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是我们家对不起你们,都怪我们家太穷了,你怪我们也是应该的……呜呜呜呜。”
  情到深处,陈卫国的老婆还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还越哭越大声,把他们这几年的难处全说出来了,眼泪直掉,看起来当真是真心真意,可怜极了。
  叶韬一时间尴尬起来:“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阿姨,你先别哭了。”
  他大概也就看女朋友哭过,什么时候让长辈这么在眼前哭过?
  章煜皱着眉头,他知道农村里挣钱不容易,最多就是养头猪和鸡鸭卖卖,不然就是种粮食换钱,这些钱要负担一家几口的开支,确实不容易。但是学费才多少啊,这点钱都没有吗?
  蒋斐却突然说:“那陈老婆子当年不还从你家偷了两千块钱吗?两千块,够给叶薇缴学费了,还绰绰有余。”
  对啊,陈老婆子既然能“偷”到两千块,就说明陈家没有穷得揭不开锅,也没到没钱不能给叶薇缴学费的地步。
  叶韬被陈卫国的老婆哭得心慌意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会儿蒋斐一提,他自然也想到了,两千块,不少了。更何况陈家如果真的有心让叶薇念书的话,怎么都会想到办法的,九年义务制教育的学费又不高,这点钱都没有吗?
  陈卫国一愣,刚想解释,陈卫国的老婆先拦住了他,解释道:“这事儿要怪我,当年我生了病,需要看病,所以老陈也是没办法了,为了给我看病,只能先委屈红红了。只不过后来钱被妈她拿走了,我的病也是一拖再拖。”
  陈卫国疑惑的看眼老婆,不过他很听老婆的话,到底没有反驳。
  蒋斐问:“你得了什么病?”
  陈卫国的老婆为难的说:“这个不太好说……”
  “哦,不太好说的病。”
  “是啊是啊,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就不提了,好在现在苦尽甘来,我们家亏欠红红许多,如今她回到家里了,也可以享享福了。”
  不知道为什么,叶莹反而松了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心里就好受多了。
  叶韬还是心存疑惑,就连章煜也凝着目光看了看陈卫国和他老婆。
  一顿饭吃完,陈卫国的老婆收拾碗筷去厨房洗碗,叶莹没有做过这个,也没有想要帮忙的意思,她心里还在为上午的事情而震惊,童可却在她耳边冷嘲热讽:“果然是大家小姐做惯了的,你妈又做饭又洗碗的,你就知道吃,吃了饭就坐着,也不知道去帮个忙。”
  叶莹看了童可一眼:“你胡说什么?”
  童可仰着下巴瞪她,“怎么了,我说错了吗?别忘了,这里才是你的家!陈卫国是你爸爸,陈卫国的老婆自然是你妈。”
  叶莹咬了咬唇,想反驳又无话可说,她不想和童可一般见识,转身去了厨房。
  童可瞅了几眼,偷偷跟了上去,她就想看叶莹吃苦受罪的模样,还准备拍下来拿回去日日观赏!
  叶莹脚步轻,加上本就心事重重的,没注意到童可跟在她身后,谁知刚走到厨房,就听到陈卫国和他老婆在说话。
  “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开腔?那两千块不能动,本来就是我们存起来,准备将来给小龙取媳妇用的!这话有什么不能说的?”在他看来存钱给自己儿子娶媳妇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根本就没错。
  …………什么?!
  叶莹惊在当场,不能给叶薇缴学费,是因为要存着给儿子娶媳妇?!
  陈卫国说完,他老婆搭腔了:“你这话能说吗?你说了就是我们在苛待小红,人家会觉得我们有钱都不给小红缴学费!叶家那边会怎么想?还会对我们莹莹好吗?”
  陈卫国不满道:“这怎么能是苛待?女孩子家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人?我妈她也真是的,也不知她怎么想的,竟然把钱拿去给小红缴学费,简直就是浪费。”
  叶莹惊得捂住嘴巴,陈卫国的儿子才多大啊?听说还在县里念初中,原本隔壁村头有个中学的,不过得每天早上五点过就起,走一个多小时的路才会到,他儿子嫌太累不愿意去,正好陈家有钱了,就一狠心,给送到了县里的中学去了,住校,也就周末可以回家一趟。
  还是个初中生,这会儿还没成年呢!
