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2章 亲自操刀(4)
  晏希抱起戚真思,一步步走了出去,尧羽卫们无声跪了下来。
  晏希仰起脸,雪光如此明亮,照得他眸光晶莹。
  恍惚里她并没有沉睡,依旧在用沾血的如玉如琢的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握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说了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对不住,我不能……”
  一语未尽,没有答案。
  他却不想再去追索,这一生至此空缺,却也至此完满,在她将手交给他的那一刻,他明白,从此她允许他和她相守。
  是日飘雪,那年飘雪。
  “我叫戚真思,今年四岁,以后你就跟着我——你好像不愿意?”
  不。
  真思。
  我一直都,愿意。
  修长的人影渐渐走出殿门,他怀抱里,一支纤细染血的手,静静地垂着。
  院子里被野人族团团围住的长老们抬起头,眼神震惊。
  晏希没有看任何人,漠然地,绕过大长老向外走。
  大长老怔怔看着他怀里的戚真思,眼神懊悔,伸手下意识去拦他。
  君珂忽然从晏希背后走了出来。
  她表情平静,步伐稳定,直直向着大长老而来,一边走,一边顺手捡起了血泊里的长剑。
  她走到大长老面前。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手一抬。
  “哧。”
  长剑像先前刺入戚真思胸前一样,刺入了大长老的心脏。
  大长老霍然捂住心口,一瞬间五官都已经扭曲,死死瞪着君珂,眼神满是不可置信。
  君珂看也不看,用力一拔。
  鲜血溅射,晏希没让,直直地走了过去,看也没看一眼。
  君珂也没让,淡淡道:“原来你的血也是红的?”
  “你……”大长老捂住胸,踉跄后退,一旁的传经长老和二长老立即扶住了他,传经长老震惊地道,“皇后,你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我在杀人。”君珂随手将长剑一抛,“此生第二个。”
  “皇后,你如此倒行逆施,不怕天语全族寒心吗?”二长老悲愤咆哮。
  “怕?怕我何必杀?”君珂轻蔑一笑。
  传经长老蹲下身,捂住大长老汩汩流出鲜血的胸口,大声冲内殿叫,“柳杏林!柳先生!求你出来救人!”
  “不救。”君珂冷冷道。
  “韩巧!”二长老跳起来大喊,“把你的药箱给我!”
  韩巧白着脸站在当地,上前一步,退后一步,眼眶里一泡泪。
  君珂对他招招手,韩巧犹豫地过来,君珂等他走到面前,砰地一个肘拳,韩巧应声而倒。
  “他昏倒了,抱歉。”君珂对脸色惨白的长老们笑笑。
  “君珂!”传经长老霍然抬头,“你太过分了!”
  “过分?”君珂低头,盯着他的眼睛,“过分?你们也配和我说过分这个词?”
  她抬起手,指着大长老,“到底谁过分?”
  “不是你们过分,逼得我验证守宫砂,我不会在三年前大典之日不得不远走云雷,导致我和纳兰生生分离三年之久!”
  长老们怔了怔,张嘴要说什么,却被君珂打断。
  “不是你们过分,使我和纳兰分离,他不会无可奈何之下毅然炸大燕皇陵,失去我的踪迹之后以为我被他炸死,自责痛苦整整三年!”
  长老们抿起唇,皱起眉头。
  “不是你们过分,导致他如此自责痛苦,他就不会在这三年炼狱般的日子里,饱受熬煎,最终熬出了瘤肿绝症!”
  传经长老霍然抬头,神色震惊,失声道:“陛下是瘤肿之症?难道你们刚才……”
  “不是你们过分,那是谁在柳先生给他手术的关键时刻,突然跑出来捣乱,使他险些因为你们的惊扰而手术失败,使真思为了拦阻你们被杀?”
  “不是你们过分,难道是我,是我吗?”君珂一直的沉静漠然,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将手中长剑一抛,大吼,“你们说,是我吗?是我吗?”
