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 第538节
  京城里那么多人,她自然不可能识得其中的每一个人,这什么明镜先生亦是如此。
  张夫人这才道:“明镜先生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名士,虽未入官场,可座下学生不少,我夫君便是他的学生。”
  乔苒脸色微凝。
  这位张夫人的夫君张大人在京城一众官员中虽然看起来并不显眼,可这里是长安城,三品大员遍地走的地方。若是将张大人放到地方上,那也是正儿八经科举入仕的子弟。有这样学生的先生在一众科举学子中想来是名气不小的。
  而且,不管是张大人还是张夫人,观其表现都是十分信任这位明镜先生的,不然也不会将要参加下届科考的爱子带去明镜先生那里接受教导。
  想来这位明镜先生的“桃李”真可谓不少。
  一想到这等人居然是方才那人的人,便让人无端生寒,若是如明镜先生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呢?
  乔苒沉默了下来。
  张夫人见状默了默,又道:“原先还觉得是夫君对不住我,可听那人的意思,若非我的缘故,夫君也不会遭遇这等事,是我对不住夫君而已。”
  “张夫人莫要多想。”乔苒闻言忙开口对她说道。
  封仵作同徐和修已先一步进了书房,她也该进去了,看着满面愁色的张夫人,乔苒安慰她道:“事情真相到底如何还没有定论,那人的话暂且还分不出真假来。”
  张夫人闻言略略点了点头。
  乔苒这才迈步跨入了书房。
  书房下的地室口道开着,因着已经进去好几个官员,是以比起原先只以烛台照明的地室,此时的地室明显明亮了不少。
  在地面上地室的入口处已隐隐可见走动的官差身形,地室下端暗红色的不知是朱砂还是血液正纵横交错的在地室下划出一道道划痕。
  乔苒拿帕子蒙在口鼻处,从地室入口走了进去。
  即便已经散去不少味儿了,那浓重的血腥味还是让她有种干呕反胃的冲动。
  随着一步一步塌下石阶,地室中的情形也渐渐清晰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这是一座圆形的地室,整个地室的脚下用蜿蜒的曲线分割成了两半,黑白分明的两颗圆珠也各自在其所划之内。
  这是一座人尽皆知的太极鱼图,便是不懂阴阳学术与道教的都认得和知晓这个图案。
  太极鱼图边缘处等分出了五枚圆形图,就似在太极鱼图的边缘处分别扣了五颗珠子。
  看着五颗珠子中朱砂描绘的图案,很容易分辨出这五颗珠子大概代表的就是阴阳五行,代表五行的圆珠上各用架子架着一具面目全非似是用秘药处理过的尸体,这尸体除了人形的轮廓之外,其上几乎所有的皮肉都已经被处理的不成样子了。最早来地室的张解和谢承泽在代表金的那个圆形图案之上的架子旁探着那似尸体一般早已面目全非的人的脉搏。
  想来还有脉息的就是这个人,只可惜这里的尸体似是早被处理过了,面目全非不说,早也同活死人无异了。
  太极鱼图、阴阳五行,再加上干涸的人血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所谓的阴邪秘法。
  那人装成门房老钱的样子便是为了这地室里的东西?乔苒看向地室里的类似五行的法阵微微蹙眉。
  “这人没救了。”那厢封仵作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大的密室里他的声音格外响亮。
  “跟尸体没什么两样了,你们若是行行好不如将他给我,让我研究研究,往后我这验尸水准保准更加精进!”封仵作说道。
  “人还活着,不能给你。”离他最近的谢承泽回了他一句,而后看向这些尸体,道,“你且先看看这些人的死因。”
  “不用看了,虽然用秘药将脸毁了,不过那人应当是个拿捏分寸的高手,这些人可不是死于脸上的伤,而是皆死于流血过多。”封仵作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着指向地面上纵横交错的暗红色划痕,道,“这些鬼画符一样的东西一瞧便是以人血所划,我一看便知晓了。这个活着的也没救了,不过倒是这流血过多而死的尸体我此前还甚少见过,若是找不到亲眷不如交给我钻研一二,也好为世人奉献一番。”
  地室里众人皆没有理会他。
  封仵作这样不着调的胡说八道大家都已习惯了。
  比起这个来,倒是这地室里古怪的法阵更令人在意。
  “解之,你想到这是什么法阵了吗?”徐和修问张解。
  方才他们进来之后一看这等类似法阵祭祀的情形便问了解之,不过解之只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
  “我不知道。”张解此时再次摇了摇头道,“不过应当是律法之上没有记载的民间阴邪秘术,多半是为求一己私欲所建。”
  一己私欲……那个“老钱”的一己私欲会是什么?
  乔苒想着,似这等古怪阴邪的秘术一般而言总是脱不开人之所求的七情六欲的极端的。譬如年迈的帝王想求长生用阴邪秘术之事比比皆是。
  听“老钱”的声音很是年轻似乎还不到求这个的地步,再者看他身手也不像是身体孱弱有病的样子,那“老钱”的私欲又会是什么?
