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端木贵妃这么一提点,贺氏若有所思,也是,一点银子又怎么打动得了权倾朝野的禀笔太监呢!
  端木贵妃继续道:“母亲,岑振兴是东厂厂公,平日里公务繁忙,也没多少时间在皇上身旁伺候,不似那岑隐在皇上身边寸步不离,越来越得圣心。平日里我想要示好也寻不到合适的时机,就怕弄巧成拙,如今正好趁这个机会,一来是认错,二来是示好……”
  如此倒可以化不利为有利。贺氏眸光微闪,若有所思地颔首道:“还是娘娘深谋远虑。”
  屋子里又静了一瞬,悄无声息,殿内点的熏香不知何时烧烬,香味缥缈,渐渐地淡去。
  须臾,贺氏摩挲着手里的佛珠,咬牙道:“娘娘放心,以后我会善待那双姐妹的。”
  见母亲能听得进自己的劝,端木贵妃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母亲一向通达,也就是在宁氏和端木朗的事上容易犯犟,连带也看不上那对孤女,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更何况,长房已经绝了嗣,只有这一对孤女,早晚要嫁出去的,又有什么好与这姐妹计较的……
  无论是端木贵妃,还是贺氏,倒不觉得岑隐有多么在意那对姐妹,也就是端木府那夜闭门不开损了岑隐的颜面罢了,所以才要借着对姐妹俩示好,来委婉地向岑隐致歉。
  “母亲,二嫂那边您可不能再纵着了……”
  殿内回响着母女俩的交谈声,在风吹树叶声的哗哗声中时隐时现。
  第55章 偶遇(一更)
  三个年轻的小姑娘才刚出了钟粹宫后,就在涵星的引领下,一路漫步。
  不一会儿,捧着纸鸢的宫女就赶了上来,随行在后。
  初夏的旭日渐渐灼热刺眼,幸好有两边一株株成荫的参天古树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云廊迂回,曲径通幽。
  御花园共有六道门,上次她们来时走的是坤宁门,而这一次却是琼苑东门,两门附近的景致迥然不同,乍一眼看去,仿佛是两个园子般。
  涵星一路无语,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但她的心情似乎还不错,无论是背影还是步履都悠然闲适,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放纸鸢。
  端木绯亲昵地挽着端木纭的胳膊跟在涵星身后,她们沿着一条鹅卵石小径往前走着,翠竹夹道,浓郁葱茏,偶来微风拂过,竹叶窸窣作响,清幽静穆如一方世外净土。
  等出了竹林,就是一片平坦的青葱草地,百来丈外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岸边是一座座太湖石堆成的假山,怪石嶙峋,还有那丛丛盛开的茉莉花,星星点点的白花点缀在浓绿浅绿之中,如那漫天星辰,让人看着不由心底豁然开朗起来。
  微风徐徐,带来茉莉花醉人的清香。
  走在最前面的涵星停下了脚步,扫了她们一眼,说道:“我们就在这里放纸鸢吧。”
  涵星从三个纸鸢中选了一个拖着六条长尾的“浴火凤凰”,递给了贴身宫女,两个宫女立刻跑到一边,协力把那凤凰纸鸢放飞起来。
  剩下的两个纸鸢,一个是五彩斑斓的蝴蝶,另一个是一个嫩黄色的小雏鸡扑棱着翅膀,纸鸢显然都是出自名家之手,画得生动活泼。
  端木绯看着纸鸢上那只似乎被惊吓得不轻的小雏鸡,忍俊不禁地勾起了唇,脑海中莫名地浮现了一句话: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不过,凤凰总归是凤凰,总能再浴火重生,翱翔九天的!
  “姐姐,这个纸鸢真可爱。”端木绯拿起了那个小雏鸡纸鸢,眉眼弯弯地说道。
  端木纭一向惟妹是从,含笑道:“蓁蓁,我来帮你。”
  端木绯响亮地应了一声,跃跃欲试。她会的东西不少,可是放纸鸢恰好不在其列,原来的她打小就患有心疾,不能跑,不能跳,不能骑马,情绪不能过于激动……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健康的身体,可以肆意奔跑,欢笑了。
  在端木纭手把手的指点下,端木绯近乎笨拙地一边跑动,一边放着线轴……今日的风正好,没一会儿,纸鸢就稳稳地飞到了半空中。
  端木绯不禁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朗声道:“姐姐,飞起来了!你看,飞起来了!”