  震惊的寂静,几位长老张着嘴,看着怒发如狂,眼神血红的君珂,都觉得心神窒息,连开口的勇气都已经失去。
  “谁杀了真思,伤我纳兰,我就杀谁。”君珂轻蔑地看一眼大长老,“我可以原谅你当初对我的侮辱践踏,但我永不原谅你今日的罪行。”
  大长老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嘴角血沫狂涌,堵住了他的言语,挣扎半晌后,他身子蓦然一软。
  传经长老叹息一声,合上了他至死怒凸的眼睛。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神情尴尬。
  天语族首次出现大长老被杀的事件,换成往常,必然是全族复仇,不死不休,可如今……
  “想要将天语整个倾覆,就来向我报仇吧。”君珂立在庭院正中,风吹碎雪,她连唇角都如雪之白,“我不是天语子弟,我也没欠你们恩情,我更不会理会你们的臭规矩,正好,陛下卧病,朝政我掌,有谁要捍卫你们天语的尊严——御林军!”
  “在!”
  “谁再有任何违抗,格杀勿论!”
  “遵旨!”
  一阵静寂之后,传经长老颤巍巍站起来,苦涩地道:“天大的误会……皇后,其实早在三年前,对于当初的事情,我等已有悔意,曾在族中商议决定,此次来辞去皇族供奉,永不干涉皇族事务,这次我们来,本是找柳先生商讨丹方,谁知道关心陛下太过,引起这不可挽回的错误……”
  “我相信长老的话。”君珂沉默了一下,颔首,“既然长老们有此决议,我觉得,不妨正式推行。”
  传经长老默然苦笑,“是,老夫以天语之令发誓,自此天语一族,永不担任皇族供奉,永不干涉任何皇族事务。违者全族倾灭。”
  “很好。”君珂淡淡听着,“诸位长老年纪也大了,有些事确实不宜操心太过,不妨把机会留给年轻人。”
  传经长老沉思了一下,无奈地道:“这个我要回去和其余长老商量……”
  “不!”和大长老交情最好的二长老忽然暴烈地蹦了起来,大吼,“凭什么步步退让?凭什么这个女人说什么我们便听什么?我们遵从历代规矩有什么错?人白死,还要让出长老之位?给那群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做长老?他们会毁了整个天语!”
  “老二,住口!”
  “不行!我不同意!君珂!你先还我大哥命来……”
  君珂转身向殿内便走,一边走一边手有力地一挥,野人族举刀汹涌而来,脚步声震得隆隆作响,将那些顽抗的长老包围在内,君珂头也不回,步上景仁宫内殿的阶梯,一名内侍恭谨地给她披上团凤蹙金的孔雀羽大氅,她随意地在内侍敬上的锦帕上擦擦手,华美灿烂的裙裾在殿堂深处缓缓曳去,将那些挣扎吵嚷,兵刃交击都抛在了身后……
  在单独辟出的纳兰述休养的静室里,纳兰述静静地睡着,呼吸细弱却平稳,君珂坐在他身侧,久久凝视着他。
  这般看着,便是这般看着,心里便觉得宁静欢喜,可那欢笑为什么总要伴随着泪水,完满里总要被生生挖去一块……
  或许,这便是人生的真义?
  窗外喧哗未休,挣扎声,步伐声、吵嚷声劝阻声怒骂声,光影人影的混乱里,那男子头也不回,抱着他的爱人,一步步离人群而去,离她而去。
  室内光线渐渐暗淡下来,披着彩绣辉煌大氅的尧国皇后,静静坐在喧嚣和宁静的中间,漠然等待着一个族群的变迁或者灭亡,表情很淡,眼神很远。
  恍惚里遥远的三水县,寂静的小山村,村后一块空地上,有人叼着墨线端着墨斗,有人立地作图脚踏星斗,一队小工砰砰乓乓将旧屋推翻重修,一群高手上蹿下跳按照燕京时髦花样布置屋舍,大个子鲁海嫌弃屋顶盖瓦的小工手脚慢,将人家拎下来,唰唰唰就砌了一道笔直的照壁,晏希拎了个颜料桶过去,排出一列大小长短不一的毫笔,一个手指搭一支,嘴里还叼两支,拎起桶就对墙上泼,泼出一大片艳彩迷离后迅速提笔点捺勾抹,霎时间便是斑斓雄伟的连绵壁画,戚真思站在池塘假山石上,捋着袖子满头汗吆喝着指挥工程,晏希一边偷偷看她一边迅速下笔,于是壁画正中央,花冠薄纱端然高贵立于云端之上的戚家神女,仙气飘渺,表情慈祥。
  暮色沉光,人影渐渐淡去。
  君珂眨眨眼,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