  乔苒垂下眸子,半晌之后忽地抬头摸了摸自己的脸。
  “暂且不知道这个人所求是什么?不过看这地室一塌糊涂的样子,想来那人也未能得偿所愿。”那厢的谢承泽说着,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一旁的封仵作,“既然一个尚且活着,想来这些人也未死去多久,封仵作不如先验尸确定一番男女……”
  “都是男的。”封仵作却飞快的打断了他的话,对于这个他还是很在行的,即便对方已经用秘法把人的外表皮囊弄的面目全非了,可他还是能从身体骨骼走向看出一二来,“年纪应当不算大,无一人超过四十岁,还未露出老态来。”
  五个未超过四十岁的成年男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或许可以从这等地方入手,寻个一二来。
  当然后续能否发现什么细节还要看封仵作的本事。
  “旁人能发现的,我定然会发现;旁人发现不了的,我或许也会发现。”对上众人往来的目光,封仵作发出了一声冷哼,自己的本事他还是有绝对的自信的,“要不然就是实在从手段上发现不了而已。”
  话音刚落,上头唐中元的声音传了下来:“乔小姐,那明镜先生那里有些发现。”
  乔苒闻言朝众人点了点头,转身踏上石阶回到了书房之内。
  先前去大理寺寻人时她也不曾忘记明镜先生那里的状况,特地让唐中元带了些官差去了明镜先生那里,才回到书房之内,便看到张夫人一脸的愁色,身旁空空如也,乔苒便知大抵是扑了个空。
  唐中元接下来的话也确实应证了她的猜测。
  “我们去时明镜先生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向附近的街坊领居打听了一番,听闻前两天明镜先生便收拾了行李说一行人要外出远游,”唐中元说到这里,看向张夫人,顿了顿,才又接着说了下去,“张大人想来常带令公子前去明镜先生那里,听我们问起张大人与张公子,街坊领居也知道他二位,道他二位是与明镜先生一起走的,走的时候瞧起来心情不错,还在说笑。”
  张夫人脸色发白。
  若是先前不知道明镜先生是什么人倒也罢了,可如今既知道了明镜先生的身份,想到朗儿与夫君竟然是说笑着与明镜先生一起走的,他二人应当至此还不知道明镜先生的身份,是自愿同明镜先生一道离开的。
  这真是……张夫人心中担忧不已。
  乔苒见状,略一思忖之后便开口道:“张大人与张公子信任明镜先生,若是明镜先生随便编排个理由,譬如外出游学之流的,张大人与张公子甘愿一同前往也是有可能的。”
  张夫人心知她在安慰自己,只得苦笑了两声,问乔苒:“乔大人,那如今该怎么办?”
  “他二人不知道明镜先生的身份,明镜先生这出戏自然还会演下去,即便是假的,可至少张大人和张公子还是安全的。”乔苒想了想,对张夫人说道,“他们带走了张大人与张公子显然是有所求,想来对方很快便会联系我们。”
  “乔大人,”听她说到这里,唐中元便开口了,他自袖袋中取出一张纸条交给乔苒,道,“乔大人说的不错,明镜先生那里已经留了话在家中,写在了石壁上,还让邻居带话道若是有人来寻他们便让我等看石壁上的话,我将墙上的话抄了下来。”
  至此那人的布局才显现了出来,明镜先生将张大人与张公子带走早就是布局中的一环了,同样的,以老钱的身份留在张夫人的宅子里做了地下室那一出而后等待被发现或许也是布局中的事情。
  所以,这个人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以这人惯常的手法他并不喜欢亲自出手,而是将他人看做自己手里的刀,借刀杀人。
  所以,这一次的刀成了明镜先生?
  乔苒看向唐中元递给自己的纸条:出人意料的是纸条上的并不是一句完整的话,而是几本书的名字,或许说是完整的书也并不算,因为也不尽然。
  第一行写的是:《左传宣公十五年》;第二行写的是:《史记赵世家》;第三行写的是:《长平之战》;第四行写的是《东周列国志》
  这些书看起来颇有些风马牛不相及的意味,有不少她甚至都没看过。
  “这明镜先生倒是博学。”看了片刻之后,乔苒道,“这些书我也多数不曾看过。”
  张夫人在一旁扫了一遍,指向第三行的《长平之战》道:“我知晓长平之战,说的是秦赵长平之战的过程,我看过这个。”
  “看来这位明镜先生是个喜欢猜谜的人,”乔苒心中一动,转身向书房走去,跨入书房时,正见徐和修、张解和谢承泽从地室里走出来。
  他们是最先进入地室的,尤其是张解和谢承泽,在地室里呆了这么久,也不曾换过气,多少有些吃不消了。
  乔苒走过去,将字条递给他三人看,而后才开口道:“你们书读得多,这些书想来都有所涉猎,有人留了谜题于我,不知你们可否看得出来。”
  明镜先生既是个桃李不少的先生,想来平时涉猎所读之书与那些参与过科考的相差不大。徐和修和谢承泽是进士出身,张解虽说不曾参加科考,可听徐和修话里的意思不止一次的道过张解若是参加科考也不会逊于黎兆云云的,如此,想来这些书于他三人而言并不算难。
  果不其然,待她将字条字条递给他三人看后,三人顿了一顿之后,几乎是同时变了脸色,而后异口同声的道出了一个成语。
  “易子而食!”