  端木纭一边应声,一边也是笑了,姐妹俩笑靥如花。
  涵星在一旁看着她俩,忍不住撇了撇嘴,不就是放纸鸢吗?有那么开心吗?
  “殿下。”
  这时,宫女把放飞的凤凰纸鸢的牛角线轴交到了涵星手中,六尾凤凰在碧空中飞得高高,六条尾巴在风中被吹得“簌簌”作响,看来威风凛凛,涵星的心情畅快了不少。
  没一会儿,端木纭也把她的蝴蝶纸鸢放飞了起来,蝴蝶与雏鸡在空中彼此追逐、嬉戏,还颇为逗趣。
  端木纭见妹妹玩得开心,就笑着说道:“蓁蓁,爹爹从前教过我做纸鸢,等回府后,我就给你做一个。”
  “好!”端木绯点了点头,自告奋勇道,“姐姐,我来给纸鸢画画。”
  她来画?!涵星怔了怔,转头看向了端木绯,脑海中不由想起了那日凝露会上,端木绯的那幅恢宏的泼墨画。
  涵星眼中闪过一抹狐疑,这些年她从端木府中听到的传闻都说端木绯是个小草包、小傻子,难道说那些传言是子虚乌有的?这泼墨画到底是不是端木绯“凑巧”画出来的呢?
  涵星是个干脆的性子,既然想到了,就索性说道:“绯表妹,你上次在凝露会画的那幅边关图委实是气势磅礴,乃是难得一见之佳作。正好表妹进宫,不如我们放完纸鸢后,你再画一幅赠与本宫吧?”她倒要仔细看看这端木绯到底傻不傻。
  端木绯把目光从空中的纸鸢收回,分神去应付涵星,天真地笑道:“既然公主表姐这么喜欢我画的那幅边关图,等我回府,就命人拿来送于公主表姐!”
  “……”涵星一时语结,差点就要跺脚,谁说她喜欢喜欢这丫头的画的!
  连话都听不懂,果然是个呆子!
  下一刻,就听端木绯一声惊叫,只见她的纸鸢线擦过一段树枝,“嚓”,细细的线在半空中绷断,那纸鸢顿时奔向了自由,展翅朝小湖和假山的方向飞了过去……
  “我的纸鸢……”端木绯紧张地低呼了一声。
  涵星皱了皱眉,撇开了视线,心道:真是笨手笨脚的,放个纸鸢都把线给弄断了……谁让她敷衍自己的,才懒得理会她呢!
  一旁的宫女看了看涵星的脸色,见四公主没有吩咐她去捡纸鸢的意思,也没敢请命。
  端木纭正想把手中的线轴递给端木绯,可是端木绯已经先她一步往前走去,回头笑道:“姐姐,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捡纸鸢。”
  端木绯提起裙裾加快脚步,朝湖边的一个八角凉亭健步如飞地走去。
  刚才她只看到那个纸鸢飞过了凉亭,只希望千万不要掉进湖里才好。端木绯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绕过凉亭和几丛花草,端木绯四下张望着,寻找着纸鸢的踪迹,当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滑过右前方不远处的一道背影时,浑身如遭雷击般僵住了,一动也动弹不得。
  那是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妇,花白的头发梳了一个整齐的圆髻,身上穿了一件酱紫色丝绣八团花褙子。
  端木绯死死地盯着那插在对方发髻上的羊脂白玉莲花头如意簪,粉润的嘴唇瘪了瘪,眼眶一酸,眼前浮现一层朦胧的薄雾。
  祖母,是祖母!
  第56章 祖母(二更)
  只是一道背影,端木绯就可以确定那是她的祖母――
  楚太夫人!
  一瞬间,端木绯的眼眶中含满了泪水,连眨都舍不得眨一下,目光近乎贪婪地看着其前方那气质优雅的老妇,单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就怕一个失态就要喊出声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祖母今日会进宫!
