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节
  端木绯眼角一抽,又补了一句:“小八,你没份!”
  这只小八哥啊,真是贪吃,上次就偷吃了她酿的梅花酒,还不胜酒力,醉后足足“呱呱”叫了一晚,扰得一院子的人没睡好觉。
  那以后,端木绯就放了话,让院子里的人都把包括料酒在内的酒水都看好了。
  “呱呱?”小八疑惑地歪了歪小脑袋,仿佛在问,为什么啊?
  端木纭看着妹妹训鸟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笑了,丫鬟们也是以帕掩嘴,笑得乐不可支。
  整个湛清院随着端木绯的归来,涌入了一股活力,笑声不断。
  端木绯在内室里歇了一个下午觉,直到黄昏时端木宪回来了,她才重新洗漱了一番,一如既往地去了端木宪的外书房。
  幽静的书房里,只有端木宪一人。
  外面天色阴沉,天空中又零落地飘起了小雪,丫鬟已经把屋子里的宫灯点亮了。
  橙黄色的灯光把端木宪儒雅的脸庞照得越发柔和,满面红光,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很显然,端木宪的心情很不错。
  “四丫头,今儿去宫里怎么样?”端木宪笑容满面地问,与端木绯闲话家常。
  下午,端木宪被皇帝宣召去了御书房,皇帝心情不错,对着他好生一番夸赞,夸他谨言慎行,赞体恤圣意,为主分忧,接着又赏了他文房四宝茶叶茶具。
  端木完被夸的当时就懵了,不明所以,后来还是贵妃派了一个內侍在宫门口等着他,悄悄把今日在御花园里发生的事告知了他,他才知道了来龙去脉,原来是端木绯在君前应答得当,使得皇帝对他的赤胆忠心大感满意,是以龙心大悦。
  回想着那內侍所言,端木宪心里感慨万分,对端木绯是越发喜爱了。
  他这个四孙女虽小,但是冰雪聪慧,机灵乖巧,又才学出众,算学、围棋、书画皆是翘楚,每一样拿出来都可以令得整个京城为之俯首折腰,更难得的是,她的“机灵”能对家族有所助益……
  也难怪似楚氏这样的簪缨世家,如此着重于对家中嫡女的教养,这女孩子养好了,可不单单只有联姻的作用,更是可以在细微之处体现一个家族的教养与气度。
  只怪他明白得太晚了,二房和三房的绮姐儿、缘姐儿都已被养歪了,现在只能从四房、五房的嫡女抓起,看看有没有可造之才了。
  所幸姑娘们还小,不急,且慢慢看着品性,这品性不端又无自知之明就是如小贺氏般给家里招祸!
  端木宪正心不在焉地思忖着,就听端木绯脆生生地抛出一句惊人之语:“若是孙女没猜错的话,祖母可能是打算让孙女代替了二姐姐同杨三公子的婚事。”
  闻言,端木宪瞳孔微缩,难掩惊色,再一想,又恍然大悟,目光微凝。
  皇帝的赐婚圣旨已下,端木绮与杨旭尧的亲事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自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因此之前端木宪也没往端木绯说的这个方面想。
  此刻被端木绯这么一提醒,他也觉得贺氏的行为蹊跷得很。
  贺氏是贺太后的胞妹,平日里逢年过节都会去给太后请安,也时常带上端木绮、端木缘一起,可是带上端木绯,那可是头一回。
  再联想杨羲被皇帝治罪,以及前两日端木绮又跪又病的事,端木宪一瞬间就把其中的关键想透了。
  端木绮这是不满意这桩亲事,就玩起一哭二闹三上吊,而贺氏终究是心软了,就把馊主意打到了端木绯的头上。虽然端木绯委婉地说是“可能”,但端木宪心里已经觉得这事八九不离十,以贺氏的性子,这恐怕就是她心里的打算。
  想着,端木宪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眸底瞬间就掀起了一片狂风怒浪,嘴角的笑意不再。
  他对贺氏太失望了!