  第792章 谜面与先祖
  易子而食?即便没有将这些书都涉猎全,不过这个成语字面上的意思她还是懂的。或为天灾或为人祸,人为求生,交换孩子为食。
  明镜先生的这个谜题的谜底委实让人无端的生出几分恐惧与不安来。
  看着众人惶惶的表情,张解神色肃然,看向乔苒,眼底浮现出了几分忧色,他道:“应该便是这个答案了。”说着便解释了起来:“《左传宣公十五年》中有云“宣公十五年,楚伐宋。宋人不降。“敝邑易子而食,析骸以爨”;《史记·赵世家》中也有明确的记载道‘三国攻晋阳,岁余,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版。城中悬釜而炊,易子而食。’。”
  光这两个其实就已经可以得到答案了。
  张夫人脸色发白,嘴唇颤了颤,喃喃:“我所知晓的长平之战中也有这样的记载,说是秦赵长平之战后赵国国力大损,几乎就没了能耕地的青壮年,可谓是家家办丧事、户户有哀鸣,并且当时邯郸被亲和列国包围,城内百姓易子而食。”
  “《东周列国志》中易子而食之事则有华元登床劫子反的故事。”徐和修在一旁补充道,“大概就是说春秋时期,楚庄王攻打宋国,大军围城,宋都粮草已尽,情况危急,这时宋国的右师华元急中生智,半夜单身去到楚军营中挟持楚国大夫子反。华元登床劫子反,告诉他宋城内已经“折骨为炊,易子而食”,结果司马子反回去后要求楚王退兵,楚庄王不忍,于是“引师而去”。”
  这个谜面委实简单,只消稍知晓其中两个故事以上的人便可发现其中的共同之处。
  想来这位明镜先生本意也并非用谜题为难他们,就差没将谜题明晃晃的告诉他们了。
  安静了一刻,乔苒一哂,语气中多了几分嘲讽:“此人如今的手段倒是精进了不少,比起先前两个案子,如今倒是还给提示了。”
  这话一出,周围登时便安静了下来,众人脸色皆十分难看。
  这是把大理寺当猴在耍吗?还玩猜谜这一套?
  被带走了夫君和爱子的张夫人脸色惨白,乔苒冷笑了一声之后便向她走了过去。
  “张夫人。”乔苒说道,“关于这个明镜先生,你知道多少?”
  既然是明镜先生给的谜题,那多半是与明镜先生本人的经历有关了。
  以前两次的案子来看,那人都不会直接动手,而是躲在后头以人为刀,借刀杀人。他所借的刀不管是绿意还是葛怀素一家,动手杀人必然是有所过往和图谋的,如此的话,这一次对方的刀若是明镜先生,这个明镜先生必然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方才我便在想明镜先生的事情,”张夫人闻言,看了眼乔苒,回她道,“明镜先生于我夫君而言是恩师,素日里我等对明镜先生也十分尊敬,自然不会多问明镜先生的过往,是以知道的关于明镜先生的过往也不比旁人多多少。”
  当然,同乔大人他们这些头一次遇到明镜先生的人比起来,她知道的还是多了不少的。
  “明镜先生的长安官话说的极好,一开始我等都以为他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不过后来才知晓明镜先生祖上并非长安人氏,是自外乡流落长安的流民。明镜先生的父亲读书也算有天赋,通过在书苑旁听考中了秀才,之后又中了进士,之后听闻明镜先生的父亲做过几年的小官,可是因不会钻营加上没有门路,官场并不如意,处处受人排挤,后来便干脆辞了官,做起了教书先生。”张夫人一一道来,“明镜先生的父亲做官虽然不行,可听闻教书很是不错,是以有不少学生进不了国子监便来明镜先生的父亲这里读书,久而久之,明镜先生一家的私塾也变得小有名气了起来,之后明镜先生子承父业,将私塾开做一个小的书院延续了下来。”
  虽然官场不顺,可这教书之上教得好自也能收获名望与钱财,是以明镜先生在长安的日子其实过得很是不错。
  素日里的明镜先生更是一副只教书育人的做派,看淡金钱财物,为人啧啧称赞。
  张夫人确实知晓的不多,将自己所知的关于明镜先生的事情尽数说了一遍之后,几乎也找不出什么关于明镜先生的线索来,若说有,大概也只有一条了。
  “你是说明镜先生先祖曾是流民?”乔苒想了想,问张夫人,“可知他先祖因何成了流民?”
  明镜先生给的谜题是“易子而食”四个字,会出现易子而食的情况多半是因为天灾人祸,百姓将将饿死引起的。
  这等天灾人祸自然会出现一批的流民。
  张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如今想来,才发觉有些古怪,明镜先生似乎从未提过他先祖成为流民的原因,此前也不是没有学生随口一提,却每每都被他用各种借口糊弄了过去。”
  当然,明镜先生为师长,有这个身份在,他要想糊弄过去自也比一般人要方便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