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节
  长子刚过而立之年就死的不明不白,当时她曾在自己的宫中,看到过许康轶偷偷的将皇兄的血衣贴在脸上连说了三句“四弟没用,”听到她进来又瞬间恢复了正常,猜到此事定有隐情,多次哭求先帝要查清此事,可先帝却不登她的宫门了。
  她这一辈子,看来全活在一片虚妄之中,枕边人对她一辈子均是算计,她只是不自知罢了,而今生死关头,却突然看破。
  小儿子许康轶上次借着外患侥幸出狱,可下次还有这么幸运吗?
  据说许康轶在天牢大狱是受了刑的,烧红的烙铁让他伤上加伤,夹棍撸了他手上一层皮。
  传召许康轶入京述职和候审的圣旨又像是生死簿一样的出了京城,许康轶只要为臣,就必须要来。
  为什么要回来?多在外边活一天也是好的,当年的定边总督镇国公凌安之便是因为有安西军这样的一支铁军,被构陷杀害,说明安西军有造反的实力——
  虞贵妃被自己突然间冒出来的想法吓出了一声冷汗,她拥着被子坐了起来,许康轶现在没有王位,可还是安西提督,如果拥兵自重,何必遵从什么圣旨?
  北疆军是当年泽亲王和翼王的嫡系,本就孤悬国外,如果和安西军合兵一处?
  毓王当年是皇子,许康轶也是皇子,凭什么毓王就可以当了皇帝赶尽杀绝;而自己的儿子们想做一个黔首,求一个立锥之地都没有?
  许康轶有经天纬地的才华,文治武功,任谁看起来,都比这个许康乾强太多了。
  许康轶有兵,她的母家余家有钱,造反了就算不成事,也能支撑着打几年,能在外边多活几年也是好的。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怕,皇室血统是被嫉恨杀害的理由,可貌似也是可以说服天下的理由。
  她突然间笑了,只要她在,许康轶就一定会回来,那个孩子从小就是孝顺仁义的孩子,对她对许康瀚,基本上是千依百顺,万般陪衬照料。
  只要她死了,消息能传出去,许康轶就会明白母亲的意思,当然不会回来,那是个孝顺孩子,自己是他最后的软肋,如果没有了软肋,忠义仁孝的外衣一拔下去,谁都知道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她平生柔和,从未如此决然过,翻身下床,打扮更衣,盛装梳头,唇上腮上晕上胭脂,好像回到了二八年华的豆蔻年华,铺纸研磨,伸出柔弱的双手,将鸟笼中的小鸽子抱了出来。
  小鸽子眼睛红红的,咕咕叫着啄她的手心,给她挠痒痒。
  她抚着小鸽子的翅膀,喃喃说道:“小鸽子,你还记得去裴星元将军府上的路吗?”
  作者有话要说:不到两年前——
  花折仗着胆子喊了一句:狼来啦!
  许康瀚:竟然想引狼入室,杀无赦!老四,你同意了吧?
  许康轶:。。。
  现在——
  花折:把狼全牵进来,开始嚎,动静越大越好!
  宇文庭:我相信你,看我把国门打开。
  许康轶:我靠,狼真来了,花折,你给我过来。
  花折:不会是要扭断我的脖子吧?幸亏我带了保镖。
  凌安之:有胆做没胆面对,吓得膝盖发软躲我身后做什么?
  许康轶:铭卓,以后不能这么做了,和一群狼在一起,你又不会功夫,多危险啊。
  凌安之:堂堂皇子,你不怕人家假戏真做,造成国家危险,你是怕情人危险?他不危险你怎么出来?
  许康轶:花折不会骗我的,不过确实危险,你怎么不承担此事?
  第191章 振聋发聩
  花折看到圣旨面沉似水:“康轶, 你这次入京吗?”
  许康轶知道楚肃宗会赶尽杀绝,可不成想却如此耐不住性子,一口喘息的机会也不留给他:“我已经褫夺了王位,本就是戴罪立功, 没有理由不进京。”
  花折气愤难当,搂住了他的腰靠进了他怀里:“去了是自投罗网, 死的毫无意义, 我不许你去!”