  叶莹还傻着,童可却从刚开始的茫然到后来的震惊,她讨厌别人歧视女人,而且她骄纵惯了,在家都是大呼小叫无法无天的主儿,这会儿更是惊声道:“不是吧?!你们这是典型重男轻女,宁愿把钱存起来放那儿生霉,都不给自己女儿缴学费,你们也太恶心了吧。”
  陈卫国和他老婆没想到自己说悄悄话被听了个正着,着实惊了一下,忙想解释,陈卫国已经跳起来了,他还没被人当着面这么说过,而且最近因为家里富裕了,他在村子里的地位都提升了不少,他这会儿心里也有些不高兴,再怎么说他也是个长辈,“……小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怎么就恶心了,我把钱留着自己儿子怎么就恶心了?我对我儿子好我还有错了?”
  童可翻了个白眼:“儿子儿子,你眼里就只有你儿子,感情你女儿不是你生的一样!”
  陈卫国知道这小姑娘家里不一般,也不能和她发气,憋着口气苦口婆心的说:“我眼里不是没有女儿,都是我生的我怎么可能不管?但小龙是我们陈家三代单传,我们家就这一个儿子,我当然要为他多做打算!”
  童可呵呵两声:“是哦,三代单传当然要宝贝着了,毕竟你们家可是有皇位要继承呢。”
  陈卫国的老婆出来道:“莹莹你别误会,你爸他不是那个意思……”
  叶莹后退一步,一脸戒备的看着她。
  陈卫国的老婆看起来有些尴尬。
  蒋斐不知道从那儿冒了出来,说:“叶莹,你确实别误会,他们确实没有不管女儿,听说陈卫国你担心自己女儿养不活自己,把她讲给了隔壁村的屠夫做老婆呢,彩礼三万块,在这乡下地方,已经很不错了,惹来好多人的羡慕呢。”
  他看向叶莹:“叶莹,你看,他是真心为了女儿好。”
  叶莹猛地看向蒋斐,看见蒋斐眼里淡淡的还带着笑,此刻她却觉得这个笑异常恶劣,他像是在看戏,又像是在逗弄着谁。
  陈卫国和他老婆一时间都被说得有点下不来台,而且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不仅叶莹、童可和蒋斐来了,就连叶韬和章煜也来了,显然刚才的对话都被听了去。
  叶韬这会儿也不由想起叶薇曾经说过,陈卫国准备等她成年之后就将她嫁给隔壁村一个三十岁的老男人,有了彩礼钱就可以给弟弟买房了。
  他当时就觉得有这想法的叶薇很可怕,这不仅是扶弟魔,这还是在作践自己,他甚至觉得叶薇思想短浅,这是个没有自我的人。
  可他没有想过,给叶薇灌输这种想法的人,才是真正的罪大恶极。
  章煜还没听说过这事儿,他这会儿一听,整个人都傻眼了,脸色更加难看起来,看陈卫国的眼神也越发深沉。
  陈卫国立刻道:“我这也是为小红好啊,我是真的为她好,那家人我是相看了很久的,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是人家在镇子上卖猪肉挣了不少钱,家里修起了两层的楼房,人也老实,只要嫁过去肯定吃穿不愁,也不用下地干活!一辈子都衣食无忧了,你看,这哪里不好啊?”
  他一拍手掌,还是一副为了你好的模样,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看得人心里直发寒。
  蒋斐赞同的说:“是没有哪里不好,叶薇一辈子吃穿不愁,有了个好归宿,你又能拿到三万块的彩礼钱给儿子娶媳妇,这种两全其美的好事儿哪里找?”
  陈卫国脸一红:“我……”
  叶韬沉着脸打断了陈卫国的话:“你为了你女儿好?那你根本没把女儿当女儿,你只把她当成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可以给你换来利益的工具!”
  童可也被这愚蠢的想法给惊得目瞪口呆,当然也没忘了讽刺叶莹:“叶莹你快看看啊,你死活不想回来是对的,你真的太聪明了,不然的话,你一回来就得被人打包给卖了!”
  “唉,就是苦了薇薇啊,人家怎么说也为你吃了十八年的苦,好不容易真相大白可以回家享福了,你却偏偏不让,还得让人家以死相逼才能回到自己的亲爸妈身边,就这还被人说成是嫌贫爱富,被自己亲人误解……”
  “我们薇薇的命真的太苦了,真的,太惨了!”童可说着,还假模假样的给自己擦了擦眼泪,柔柔弱弱的往章煜身边靠。
  叶莹这会儿脸也是白了又白,她没想到陈卫国不仅不孝顺,还重男轻女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如果是她在这个家,如果她没有被抱错,那么叶薇遭受的这一切,都该是她……
  这个想法让叶莹浑身发抖,明明是艳阳高照,她却只觉浑身冰寒。
  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是人过的吗?
