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仿佛无论何时,在他面前袒露出怎样的秘密和过往,他也都会因为“叶怀遥”三个字自然而然地接受。
  虽然叶怀遥并不需要依赖谁,但不得不说,容妄身上有一种强大的安心感,让人感到永远都不会孤身一人,茫然无所靠。
  叶怀遥微微笑了一下,又道:“方才街道两边的店铺我都已经观察过了,这里的幻境做的与现实当中确然是一模一样。既然如此,我想,可能幻境中,也存在着你我幼时的自己。”
  整个幻境构建的中心点肯定不会放在他们身上,但如果要找到什么破绽,先从自己下手,显然是最方便的办法。
  容妄心里也知道这一点,可他之所以迟迟没有提及,却是因为另有苦衷,不愿意在叶怀遥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还在犹豫。
  此时叶怀遥都已经把话说出口了,他也没有理由拒绝,沉吟了一下说道:“这幻境里面情况不明,咱们也不好分散开。要不然先一起去你那边看看?”
  容妄想,要是能从叶怀遥那一头下手,先将幻境打破,那么他担心的事也就不会成立了。
  叶怀遥何其体察人意,听容妄这样说,一眼便看出他脸上似有为难之色,便说道:
  “也可。那先让我想想,这个时候应该到什么地方去找我自己。光熙二十三年……嗯,我应该十五。走罢。”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街口,旁边的大柳树下面,有一群孩子正在吵吵嚷嚷地玩着游戏。
  他们用草汁碾出来的染料将脸弄得花里胡哨,正在一本正经地分派哪个是大侠,哪个是魔头,哪个是被抓走的无辜姑娘,哪个又是传说中长了三只眼睛四条胳膊的大妖怪。
  曾经那些充满了鲜血与勇气的往事,变成街头说书人口中的传奇逸事,最后又在孩子们的游戏中呈现在真正的大侠与魔头面前,可见人生是非,往往没什么道理可讲。
  叶怀遥停住脚步,眼见这些孩子们玩的高兴,脸上不觉露出笑意,站在原地多看了一会。
  看着这些孩子玩,他忽然又想起来当初刚刚见到阿南时的场景。
  虽说阿南只是容妄的一个化身,但人还是那个人,命格是不会变的——自幼丧亲,生来孤苦。
  就像容妄刚才表现出来的那样,连最普通的孩子游戏都未曾听闻,仿佛压根就没有童年,也不知道他家里曾是干什么的。
  容妄见叶怀遥驻足,便也跟着瞧了一眼,只是他对其他人一向不怎么在意,脸上都是疏离漠然之色。
  片刻之后,他转头问叶怀遥:“在想什么?”
  叶怀遥道:“我在想,算来咱们的年纪应该也差不多罢?当年又都在这里生活过,但真是太可惜了,我怎么就从来都没有碰上过你呢?”
  他说:“如果碰上了,我也可以带着你玩这些,还能领着你去找很多好玩的地方。”
  或许那样,你就不会成为今天的邶苍魔君罢?