  许康轶何尝不知道,拍了拍花折的肩膀:“我必须要去,我母亲还在宫里。”
  花折知道自己这么说话不合适,可也实在是退无可退没有办法:“就算是你奉旨进京, 下场无外乎和泽亲王一样, 被按着脖子杀了,届时两个儿子全是这么无端惨死, 天下哪个母亲打熬得住?”
  许康轶转向京城, 掩盖不住的对母亲忧心忡忡:“抗旨不准就是谋反了,我朝律例, 皇子要是谋反的话,母亲是要赐自尽的。”
  花折紧搂着他不放手:“虚张声势的计谋可以用一次,可绝对用不了第二次,我们想想办法, 看能不能在京城将贵妃救出来呢?”
  许康轶惨笑,心中堵得砂石紧凑,他隐忍受逼迫多年, 对自己身上的软肋了如指掌:“铭卓,你说的我其实已经考虑过多次,可皇宫大内,守卫森严,而今形势下,要是能救人的话我在京的时候就已经动手了,确实没有办法。”
  花折咬着牙:“步步紧逼,欺人太甚,忘了你也是有爪牙的老虎,你去了就是送死,死的毫无价值,到时候让我怎么办?”
  两个人正在争执,却看到元捷门也没敲慌慌张张地撞开琉璃帘子进来了,进门便跪倒以头触地,放声大哭:“王爷,贵妃娘娘,没了。”
  许康轶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没回过神来:“什么?”
  元捷涕泪横流:“刚才裴将军八百里加急传来密信,虞贵妃日前在寝宫中,自裁了。”
  最忧心恐惧的时候骤然发生,许康轶一时难以接受,目眦欲裂,当即大口喘气,面向东方,张了张口,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双手按着疼痛的胸口,剧痛来得猝不及防,一头栽在了花折伸出来的手臂上。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好像是被夺了舍似的,失魂落魄地听元捷说当时的情况:“裴将军说,贵妃当时是半夜,将宫女和太监全支了出去,之后换上了殿下小时候寿诞时她穿过的礼服,面向西北,留下血书,持刀自裁了。”
  他心哆嗦:“持刀?”
  元捷点头:“密信上说,用刀刺心脏,一刀致命。”
  许康轶心酸不语,手无意识地握紧了床沿,用力太大指甲劈了都感受不到,女子自裁,或为悬梁,或为服毒吞金,刚烈的也顶多是吻颈,而一刀插入心脏,是有多决绝?
  他母亲只是为了告诉他一件事,不要回来了。
  不回去便是抗旨不遵,也是死罪。
  想要不死,眼前只剩下了一条路——造反。
  母亲面向西北,外人看起来,可能以为是面向许康轶,可许康轶心里明白,是西北加上正北,“为娘在宫中,时时思念你兄弟二人,此时面向西北,犹如你兄弟二人在身边耳。”
  安西和北疆,兵合一处。
  花折搂住许康轶,莫名悲愤,贵为皇子,才华横溢,从小到大和皇兄最大的愿望竟然是活着,可偏偏还活不下去。
  “康轶,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指望着别人垂怜赏赐,你连呼吸都是错的,既然贵妃娘娘遗志,反了就算了。”
  许康轶声音强自平静:“那我岂不是国贼了吗?”
  花折理了理许康轶额头的乱发,轻抚了抚他皱起的眉心:“是否是国贼,不是他许康乾一个人能乾纲独断的,也要听听天下悠悠众口,抛开他治国不谈,你看他对外敌的软弱和恐惧,你要是国贼,他就是卖国贼,比国贼还不如些。”
  花折将许康轶扶正坐起来,双手扶着他的肩膀,瀚海云涛一样的眸子盯着他:“你们全是皇室的血统,大楚的正宗,也不算窃国,怎么就是国贼了?”