  端木绯忍不住朝楚太夫人的方向走近了两步,想把对方看得更清楚一些……很快,她就注意到有些不对劲。
  祖母为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她身旁一个蓝色宫装的宫女正蹲在地上,似乎在捡拾着什么……
  端木绯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走了过去,一颗小指头大小的红色玛瑙珠“滴溜溜”地滚到了她的鞋旁。
  她俯身用右手将它捡了起来,指尖微颤。
  “祖……这位老夫人,这是您的吗?”她站在一丈外,力图镇定地说道。
  楚太夫人闻声转过身来,挺拔的脊背好似松柏,她熟悉的面容也映入了端木绯的眼帘内。
  楚太夫人面容气质冷峻威仪,薄唇微抿时,自带着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一双睿智的眼眸湛然有神。
  两个月不见,祖母瘦了,眼角的皱纹也多了……
  端木绯目光灼灼地看着楚太夫人,喉头有些干涩。
  楚太夫人看了端木绯一眼,目光落在了她掌心那粒红艳艳的玛瑙佛珠上,眼神柔和一些,“这是老身的。”
  端木绯走近了两步,把右掌凑到了楚太夫人跟前,微微笑着,眼中却是闪着水光。
  楚太夫人伸手取过了那颗佛珠,她的手保养得当,白皙柔腻,手指骨节分明,纤细修长。
  自小,就是这双手牵着她的小手;这双手在她病时彻夜守在她身旁;这双手手把手地教她写字、弹琴、作画……
  无数过去的回忆在端木绯眼前闪过,恍如昨日,似近还远!
  当楚太夫人那温暖的指腹在自己的掌心擦过的那一瞬,端木绯差点就想失态地抓住她的手……
  幸好这时那位蓝衣宫女闻声而来,喜不自胜地说道:“楚太夫人,这正好是第十八颗。”宫女从楚太夫人手里接过那颗佛珠,然后放入一个青色的荷包中,封起荷包后,就双手呈给了楚太夫人。
  楚太夫人紧紧地捏着那荷包,神色不变,可是知她如端木绯,却可以从她嘴角那细微的变化看出她的释然。
  “谢谢你,小姑娘。”楚太夫人含笑道谢,目光再次看向了端木绯,此刻才有心思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可爱娇憨的小姑娘,若有所思。
  “举手之劳而已,楚太夫人太客气了。”
  端木绯的小脸上笑得更灿烂了,眼眸中熠熠生辉,而心里却更为酸楚。这个红玛瑙手串是曾经的自己赠于祖母的生辰礼物,上面的这十八颗珠子都是她亲手一颗颗打磨的。
  “小姑娘,你是在找纸鸢吧?”楚太夫人忽然问道。
  “楚太夫人,您是怎么知道的?”端木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心中不由得轻快了些许,带着骄傲:祖母她一向观察细致,心思缜密,见微可知著。
  楚太夫人怔了怔,不知为何,一瞬间,她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另一张白皙漂亮的脸庞也是这样仰着头问她:“祖母,您是怎么知道的?”
  想着,楚太夫人的心口一抽,眸中微黯,她指了指端木绯的右手掩饰自己的失态,“小姑娘,你的指尖上有纸鸢线留下了痕迹,还有……”她又指向不远处飞翔在蓝天中的凤凰纸鸢与蝴蝶纸鸢,手指慢慢右移,指向了不远处的太湖石假山,“刚才老身看到一个断线的纸鸢被风吹向了那个方向,你去那边找找,想必能找到你的纸鸢。”
  “多谢楚太夫人!”端木绯福了福身谢过了楚太夫人,压抑着心底的不舍。
  “楚太夫人……”蓝衣宫女用请示的目光看向了楚太夫人,刚才因为楚太夫人手上的手串忽然断了,已经耽误了一些时候,皇后还在等着楚太夫人觐见呢。
  楚太夫人又对端木绯道了声告辞,就随那蓝衣宫女离去了。
  端木绯怔怔地站在原地,目送楚太夫人离去的背影。她现在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以祖母外冷内热的性格自然不会与她说太多……
  谁又能想到楚青辞可以附体重生呢!
  端木绯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泪水差点又要涌上来。
  直到看不到楚太夫人的背影,她才转过身,朝湖边那几座奇形怪状的假山走去,心绪随着那一步步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她还活着,以后会有很多机会见到祖母的。
  端木绯的唇角微微弯了起来。
  日头越升越高,也越来越灼热,连带那迎面拂来的微风似乎都带着些许的暖意。
  绕着白色的太湖石假山走了小半圈后,端木绯就看到那“黄嫩嫩的小雏鸡”正躺在假山的一角。
  端木绯抬眼盯着那只纸鸢,渐渐走近,歪了歪脑袋。以现在这个高度,就算她踮起脚,徒手是肯定抓不到那个纸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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