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不必。”
  清风:“为何?”
  李玄瑾发软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几分气力,他微微坐直了身体,垂下眼帘道:“是我逼她离开的。”
  清风:“…………”
  他扭头看了眼自家殿下,他跟了李玄瑾数年,虽不聪明,但却也能感受到他几分情绪,他如今低垂眼睫,面无表情,分明就是有几分难得的怅惘和伤感。
  他低声道:“殿下,你分明是喜欢戚二姑娘的,为何一定要拒绝她呢?”话罢,清风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看着李玄瑾道:“殿下可是担忧你的身体。”
  李玄瑾看着方桌上的两个白瓷茶杯,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清风和李玄瑾上过战场,经过太多昨日畅怀大笑,今日阴阳相隔的事,所以他觉得自家殿下若真是因为此事实在有些可惜,“那都是四五年后的事了,而且宰林大夫不是说过有五六成把握吗?”
  而且就算是个身体康健的人,那知明日会不会遇上什么意外,一命呜呼。
  李玄瑾过了片刻,才回答:“不仅仅是因为这。”
  话罢,他声音重了几分,有些不耐:“不要再说了。”
  清风闻言,也只好闭上了嘴。
  约莫过了两刻钟,李玄瑾身上力气恢复大半,那个位置也平静如常,他站起身来,刚站起身就发现有个什么东西从椅子落到地上,他弯腰看了眼,是一只玉兰花形的紫玉耳铛。
  李玄瑾身体微顿,片刻后他弯腰捡起那枚不小心被主人遗失的耳铛,躺在掌心的耳铛微微有些凉,和她主人并不相似,李玄瑾看了片刻,才合紧掌心,抬脚往外走去。
  东城河已经维修完毕,接下来两日陛下并未指派新的任务,但时常宣他去御书房奏与机政要事,有时是和工部兵部相关,有时却是和吏部户部相关。
  这日是长阳大长公主的七十大寿,长阳大长公主是陛下最敬重的姑姑,当年陛下登基,也有这位大长公主的功劳,是以她的寿辰,陛下为了给她脸面,让几位公主也前去为长阳大长公主祝寿。
  李玄瑾忙完政务后,便也去了长阳公主府。
  此时正到巳正,公主府的花厅里已满是人,李玄瑾给长公主请了安,说了几句话,便退出去,等着园子里开午膳。
  刚走到长公主府姹紫嫣红的院子里,就被一声五皇兄叫住了。
  李玄瑾转过头,却是明卉,明卉身边有个粉衣女郎,女郎瞧见她,弯弯腰权当行礼:“五殿下。”
  “戚三姑娘。”李玄瑾回礼道。
  “五皇兄,开席还有一会儿,他们前面在投壶呢,你和我一起过去玩玩吧。”明卉笑着道。
  李玄瑾沉默了下,“好。”
  投壶的地方在绿柳成荫的河边,围了一群年轻男女,大家彼此见过礼,便请五殿下玩一局,投了三次,胜负未分。
  这个时候,旁边倒是响起了一个面生女郎声音:“阿莹,今儿怎么没看见阿婵呢?”