  明明,他早已同贺氏说得如此明白,这桩婚事不得更改,贺氏居然还敢背着他搞鬼,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端木宪的神色间划过一丝冷厉。
  更可恶的是,她竟然敢打端木绯的主意!
  端木绯似是不觉,笑眯眯地继续补充道:“祖父,我以为祖母和太后应该也不是真想让孙女替嫁,许是太后跟祖母透了底,知道同杨家这门婚事成不了,过个几年皇上就会收回成命,因着孙女的年纪比二姐姐小,能多拖几年,所以就想让孙女先顶上呢。”
  端木宪上下打量着端木绯,见她从头到尾都微微笑着,怡然自得得很,不见一丝惊慌,心也随之静了下来。
  “四丫头,”端木宪看着她饶有兴致地问,“你怎么想?”
  端木绯这个时候当然不会与端木宪客气,直白地说道:“祖父,羊肉虽然鲜美,可是我只爱吃,不当替罪羊的。”
  “四丫头,你和你二姐姐那可是姐妹。”端木宪的语气中透着一抹别有深意。
  端木绯听出这是在考校自己,下巴微抬,道:“祖父,古语有云:‘子孙不患少,而患不才;产业不患贫,而患难守。门户不患衰,而患无志;交游不患寡,而患从邪。’……”
  端木宪确实存着考校之心,但端木绯的回答却再一次出乎他意料,不禁面色微凝。
  是啊,子孙不患少,而患不才……
  屋子里寂静无声,只有那宫灯里的烛火微微跳跃摇曳着。
  须臾,端木宪朗声大笑。
  “四丫头,说的好。”他重重地击掌两下,看着端木绯的眸子里越发慈爱,“这件事祖父……”定不会姑息。
  然而端木宪的话还没说完,端木绯就笑着打断了他:“每次都是祖父您出面打压,她们永远都不会觉得是自己做错了。”
  “她们”指的不仅是端木绮,也包括贺氏和小贺氏。每一次她们做错了事,自作自受,却只会觉得端木宪偏心,从来不懂得反思。
  用通俗的词来形容就是三个字:不记打。
  端木宪深深地看着端木绯,目光穿过她落在了她身后的一个红木雕花匣子上,那里放的是今日皇帝刚赏赐下来的东西……
  耳边就听端木绯认真地说道:“祖父应该不希望我们端木家在您之后,就再无建树吧?……唯有世代簪缨,方为世家。”
  端木宪心中一凛。
  端木宪寒门出身,靠科举入仕,用了数十年才爬到如今的地位,哪怕再进方寸也是艰难至极。他这一生最大的期望就是让端木一族发扬光大,有朝一日成为如楚氏般的世家大族!
  如今的他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哪怕日后坐上首辅之位,也不可能永远庇护端木家。而想要世代簪缨,靠得并不是自己,而是子孙后代。
  为了端木家的未来,自己绝对不能再手软了!