  虽然神秘高绝,人人畏惧,但似乎永远都没有舒展眉头真正开怀的时候,只能把所有的希望期待寄托在一个人身上。
  容妄一愣,转过头来看着叶怀遥,恰好叶怀遥也正看向他。
  两人都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
  容妄心中不知是喜是悲,着魔似的将手抬起来,朝着叶怀遥的脸伸过去。
  他的指尖碰到叶怀遥的脸,这才仿佛恍然梦醒,又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猛地把手收回去了,低声说了句“抱歉”。
  两人又同时转过头,向着孩子们看了一眼,容妄那漠然的目光也连带着变得柔和了一些。
  他心里想,你总是待人这样好……
  若那时当真能像普通孩童一样跟你如此相伴,便是天上的神仙来了,我都不肯跟他换的。
  容妄轻轻吸了口气,说道:“我……”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感觉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目光立刻一冷,沉着脸转头看去。
  结果却见是一个穿着粉裙的小女孩,不小心撞了过来。
  这小姑娘也就六七岁大小,圆脸,大眼睛,长得非常可爱。
  她被容妄一看,立刻吓得一哆嗦,哇地大哭出来。
  容妄:“……”
  作者有话要说:  汪崽日记:
  今天算计了燕沉,叶怀遥似乎没有生气,太好了。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下次还敢。
  还有,好想回到过去啊……
  第62章 秋去云鸿
  曾记得江湖上一度有过传闻, 说邶苍魔君脾气暴虐, 酷爱生吃人肉, 尤其爱吃小女孩。
  容妄是真的没吃过小女孩,但现在, 他也真的觉得小孩嗷嗷的哭声很烦。打又打不得,哄也不会哄, 讨厌。
  好在这种情况下,旁边天使一样的叶怀遥从来都不会让人失望。
  “怎么了,别哭了噢。”
  叶怀遥半蹲下来, 摸了摸她的头, 变魔术似的将一朵小金花别在女孩的辫梢上, 含笑问道:“怎么只有你自己在这里呀,你家大人呢?”
  容妄看了那朵金花一眼, 又看了看自己的袖口,确定叶怀遥真是顺手从他衣服上揪下来的。那乃是魔族圣物之一金盏菡萏,亦是魔君袖子上特有的缀饰。
  叶怀遥大概是怕花型太过特殊,给小姑娘带来麻烦, 戴花的时候还随手把花瓣捏了几下,于是金盏菡萏看起来就像一朵金色的迎春,倒也别致。
  容妄:“……”
  反正他倒也没什么脾气。
  小姑娘总是喜欢这种漂亮的东西,看了几眼,果然便不哭了,委委屈屈地说道:“找不到娘了。”
  容妄站在旁边,看见两人一站一蹲说话的样子, 突然觉得这场面挺像一家三口。
  他便怀着这点小心思,往叶怀遥身边走了走,跟他挨的近些,直到自己的广袖袖口暗戳戳蹭上对方的背了,才觉得满意。
  魔君大人的心情很好哄地愉悦起来,便也纡尊降贵地询问那小丫头片子:“那你知不知晓你爹娘的姓名?”
  结果他一张嘴,小姑娘就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容妄的语气倒是不凶,声音也不大,总归还是因为他这个人就极冷,身上又沾了血气,小孩对这些最为敏感,自然受不了。
  容妄额角上青筋跳了一跳:“……”
  叶怀遥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然后被一大一小同时看了一眼,他连忙道:“好了好了,怎么还哭呢?看看你小辫子上的花花多好看呀。这个哥哥又不咬人,嗯……他也很好看的,是不是?”
  容妄听到这句话,看向叶怀遥,小女孩也被他哄住了,再偷瞧容妄一眼,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叶怀遥笑道:“这就是了,所以不用怕他。能不能想起爹娘的名字?不能的话,你家在哪住知道吗?”
  这次小姑娘可有印象了,眨了眨眼睛,立刻兴奋起来,说道:“我知道,我家住在王府里面。是……是翊王府!”
  这三个字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听人提起过了,几乎像是砸进了脑子里。
  叶怀遥难得的懵了懵,脱口道:“你说翊王府?”
  小姑娘点了点头。
  容妄的脸色也是微变,在叶怀遥身后,轻轻将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叶怀遥皱眉凝思,只当容妄是看见自己脸色不对想要安慰,并未在意。
  他打算着要不然就把这女孩送去翊王府,自己也顺路一道去看看,尚未付诸行动,小姑娘的娘亲便已经找过来了。
  她急的满额头都是汗水,见女儿安然无恙,才大松了一口气,冲着两人连连道谢。
  叶怀遥凝目看了她片刻,道:“小事而已,您不必客气。”
  他一顿,又道:“这位婶子,冒昧请问,您是不是叫……翠娘?”