  花折透过许康轶,好像许康轶身后的背景已经一分为二,一半是许康轶坚守了多年的信仰,是社稷苍生和皇子的担当和忠诚。
  另一半是许康轶这么多年背负在身上的不公和血海深仇,他和许康轶在一起的时候,看到许康轶挺简单的开心,他就心酸,付出的是泼天的心血和奉献,得到的全是天大的不公和失去,在许康乾眼中,许康轶就是眼中钉肉中刺,只有去死才是对的。
  “康轶,我知道你饱读圣贤之书,心系天下百姓,对得起列祖列宗和忠义二字,所以,有些话,一直在我心中,可我不想触碰你的底线,所以,这么多年我也没有讲过。”
  许康轶和花折对视,他知道花折要说什么,不过没有打断他,轻轻地说道:“这是许家的大楚国。”
  花折不接他的话,顺着自己的思路讲下去:“可是,你我全明白,如今又是生死存亡的时候,君要臣死,臣就得死,当日的凌安之旷世将星又如何?如果不是走了下策,现在也应该是兰州城外一抔净土了。”
  花折挺直脊梁,站了起来,语气不急不缓,字字见血:
  “康轶,你自封为翼亲王以来,文治上杀过贪官、整理过吏治;为民上治理了运河;武治上曾经在北疆和京城冒死出战;就算是知道毓王登基后容不下你,可你急流勇退,别无所求,自请降官出京,来到安西干冷苦寒之地,意在卫国守疆,一辈子循规守法,宁可当一个黔首。”
  花折话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可是许康乾呢,他加害无辜,步步紧逼,暗杀你皇兄;逼死你母妃;你当日只在毓王府中多看我两眼,就把我那样侮辱折磨。”
  “康轶,历朝历代,刑都上不了大夫,可你堂堂翼亲王,先帝尸骨未寒,就已经在大牢里尝过夹棍和烙铁了;竟然要靠安西军、裴星元和夏吾国的骑兵演了一出大戏,才侥幸能出来;但现在你也苟活不下去了,催命的诏书又来了。”
  元捷一直站在旁边,也是气得胸膛起伏,强忍眼泪。
  花折声音沉静,犹如空谷锣音,字字铿锵:“你如果去,康轶,你转头看看,心中想想,左右这些人,包括我和元捷他们,覆巢之下,哪个人保留得下去?”
  “你是大楚的血脉,是先帝的儿子,堂堂翼亲王竟至如此,何况天下百姓呢?!”
  “你想想凌安之国之屏障,满门忠良,大哥凌川、二哥凌云的鲜血从京城流到了安西;凌霄常年征战的国之栋梁,不能战死沙场,也只能是为凌安之挡了一下,当时君要凌安之死,他还不是飞蛾扑火,就得去送死?”
  “当时凌安之死讯传出去的时候,西域、北疆、金国等在大楚边境上庆祝的爆竹烟花燃了一个多月,到了夏天才安静下来;许康乾倒行逆施至此,天下人有目共睹。”
  花折掷地有声:“康轶,苍天尚有好生之德,而此等阴毒小人,竟然残害忠良至此,你父皇有多少子孙能足够他的杀戮?江山有多少栋梁还要葬送在他的手中?天下百姓有多少生灵,足够他的荼毒?江山能有多少田舍,能足够他的践踏?天下苦二阴毒久已!”
  “历史的车轮本应该滚滚向前,可仅因为一人,就要飞速倒退。许康乾,有才无德,妄居高位,以空谈欺天下,以阴毒误国家,离经叛道、倒行逆施、为达个人目的数次联合外国作乱,狼子野心,天地可鉴,我看他不仅是国贼,更是卖国贼。”
  许康轶心中惊涛骇浪,心中对许康乾的怨恨是种子,为国为民是雨露,而今生死关头是时机,心中一棵叫做造反的参天大树拔天而起,瞬间就想要冲出天灵盖,不过理性还是压住了他,他从来波澜不兴的声音中,好像有一丝颤抖:“铭卓,造反师出无名。”
  花折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眼中的坚韧犹如神兵利刃,仿若劈得开大楚的万仞高峰:“大楚立国以来,许氏皇子,皆有兵权,分封四境,康轶,你知道为什么吗?”