  而叶薇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十八年,十八年,她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脸色难看极了,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然而此刻却没人注意到她了。
  ……
  章煜原本看叶莹一个人恍恍惚惚的,童可又不怀好意的跟着,他本是担心,所以才跟着过来,谁知道会听到这种话?甚至把卖女儿这种话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他恍惚间想起叶薇是以自杀威胁才终于回到叶家的,当时他觉得叶薇的做法很不可理喻,如今想来,把一切事情看得太过简单的那个人其实是他才对。
  如果是他遇到这种情况,当他灰暗人生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曙光的时候,他只怕不折手段也会抓住,然后逃离……
  不仅是章煜这么想,叶韬也这么想,亏他以前还看不起不珍惜生命的叶薇,如果是他遇到这种事情,手段或许比叶薇还要极端!
  下午一点过的时候,叶韬再次见到叶薇,是看见她从地里背了一背篓的,被叫做牛皮菜的东西回去,陈老婆子喂了头猪,这个是砍来喂猪的。
  依然是那个大大的背篓,压在她瘦弱的身体上,而且已经压了十八年。
  叶韬心里突然觉得沉甸甸的,这是他亲妹妹,就算相处的时间很多,彼此有太多的陌生,可这是他的亲妹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这么多的罪……
  他上前把叶薇背上的背篓接了过来:“我帮你吧。”
  叶薇看他一眼:“哦。”
  她放下背篓,踩着田坎回家。
  叶莹看着叶韬心怀愧疚的模样,她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章煜也跟着一起来了,蒋斐吊儿郎当的,童可在叶薇身边叽叽喳喳:“薇薇,你还不知道,那个他陈卫国简直不是人,他竟然想把你嫁给隔壁村的老头子,你这才多大啊,他就想着你的彩礼钱了,你怎么这么惨啊,你这些苦可都是为叶莹吃的呀,她还不知道感恩,整天一副受害人的形象,唉,我都为你感到难过。”
  她一边说还一边往章煜身上看,看章煜没有为叶莹说话,她就高兴得不得了。
  叶韬沉默,想起在家哭泣说着难过的叶莹,再想想在外吃苦受罪的叶薇,谁会更痛苦呢?
  章煜皱眉道:“童可,别说了。”
  章煜以为叶薇还不知道这个事儿,毕竟叶韬也没和章煜提过,因为太过私密,传出去不好听。
  叶薇倒是一脸冷静,淡淡的,丝毫也不意外。
  章煜说:“你早就知道了?”
  叶薇点头嗯了声:“知道啊,怎么了?”
  章煜疑惑:“你知道了,就没什么反应?”
  叶薇眨了眨眼睛,安静的说:“什么反应?要是我再晚一点被爸爸妈妈找到的话,我应该就嫁过去了,没准儿能三年抱俩呢,哥哥就能做舅舅啦。”
  叶韬:“……???”舅舅?
  章煜:“……???”三年抱俩?
  童可:“……!!!”
  蒋斐:“对,你身体好,好生养。”
  叶薇说:“是的呀,生了也好恢复呢。”
  蒋斐:“……”
  叶韬白着一张脸说:“不,我还不想做舅舅。”
  章煜也差点被叶薇的话给吓死了,“你就算成年了,没到二十岁也不能结婚!”
  叶薇说:“没关系啊,我们这里查得没那么严,等过两年再去拿结婚证也是一样的。”
  章煜斩钉截铁的说:“那也不行!”
  叶薇叹息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可就是这声叹息,让人听出了她的无可奈何。
  ……
  一行人跟着叶薇回到陈老婆子家,这会儿陈老婆子在剥玉米,她瘦小的身体坐在堂屋里,狗搂着背,头也不抬的就知道干活。
  叶韬把背篓放下,叶薇拿了砍刀就开始砍猪草,刀子剁在彩板上,一时间,寂静的老房子都是这个声音。
  蒋斐倒是自来熟的,找了个地方坐下,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好好奇的左看右看,童可是看哪儿哪儿嫌弃的慌,委委屈屈的找了个小板凳坐下。
  章煜和叶韬对视一眼,去帮陈老婆子剥玉米。
  他们这一待就是一下午,眼看着叶薇砍完牛皮菜又都倒锅里去煮,等灶里架好了柴火,她过来剥了会儿玉米,眼看太阳没那么烈了,就又准备背着背篓上山去了。
  她几乎就没有停下来过,无时无刻不再忙碌。
  叶韬心里颇不是滋味儿,因为他想到自己的这个年纪在做什么,在吃喝玩乐,在全国旅游,在述说着人生梦想,而被他们千娇万宠的叶莹又在做什么呢?她穿着漂亮的裙子,吃着精致可口的食物,像个小公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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