  按理说被一个陌生男子当街询问姓名,是极不合适的,但翠娘已经年过三十,叶怀遥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气度又华贵,怎么也用不着避嫌。
  因此翠娘也没多心,反倒以为他是哪位经常出入王府的贵人,因而识得自己。
  她的态度更加恭谨了一些,说道:“是。妾身在翊王府里当后厨负责采买的嬷嬷,请问这位公子是……?”
  叶怀遥随便找了个借口将她的话搪塞过去,翠娘的小女儿倚在母亲怀里,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看着叶怀遥,突然说道:“娘,这位哥哥,跟世子爷长得好像。”
  翠娘忙道:“别胡说。世子爷哪里就让你见着了?”
  “我就是见过嘛!”小姑娘嘟了嘟嘴,忽然目光一亮,指着不远处的街道说道,“那不就是!”
  童音清脆悦耳,引得众人纷纷注目,只见兵士护卫之下,一辆华贵马车从长街的另一头缓缓行来,车窗前的帘子半拢,露出一张俊美焕然的少年面容。
  来人正是当今皇上光熙帝的嫡长孙,翊王世子……叶怀遥。
  当看到这辆马车的时候,叶怀遥感到了一种强烈的眩晕感,紧接着便眼前发黑,意识有片刻的模糊。
  他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再次能够看见东西的时候,便发现自己整个人已经到了马车之内。
  外面正有人关切问道:“前几日刚下了霜,天气渐冷了。世子爷再添件披风罢?”
  叶怀遥听见自己更加稚嫩一些的声音笑着说:“我不用。你们在外头骑马,若冷了自己加衣便是。”
  叶怀遥逐渐明白了,他这是取代幻影,附在了自己身上。只是虽然能保有独立意识,却无法控制身体言行。
  虽然本来就说是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个少年幻影,但叶怀遥说什么也没想到,这个时候自己正坐着豪华马车满大街逛游。
  结果好巧不巧,两边竟然就这么突兀地撞上了。
  他根本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直接附在了过去的自己身上。
  叶怀遥莫名感觉,自己好像被过于活泼的幼年遥坑了一把。
  现在他陷入这种被动的情况,容妄那边怎么办了?这幻境又是否会因为他身上的意外而出现变动?
  叶怀遥飞速地推想这各种可能性,然而即使他有千万般的想法,现在也暂时无法付诸行动,只能静观其变,倚在马车的软垫上,被带着向翊王府的方向行去。
  此时天色渐晚,马车前悬着的一对明角风灯也亮了起来,琉璃剔透,更映出那车帘上勾勒花纹所用的金丝银线微微折光,华贵无比。
  王府世子马车的周围亲随拥簇,所乘的都是恩旨特许的御马,脖子上挂着紫金铃铛,随着队伍前行不断发出清脆响声,提醒行人避让。
  京城的街上到处都是达官贵人,百姓们见多识广,看见这样的排场也并不觉得害怕,纷纷让开位置,站到路边。
  也有人向马车之内踮脚观望,只见帘子后面露出的侧脸俊逸如画,认出是翊王世子出游,纷纷奔走相告,消息不一会就传了出去。
  天越来越黑,路边的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
  叶怀遥听见少年的自己冲随从道:“阿轩,你让这些百姓们都散了吧。我瞧着这天色好像要下雨。”
  他对阿轩还有印象,这侍卫从小就跟在自己身边伺候,后来楚昭亡国,他为了保护叶怀遥力战而死。到如今,恐怕投胎都有无数个轮回了。
  外面传来阿轩的声音:“回禀世子爷,属下无能,就算说了他们也不会听的,只要您把帘子放下去就好了。”
  小叶怀遥嘀咕了一句:“真是,他们究竟在看些什么?我已经不骑马了,坐马车里面都不行。又不是大姑娘,以后还非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
  话虽如此,他到底也不能看着百姓们冒雨围观自己,还是将帘子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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