  人总得要痛到根子上,才会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好。”端木宪沉声应下,“这件事祖父就交由你了。”
  端木绯笑了,如往常般笑得天真可爱,福身谢过了端木宪。
  陪着端木宪下了一局棋后,端木绯就独自回了湛清院的小书房,吩咐锦瑟伺候笔墨。
  清水徐徐倒入砚台上,端木绯拿起一方墨条,反复转动研磨起来。
  皇帝金口玉言,这圣旨绝非儿戏,就算是太后也不能无缘无故地让皇帝更改圣旨,以免有损君威,而且自己又刚刚才在皇帝面前提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就算太后真不知轻重地说了,皇帝也定会明白这并非是端木宪的主意,是太后和贺氏打的算盘。
  太后如果真的想要“李代桃僵”,那么就必须等一个契机……
  不一会儿,清水渐渐浓稠,被研磨成浓浓的墨汁,墨香缭绕。
  端木绯放下墨条,勾唇笑了。
  她不急,急的应该是端木绮和贺氏。
  端木绯拿起笔,按着记忆,缓缓地默写起碧芳酒的酿方来。
  一笔一划,一撇一捺,一手簪花小楷已经与“楚青辞”有所区别了,但依然端正漂亮。
  她的眸子熠熠生辉,如星辰,似刀芒。
  而且……
  她大冷天地进了一趟宫,可不是为了陪太后她们玩的,为的当然是一件更重要的事。
  希望皇帝不要让她失望。
  端木绯弯嘴笑了,一双大眼一不小心就笑得眯成了缝,就像是一只心想事成的小狐狸般。
  “呱?”小八哥脚下一个趔趄,总觉得自家主人有点像它的某个天敌。
  第150章 敬畏
  临近过年,京城大雪不止,停了下,下了又停,就这么连续下了好几天雪。
  腊月二十九日,由钦天监选了吉时,一众内阁学士在乾清门摆黄案郑重其事地举行了封宝封笔仪式,擦洗印玺,放入宝匣。
  年底封宝,代表皇帝接下来的七天都不会再办公了,皇宫上下喜气洋洋。
  当晚,锦衣卫指挥使程训离面色凛然地进了御书房。
  那日端木绯和贺氏她们离宫后,皇帝就吩咐程训离去查了李家节礼的事,程训离当日就来回禀说,确实端木家姐妹俩自四年前来到尚书府后,就没有收到过任何人家的节礼,直到今年李廷攸赴京,两家才恢复往来。
  皇帝越想越可疑,就让程训离命人快马加鞭地去了一趟闽州。
  半个多时辰前,程训离得了闽州那边的消息,立刻就进宫来求见皇帝。
  “皇上,末将刚刚收到了闽州那边来的飞鸽传书,”程训离抱拳禀道,“说是发现肃王世子出现在闽州湄城。”
  湄城是闽州的主城,李家便住在湄城。
  程训离微微低头,不敢去看御案后的皇帝。
  皇帝瞳孔猛缩,脸上难掩惊色。
  肃王是他的三叔,先帝时,肃王南征北讨立下赫赫战功,一度被称为“战王”,在军中乃至朝堂威名赫赫。当年为了这皇位,皇帝曾与肃王有过合作,初登大宝后,也确实对肃王多有施恩,没想到却反而养大了肃王的心……多年来,肃王不但不肯交还兵权,还经常在朝堂之上给他使绊子。
  当年蒲国来犯,接连打下了陇州与西州,归根到底,就是因为肃王派系的人从中作梗,在朝堂上诸多借口,百般为难,才会让援军和粮草增援不及……以至于就连宣国公世子都战死在了陇州临泽城。
  肃王不臣之心早已有之,这些年来,他防了又防,没想到,竟然就连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李家也与肃王有所勾结?!
  再想起李家盗卖军粮的事,皇帝心底发寒,如坠冰窖。
  皇帝定了定神,沉声再问:“你还查到什么?”
  程训离继续禀道:“三天前有一批吃水极重的货物送到闽州的湄城港,李家对外称是江南来的丝绸,但末将派去的人夜探过一次,发现其中暗藏着兵器。”
  大盛朝对兵器的控制十分严格,兵器基本上是国有管制,由兵部负责督造。
  民间私铸兵器,其心可诛!
  “李家这是想助肃王谋逆?!”皇帝破口怒道,手微微发起抖来,眼底眸一点点变得深邃暴戾,酝酿起一场风暴。
  上次御史弹劾李家盗卖军粮,皇帝曾派人去闽州查过,回报说李家在闽州尽忠职守,他也信了。
  如今看来,李徽父子根本就是狼子野心,如此有负皇恩,实在是百死不能赎其罪!
  程训离的头俯得更低了,不敢吭声。
  “传朕的旨意,给朕把李徽和李传应押解进京!”皇帝霍地站起身来,额头青筋乱跳。
  “皇上,已经封笔封印了。”这时,在一旁静立了许久的岑隐出声提醒了一句,声音不轻不重。
  原本怒火中烧的皇帝仿佛被当头泼了一桶冷水般,面沉如水:难道他堂堂大盛天子就因为封宝封笔就要束手束脚,再忍那李徽父子七日吗?!
  那他这个年还过得安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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