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开门!开门!我是嘉佑!我是嘉佑!太子哥哥、嫂嫂!开门哪!”门外的小小少女哭求。
  此时东宫哪敢开门,侍卫爬着梯子攀到墙头举着火把向下看,回头道:“殿下,确实是嘉佑殿下。”
  太子道:“快,快!把她弄进来!”
  众人撕裂床单结成长绳放下去,让嘉佑公主系在腰间,将她吊了上来。
  嘉佑公主落地,太子妃于氏冲上去抱住她:“怎么只有你?福康呢?”
  “姐姐、姐姐……”嘉佑脸色惨白,嘴唇颤抖。
  宫中升起火光,亦有人尖叫。
  福康姐姐跑来扯起她往东宫跑,嘉佑太小,已经不记得这是宝华姐姐临去前反复叮嘱的。
  她们在路上遇到了乱兵,乱兵追过来,福康扯着她拼命地跑。但她们注定是跑不掉的。
  福康把她推到了防火的水缸后面,告诉她:“往东宫逃!”
  乱兵转过墙角追来了,福康引着他们往东宫的反向去了。嘉佑拼命地往东宫跑,她边跑边回头。
  火光中,她看到福康纤细的身影被那些乱兵抓住了。
  他们为什么撕扯姐姐的衣服?
  嘉佑还不满十岁,她还不懂。她只是知道,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她拼命地跑,个子小,到处可以躲藏。躲过了几拨乱兵,终于跑到了东宫。
  “太子哥哥!救救姐姐,救救福康姐姐!”嘉佑哭求。
  安乐姐姐从来不亲近,远嫁的宝华姐姐已经记不太清,她心中的“姐姐”只有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的福康。
  太子和于氏一脸木然。
  这时候,谁救得了谁?
  福春抱着他的细软藏身在监舍后面一小段排水沟下面,这里几乎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来搜查,非常安全。
  才这么想着,头上的透水瓦砖就被人搬开了。
  福春骇然抬头,对上的是自己同屋一样骇然的脸。
  是了,这地方就在他住的监舍后面,不会有人知道,但是他的同屋知道!
  两个同样瘦弱的內侍,为了争夺这小小一方藏身之地,在黑暗中展开了无声的殊死搏斗。
  福春掐死了他的同屋,将他的尸体拖进灌木丛。
  他正要离去,心中忽然一动。
  他细细地搜了同屋的尸体,在他的怀里、腰带里、裤裆里、鞋子里都摸出了金银细软。他将那些都揣进自己的怀里,重新又躲回了排水沟里。
  现在还不是出去的时候。
  这种乱时,杀人不眨眼,才不管你是谁,谁出去谁倒霉。
  得等到杀够了,消停了,那时候再出去。
  不管这座皇城的新主人是谁,总归是需要人服侍的,福春想。
  只盼着天快些亮。
  那些哭喊快些停。
  火,不要烧过来。
  都烧光了,新的贵人住哪呢?
  西山别苑,寿王在佛楼上望着云京的火光,嘴唇颤抖。
  “大虎,你母亲,你母亲……”他呜呜哭泣。
  他富贵闲散了一辈子了,只能做那些承平盛世锦上添花的事,根本承受不起这等巨变,整个人失魂落魄,全没了主意。
  明明是夏日,康乐郡主却依然裹着锦衫,身形单薄,仿佛风吹便走。可她站得比她的父亲直得多。
  她望着那夜里的火光,虽听不到声音,寂静的画面却更令人惊惧交加。
  “找间空屋,门和梁都拆了,加固大门。”她命令管家,“大门的灯笼熄了,各院都熄灯,非必要不许有灯火,不要让人注意到我们在这里。”
  管家毫不犹豫地应喏,看也不看哭得发颤的寿王一眼,领命而去了。
  他们能在这里逃过云京之劫,全赖康乐郡主眼光犀利,早早嗅到危险的气息,力劝王爷挪到了西山别苑暂住。
  在这种时候,多走几步都要柔弱喘气的郡主,才是大家的主心骨。
  “大虎!大虎!”寿王哭得涕泪泗流,“你母亲怎么办?”
  谢宝珠脸色苍白,嘴唇紧抿。
  林修浦围城,黄允恭带兵勤王,她就知道不好。
  为何人们的忘性如此之大?目光如此短视?只看到眼前的危机解除,不想想历史上同样的情形已经上演过几回,哪一回有好下场?
  她费力说服了父亲暂时移到这别苑来,不料母亲嫌弃左邻右舍的庄子都无人,太过冷清,非要回云京去。直说:“林修浦都死了,已经无事了。”
  谢宝珠只压着她不许,万想不到寿王妃耐不住寂寞,不叫下人告诉她,悄悄带人回京城了。
  那是昨天的事,她今天早上才发现,已派了人去追。派去的人还没回来,今天夜里,云京火光冲天!