  “我姐姐这几日有些不舒服。”戚莹回道,“在家中养病,所以今儿就没来参加大长公主的寿宴。”
  “五皇兄。”明卉突然拽了拽他胳膊。
  “嗯?”李玄瑾侧眸看她。
  明卉指了指他手里那只箭矢,“该你投了。”
  李玄瑾回过神来,看着十余米开外的射壶,轻轻一扔,箭矢划过壶口,发出刺啦一声,然后落在草地上。
  明卉一懵,她五皇兄可是能在壶口满箭矢的情况下将别人的箭矢击打出来,将自己的箭矢投进去的人,如今壶口还颇有空余,他竟然没投中。
  而众人看着李玄瑾没投中,也是一愣,五殿下可是能百步穿杨的男子,今日竟然马前失蹄了。
  李玄瑾倒是表现淡定,“这局我输了。”
  话罢,他又听见嘈杂人群中那个面生女郎的声音:“那我明天去看看阿婵。”
  “好啊,有人陪姐姐说说话,说不准她的病过几日就好了。”戚莹道。
  明卉提到两人说起阿婵,脸上笑意也消失,她叹了口气:“再过几日,就要去围场狩猎了,阿婵学会了骑马,我们还约好今年一起去打猎呢,若是她病不好,就不能去秋山围场了。”
  李玄瑾挪回视线,如今已是七月底了,每年这个时候,陛下就会带人去秋山狩猎,他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毕竟他今年的秋山禁卫由他护卫。
  五日后,天子自皇城出发向南,第二日午时,抵达秋山围场。
  虽然到达秋山围场已经赶了一天的路,不过大家并不疲惫,就连年过五旬身材清瘦的景和帝都上马转了一圈。
  众人是来陪景和帝狩猎的,虽然他不亲自狩猎,不过他既然骑上了马,各路大臣乃至他们带来的儿女也都骑了马跟上,李玄瑾目光往乌泱泱的人群扫了眼。
  景和帝骑着马走了几圈,然后看着身后一群意气风发的小辈们,道:“你们去狩猎吧,今儿猎物最多的人,朕另有赏赐。”
  这话一落,众人顿时激动起来,毕竟围场狩猎可是没有功名的儿郎们在陛下面前难得的露脸机会。
  片刻后,数十匹骏马飞奔向各处。
  李玄瑾没动,这个时候,骑着马的明卉过来了:“五皇兄。”她身旁跟着戚莹和两位他知道名字却并不熟悉的贵女。
  “嗯?”
  “我们一起去狩猎吧。”明卉笑着说。
  李玄瑾握着马缰的手一紧,应了声好。
  “五殿下,我也和你们一起。”洛如早就在人群里找李玄瑾的身影,找到人刚过来就听见明卉说这句话,她赶紧道。
  两个时辰后,日薄西山,狩猎也到了尾声,不过狩猎最多的是昌宁伯府的庶公子,陛下赏了他一块贴身玉佩。
  明卉今日很努力的狩猎,但并不在乎头名与否,她知道骑射好的二郎比比皆是,拿头名对她来说几乎不可能,本来还觉得五皇兄有可能,但他狩猎的兴趣并不高,猎物也不多。
  洛如有些遗憾:“五殿下若是能拼尽全力,今日定然能拔得头筹。”
  明卉闻言笑了声:“不过这第一对我五哥也没什么用。”他们这些皇子公主不必靠这个第一在父皇面前露脸。
  “倒也是。”洛如笑了笑。
  说话间,便近了营帐处,明卉翻身下马,就瞧见不远处那个淡紫色骑装的女郎,她招了招手,赶紧冲她跑去:“阿婵,我在这儿。”
  她声音着实嘹亮,李玄瑾不得不抬眸朝她跑向的地方看去。
  如今夕阳西垂,灿烂的橘光洒在一望无际的草地上,紫衣女郎恰在夕光里,她听见声音微微侧过头,光从她的侧方打来,她的眉眼在氤氲的光中只能瞧见一个轮廓,这时她弯了下唇,这个轮廓本就被夕光柔化,那个本就柔和温柔得令人不敢触及的轮廓,此时更是令人觉得不在凡间,而是光投下来的幻影,像随时能乘关而去。
  李玄瑾眨了眨眼,再睁眼时,那个幻影正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第41章 动心(十八)   这时候,那个被光笼……
  这时候, 那个被光笼罩的影子走入暗处,停下了脚步,李玄瑾听到一个声音说:“我今儿猎了只白狐, 毛色雪白,我送给你做个围脖。”说完她拉着她的手又道, “你今儿累了,在帐篷里休息了一天, 现在可好些了?”
