑,自背后接近了丹尼斯琴,软剑已经像蛇锁青蛙一样,缠住了丹尼斯琴的脖子,丹尼斯琴完全没有躲避,身形依然向那片水上的天光射过去,丝毫没有停驻。
  冲上水面的那一瞬间,丹尼斯琴还笑了一下,却在微笑中惊恐的发现头部和身体分离了,头部被身体中喷出的血雾冲击的在水面上划了一个弧,终于呼吸到了人世间的最后一口空气。半截铁塔似的身体冲势不减,一直冲出了水面两三米才像一截树桩重重砸在水面上。
  无边的天光在他眼前只晃了瞬间,紧随而至的无边黑暗将他彻底吞没的时候,丹尼斯琴依然困惑而愤怒的睁着双眼。
  他一生未逢敌手,为何这个各项都弱于他的小将几个照面下来,将他一步步引入了深渊?回顾今日入水前的每一个节点,他都有回头的机会。
  为何这一切都这么仓促的发生了?又这么仓促的结束了?为什么?
  是的,结束了。——凌安之自打学武便常遇强敌,小时候也经常被打败了之后还不服不忿,后来总结出了结论,当你熬不住的时候,你的敌人也熬不住的,自己所需要做的,就是比敌人多坚持一刻钟。
  丹尼斯琴,我的自信来源于也熬不住的时候,能克制本能的渴望,你的心念是在获取空气上,我的注意力是在获取你的项上人头上。
  两军为将者,有时候弱小和疲惫全不是失败的原因,贪婪和傲慢才是。
  再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康轶心越提越紧,他不敢再耽搁,几个健步冲着凌安之大致落水的地方,一跃就扎进了水里。
  刚入水几米,水下暗流汹涌,头上有的地方是冰面一块,有的地方是破碎的浮冰,他眯着眼睛朦胧辨认水下的物事轮廓,四顾茫然不见有人的踪影,心下暗暗吃惊,凌安之不会是和丹尼斯琴搅在一起,沉到水底同归于尽了吧?
  思及至此他手臂加力,正打算潜到水底去看一看,突然感觉一只胳膊像铁箍一样拦腰把他环住,直接巨大的力量把他往水面上提,头部刚出水面回头一望,发现把他从水里拉出来的竟然是披头散发的凌安之:“你…”
  凌安之先是如蒙大赦的狂吸了几口气,深感空气阳光才是最大的恩典,之后直接扭脸转向他,贴着耳根怒骂:“我什么我,谁用你来救?弄的我还要来找你!”
  他刚手刃了丹尼斯琴,终于像找奶的孩子一样急切的想出水面吸一口气,结果隔着湖水就看到了正往下潜的许康轶,水下暗流湍急,而且自水下往上看日光晃眼,如果看不清楚不能从破冰处浮出水面,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四瞎子,就算是想当救苦救难的菩萨,下水之前没想想自己是不是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吗?
  “…”许康轶被震得耳朵嗡嗡响,一时语塞,心中无语的想,这人怎么狗咬吕洞宾呢?
  北疆骑兵在阵前胜局已定,泽亲王指挥完战局忧心如焚的带着亲兵就冲到了切文厝湖,连问数人,“少帅和翼王呢?”
  终于有一个眼神好的小军官手指着水面告诉泽王,言谈间还挺镇定:“禀告王爷,小半个时辰前少帅掉进了水里,刚才翼王也下去了。”
  “小半个时辰?!翼王也下去了!”许康瀚再沉稳也大惊失色,水温太低、时间太久,估计神仙都淹死了。
  他心惊胆寒的往水面看去,幸亏没让他担心太久,要不他正想亲自率众下水,正好看到了浑身是水,一手扯着翼王上岸,一手拎着宝剑和滴血人头的凌安之——
  手中人头死不瞑目,双目尤似缺氧似的怒睁着鼓出眼眶。
  岸边番俄的士兵不自觉的被这一幕吸引,看到凌安之拎在手中丹尼斯琴的人头,尽皆胆寒,在他们心中,丹尼斯琴将军是不可战胜的,可是,如今…
  兵器噼里啪啦掉在地面上的声音不断响起,刚才还奋力死战的番俄士兵纷纷放下武器,多有跪下马上投降者。
  在岸边奋力死战的北疆军和安西军弟兄们,已然被丹尼斯琴压了几个月出不来城门,而今见恶敌已然伏诛,背水一战的敌军已然臣服,掌声欢呼声不自觉的雷鸣般由衷响起,跟着少帅,有前途!