  她要怎么告诉父亲,母亲……大约是不能活着回来了。
  “大虎!大虎!我们怎么办?”寿王泪眼婆娑地扯着她的衣服问,“我们往哪里逃?”
  “我们哪里也不去。天下马上就要全乱了,去哪都不安全。”谢宝珠说,“我们只能等。”
  寿王不懂:“等?”
  谢宝珠说:“庄子里我叫人预先存了粮。从现在开始,每个人食物定量发放,谁也不许浪费粮食!我们就缩在这里,等一切都定下来,等云京有了新主人,他会决定我们的生死去向。”
  寿王抖起来:“那怎么行,那是等死。大虎,我们还是逃吧!”
  谢宝珠看着他:“逃到哪里?”
  寿王说不出来。
  “天下虽大,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谢宝珠冷酷地说出现实,“谁叫我们姓谢呢。”
  身为皇族,不管逃到哪里。当那里的权势者举起反旗的时候,都会拿他们祭旗。
  寿王颓然跌坐地上。
  第62章
  河西的消息是很快的,毕竟早早就有眼线安插在云京,盯着云京的风吹草动。
  李铭一直在观望,四郎李启按捺不住劝了好几次,他总是说:“再看看。先出头的椽子容易烂,咱不当那先反的。”极为沉得住气。
  当云京沦陷的消息八百里快马加鞭送到他这里的时候,李铭心里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大家都差不多要出手了,该去抢这一张大饼了。
  但不巧的是,偏他这时候,染疾卧床。
  李铭派了人,将几个最重要的义子召回,共议大事。
  北境边军大营。
  “知道了。”李固道,“回去禀告大人,我这边有些事要处理,一时脱不开身,晚些日子回去。”
  凉州来的传令兵行礼退下,回凉州覆命去了。
  “将军,做什么晚些回去?”他贴身的亲兵不明白地发问。北境这边,并没有什么事务缠身啊。
  “现在回去,必要跟二郎相争了。”李固说。
  亲兵脸上现出不忿神色。
  这是他贴身的人,以后也要放出去的。
  李固看了他一眼,道:“你不必心中不服,咱们每个人,都是依附于大人,依附于河西的。我们之所以看起来强大,便是因为河西是铁板一块。若没有河西,谁单独出去,都只有任人践踏的份。所以河西,必须上下一心。”
  “能维持河西上下齐心,我与二郎之间,我便退让一二也没关系。”李固说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想不到是预言的预言,“河西这块铁板要折了,想再重建起来,必是要死人,要血流成河才行。那种局面,你可想看到?”
  “蛮头,去把敬业叫来,让他替我坐镇中军。”李固说。
  叫蛮头的亲兵奇道:“不是说晚些才回凉州吗?”
  李固沉默了片刻,他的瞳眸便得幽邃起来。
  “我,要趁这功夫去趟漠北。”他说,“处理些私事。”
  漠北有什么私事,漠北只有……
  蛮头犹豫,欲言又止。
  李固的目光压过来,他到底是没敢,领命去了。
  李固跟着出了大帐,点了一队人:“收拾一下,跟我去漠北办事。”
  亲兵们去做出行准备。李固遥遥北望。
  今天收到的信息量极大,林修浦、黄允恭、云京、李铭、二郎……他的脑子飞快的转动,考虑这天下大势,考虑河西的形势,考虑自己必争的利益和必做的妥协。
  但,在这样多的思量、考虑与权衡中,李固终是给自己留了小小的一块空间,考虑他自己。
  当他问清云京的形势和凉州方面的意思时,他在那一刻意识到了一件事——此时此刻,是谢玉璋回来的一个契机!
  云京沦陷,现在的形势,大赵必亡。和亲已经失去了意义,没有大义的名分束缚她了。
  而李铭尚未反,依然算是大赵的臣子。他先斩后奏把她接回来,便师出有名。便是李铭日后反了,义父大人胸襟广阔,也不会容不下她一个失国的女子。
  漠北当然不会放人。
  不说她带去的财帛人口,便是她的美貌,阿史那也不会放她回来。
  但李固此时此刻顾不上别的人了。
  当初她作为大赵公主和亲,于大义、于身份、于能力上,他都毫无办法去改变去阻止。而现在,出现了这样的契机,他也有这样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这契机极其短暂,转瞬即逝!错过了,她可能这一生再没有回归故土的机会!
  李固其人,会审时度势,会妥协退让,亦会在机会来临时毫不犹豫地牢牢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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