  时隔数日, 他再次听到她的声音:“好多了。”
  “那你明日和我们一起去狩猎吧。”明卉说。
  “好啊。”她淡淡地应了声, 应完了她好似察觉到什么,抬起头朝着他的方向看了眼, 然后怔了怔, 最后冲他福了福身,“五殿下。”
  “戚二姑娘。”李玄瑾颔首。
  两人四目相对,明卉拉着戚婵冲他摆了摆手,往他们女郎住的帐篷里走过去,李玄瑾没有再跟上, 他扭头往另外一个方向去的时候,忽然听到明卉一声急促的小心。
  他侧眸回头看了眼,却见戚婵好像不小心扭了下脚,不过好像并没有大事,明卉扶着她站稳后,就继续往前面走了。
  今儿晚上有晚宴,来围场的第一天, 各路儿郎贵女们都猎了许多猎物,豺狼虎豹不胜枚举,这些动物正好拿来设宴。
  夜宴设在营帐五里外的草地上。
  景和帝身体似乎有些不舒服, 他略坐了坐,然后就离开了宴会,今日的晚宴本来就不是很正式,位置也没按照地位坐,而是几个人围着一个火堆言笑晏晏。
  李玄瑾和几位熟悉的郎君坐在一个火堆前,他下面那个火堆坐着明卉戚婵和其他几位公主郡主。
  他垂眸想着事,忽然荣睿拍了拍他的肩,挤眉弄眼地道:“快看前面。”
  随着他话落,李玄瑾听到一阵鼓点声,他抬眸朝荣睿说的前面看去,就看见一个身穿丁香紫束腰纱裙的妙龄女郎背影,他不由一愣,下一瞬,那个女郎的视线和他对上,李玄瑾一失神,不感兴趣地低下头。
  洛如见李玄瑾没再看她,她失望地咬了咬唇,这时鼓点声再起,洛如仰着头,动作灵活地跳动了起来,而每次转身,洛如的目光就灼灼地向李玄瑾看去。
  李玄瑾没怎么注意她,他余光往周围扫了扫,恰好扫到了戚婵身上,她坐的位置他只能看见一个侧脸,她此刻正望着洛如,神色平静。
  李玄瑾收回神。
  洛如跳了不只一支舞,她跳第三支舞的时候,四周都有些沸腾,因为这处坐的都是年轻的男女们,洛如的舞蹈热情豪烈,周围还有绚烂篝火和醉人烈酒,鼓点声越来越急,李玄瑾听到很多夸赞和激动的鼓掌声。
  他有些想走。
  腰身刚动,嘈杂的人声中忽然响起了一道细弱的声音,然后他听到戚莹有些愕然的声音,“姐姐,你的手。”
  李玄瑾扭头看去,但他虽能看清戚婵的侧脸,她的身体却被戚莹挡住大半,根本看不清她手发生了何事。
  这时明卉急匆匆地吩咐,“快拿水来。”
  “没事,不过就是不小心被火烫了下。”戚婵声音低低地说。
  “什么没事,你的两根手指都被火燎到了!”明卉拉着戚婵的袖子急急离开篝火旁,又吩咐婢女去拿烫伤药过来。
  说话间,几个女郎走了出去,李玄瑾收回视线,盯着眼前旺盛的篝火。
  不知何时,身旁的荣睿推了推他,李玄瑾抬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荣睿朝他身侧瞥了瞥。
  洛如的舞蹈已经结束,她此时笑吟吟地站在他身侧,手上端着一杯琥珀色的果子酒,“五殿下。”
  她将酒杯递给他。
  她丁香紫的长裙长及脚踝,李玄瑾注意到露出脚趾脚背的软步舞鞋上面有葡萄紫的珠玉,李玄瑾望着她泛红的双颊,淡淡地道:“我今日不便饮酒。”
  “洛如姑娘请自便。 ”李玄瑾说罢就重新在篝火堆前面坐下,端起身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这动作让周围的人包括洛如都是脸色微变,他前句刚说不便饮酒下面就喝了自己的酒,这分明就是给洛如难堪。
  荣睿更是奇怪地看了李玄瑾两眼,他们这位五殿下虽然看着性子高冷,其实是个外冷里热的人,因为脸好能干,很多女孩子都仰慕她。李玄瑾虽然不喜她们的追求,但其实也会照顾几分女郎的面皮,不会这么当众打脸。
  思及此,荣睿不由多看了李玄瑾几眼。
  李玄瑾抬起头,目光晦暗地望着他。
  荣睿凑近他,“你今日是不是心情不大好啊?”
  “没有。”李玄瑾望着火苗说。
  “肯定有。”荣睿还是很了解李玄瑾的,“为何心情不好?”
  李玄瑾又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不耐烦。
  荣睿是个锲而不舍的人,便在李玄瑾面前继续念叨,然后他就更确定李玄瑾今儿不太对,往日他这么念叨他早就转身离开了,今儿不耐烦已经很明显了,但他竟然还没走。
  想着,就见李玄瑾抬眸往侧方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