  花折从来风仪雅致,不用高声说话,可这振聋发聩的声音旱地惊雷一样在许康轶耳畔嗡嗡作响,像热油一样马上就要浇在他心中的滚滚火焰上,那火焰内容丰富,有仇恨的火种,有要活的决心:“为什么?”
  “这是在许家的大楚国,你是许氏的子孙,你上次进京之后,我仔细研究过你们皇室的家训和先祖的诏书——”
  花折此一番话是已经早就准备好了,而今就出口的最好时机,他声音一字一顿:
  “你们皇子带兵的原因是:朝无正日、内有奸恶,黑暗到遮天蔽日之时,许氏子孙当兴兵讨之,以匡扶社稷。——这就是皇子分封的原因,这就是出师之名。”
  无数种情绪飞速的从许康轶胸中闪过,他感觉冷热交替,刚才还觉得自己是熊熊烈火,现在觉得像一座马上就要坍塌的雪山,静的可怕,就那么看着花折,眨眼间仿佛能听到要雪崩之前积雪沉降的细微“咔咔”声。
  元捷早就想说这句话了,也不过是碍着许康轶从无反心,不敢说而已,听了花折一番话,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花折还是个夏吾国的人,其实平时斗嘴经常不是大家的对手,却把大楚的语言运用的这么好,他怎么就组织不出来呢。
  当即怒而谏道:“王爷,您和泽王,不知道比那位只擅长玩弄手腕的毓王强多少,早就该反;安西军是你麾下,北疆军十二万是您嫡系,您振臂一呼,二十万人还进不来京城吗?”
  许康轶沉吟半晌,想和做差距太远了,他静默不言,强压下血管中波浪滔天的海啸,良久叹道:“元捷,古往今来,造反起兵的王子,从外地进京的,没有人成功过。”
  花折已经领悟到许康轶也想这么做了,只不过是觉得做不到罢了,他坐在床前拿笔画图分析形势:“康轶,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死,要么反,我说的对吗?”
  许康轶看他拉过宣纸,只能点头。
  花折在北疆画了圈,在安西画了一个圈,“康轶,如果兵和一处,在天山山口会合,自西向东中原除了潼关,基本无险可守;直接下兰州、长安、只要破了潼关,再能遇上的阻碍都可以计算,也未必不行。”
  许康轶皇兄惨死、母亲被逼自裁,自己的头颅也在屠刀之下,隐忍多年,何尝不想放手一搏?不过脑袋一热是造不了反的,有可能是带着数十万人送命,他还是要为手下的性命负责:
  “铭卓,谁当皇帝和百姓朝臣无关,我在别人眼中只是造反者,失道寡助,支持者难觅;且一路俱为攻城拔寨,行军遇上的阻碍难以想象;许康乾会尽调举国之兵平反,届时江南和西南等尽会前来平叛,有近一百万王师;一百万朝廷军对二十万反军,基本无有还手之力。”
  花折不懂打仗,他哼了一声:“我看凌安之在北疆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地,几千人溜着数万人的时候也有。”
  许康轶拍了拍花折:“这就是问题所在,你和我,守城尚且牵强,何况攻城,而且全是要以少胜多?全打不赢大仗,没有能打大仗的大帅,大将和大帅,区别太大了。”
  花折笑的别有深意:“这就是问题所在,咱们有带兵的大帅,凌安之不是现成的吗?”
  许康轶觉得他异想天开,“这不可能,凌安之从未有过反意,去年宁可死,也没有选择走这条路。”
  花折:“康轶,得凌安之者的天下,泽王翼王当称霸的民谣唱了好几年了,泽王没了,就剩下您称霸了。”
  是想得凌安之,可那么多年也终究未网罗成功:“那不可能,他宁可死也不会帮我。”
  花折:“这些年我最怕他死,他死了还怎么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