  泽亲王许康瀚一颗担忧的心终于落下了,一颗高山仰止的心升了上来,天将不过如此——
  他泽亲王可能只是个开边戍边的将军,从水里出来的这位才是大帅。
  ******
  泽亲王率兵抵达且文厝湖畔,一边将战争收尾,活捉了的番俄士兵全穿成串,一边立马就地升起十数堆火将落水的凌安之、许康轶和其余众兵士烤干,否则湿寒入骨,容易引发各种疾病。
  烤干了也不多耽搁时间,立马远离危险之地,带着丹尼斯琴的人头和俘虏一口气撤回了北疆军大营。
  花折听到消息,已经带人赶着马车迎出半路,正好和骑马回来的许康轶和凌安之走了个对头碰。
  花折极为细心,直接把许康轶拉下马塞进了烘热到温暖如春的车厢里,凌安之也借了光一起跟着坐车,还混了一碗驱寒汤。
  凌安之随意归拢了一下头发,端着热腾腾的汤碗,再眼巴巴看着花折这几里路不停的给许康轶搓手搓脚活血取暖,不禁有些思念起余情来——余情在这的话,肯定不能让他这么眼馋的干看着。
  嘴要是老实他就不是凌安之了:“翼王这个诱饵和我这个凡夫夫子比起来,确实分量不同;你家小大夫是真疼你呀。”
  花折也不气恼,抬头对他回眸卖笑,一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的样子,看的凌安之有些牙疼。
  花折一边折腾着许康轶,心中一边暗搓搓的思考着已经逆转的战局。
  ——上下齐心,同心同德,金石可破。
  凌安之无坚不摧的惊人意志,藐视对手的傲然气概,横扫千军的骁勇无畏,临渊履薄的过人心智,坦荡浩瀚的江河胸襟,花折不知道此人是如何打磨的,只能当他是天降的星宿。
  他心中默默的坚定了一件事——得凌安之者得天下。
  ******
  经此一役,番俄军营被趁乱击破,丢失联营四十余里,有生力量阵亡了近一万人,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倾向了大楚这一边。
  花折回去又是药浴又是按摩针灸的倒腾完了许康轶,要求他在暖屋子里睡下养一养精神,免得他万一再着凉受寒,转身又来到了凌安之的房间。
  凌安之先去找军中兽医安顿了战马小厮,小厮并无大碍,只是中箭受伤需要静养一段时间,短时间内需要换备用的战马出战了。
  他今日与丹尼斯琴对的每一招均要倾全身之力,已经力竭,刚才还不觉得,回房后哼着锯木头似的小曲洗了个澡,热水一泡但觉浑身肌肉全在颤抖着隐隐作痛,勉强穿上了睡袍坐在茶桌旁,想喝口茶舒缓一下,却发现自己连茶壶也拿不起来了,心脏七上八下的乱跳,肺和气管憋的生疼。
  他有心喊一声门外的亲兵,又不想被亲兵发现这么狼狈,正想着怎么办的时候,就听到花折在门外敲门:“少帅?”
  他没回答。
  花折倒是不见外,喊了一声“我进来了”,推门迈了进来。
  凌安之强撑着坐直了,摆出平时纨绔懒散的样子,“怎么了?忙活完你家殿下了?”
  花折背着药箱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凌安之唇色发紫,脸色从来没这么难看过,搭在腰腹上的双手好似还控制不住的有点发抖,就知道他自己也是九死一生。
  花折直接欺身向前,先倒了一杯温水送至凌安之唇角,那位偏头不想理他,花折不着痕迹的打趣道:“别客气了,让小大夫也疼疼你吧。”
  看着凌安之几口喝完,花折伸手架住他的肩膀:“我扶你躺到床上去,正好给你全身检查一下。”
  花折先诊了脉,摇了摇头:“丹尼斯琴估计是属棕熊的,震得你周身气血全不稳,心肺负荷太大,过于劳累,我给你下一副药,今天喝了就能好,明后天是巩固的。”
  凌安之任由他折腾,说道:“我从小到大没喝过药。”
  花折又摸了摸他的颈项脉搏:“余情怕你受伤得病,临行时托我照顾你;你以前也没碰到过丹尼斯琴,不是吗?”
  花折起身,出门喊过了代雪渊,让代雪渊下去速速抓药熬药,他再回到床边从头到脚,将凌安之全身骨骼肌肉全摸了个遍,摸到了左上臂,疼的凌安之“哎呦”一声差点直接喊娘。
  “你左上臂肌肉用力过猛有轻微的撕裂,能不疼吗?”花折不再用力,他拿过药箱取出绷带,打算给他缠一缠。
  凌安之鼻尖上疼的全是冷汗:“我刚才没感觉到疼啊?”
  花折解释道:“人在应激之下只顾保命,刚才捅你一刀你可能都不知道疼,我给你全身松一松,这三天你也别干别的了,就躺着养养吧。”
  凌安之郁闷了:“躺三天?众将士还以为我要死了呢。”
  花折使坏,在他臂上酸痛不已的肌肉上又捏了一把,疼的凌安之咬着牙团成了一只穿山甲:“不休息好了以后左臂无法用力,肌肉也没有完全恢复,你以后怎么办?再说也不是完全躺着,就是穿点轻便衣服别轻易使劲就行了。”
  凌安之好不容易才缓过这口气,气得皱着鼻子咬牙道:“你敢趁我浑身脱力的时候欺负本帅?!”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花折见好就收,毕竟躺着的这位要捏死他的力气攒一攒还是有的:“我是为了你好,再说也是余情交代的,你别动了,我给你周身按一下,要不你明天浑身酸痛想起也起不来了。”
  凌安之确实乏了,他闭上眼睛,任由花折先轻后重的把他浑身捏了两遍,期间半梦半醒间好像是药送了进来。花折不亏是翼王都离不开的人,一手搂他的肩膀,轻轻的一碗药就送了进去,他连眼睛都不用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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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折折腾完许康轶和凌安之,天已经黑透了,他本想直接去许康轶的房内,但是估计许康轶还没醒,就揉了揉眉心回到了自己房间,摆手让左右出了去,也没掌灯,抹黑开始对着桌子上的花盆发呆。
  三四年的时间过去了,甘州解瘟石之毒的药研制的基本没有进展;番俄的藏书阁古今医书数十万册,除了提到一些语焉不详的天降神石之外,没有任何收获;夏吾的皇宫已经翻过了;这次凌安之带回来的西域各部落医师也没有什么线索。
  ——这几年来殚精竭虑夙兴夜寐,除了知道什么不行之外,基本是在原地踏步。
  他佝偻着腰,任由自己烂泥一样伏在桌子上,像是有一排小钉子,挨个往他的心上扎;又好像肺里误吸入了刀片,呼吸之间仿佛动辄见血。
  花折鬼使神差的摸索着打开了衣柜,抱出一个朴素的盒子,打开盒子,里边是一件有些发黄了的中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