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甄珍给他一拳,回味道:“怪不得你妈会说出女性觉醒的话,原来她对女性的地位和权利问题感兴趣。”
  “我说过要多陪陪父母,可事情太多,根本分不出多余的时间给他们,我想我这些年错过了好多。”小陈面露遗憾。
  “我爸和我,忙生意,忙破案的时候,我妈却一个人在践行我姐的活法。还是我对我妈成见太深,我是干刑侦的,只要稍稍放点注意力在她身上,就能发现这些年她的所作所为,她的转变,可我却选择视而不见。”小陈越说声音越低。
  甄珍主动伸出手,覆上小陈的手背,“还不晚,一切都来得及。”
  “嗯。”陈星耀反过来把甄珍的手攥住。
  有只带肉坑的胖手从桌边伸过来,啪的一下拍在陈星耀的手上,“买貂儿!”皮袄宝库在姐夫面前立马掉毛,一点不温暖。
  母债子偿,小陈从甄珍这得知他妈欠了小孩一皮草城的貂儿,头有点大,无奈看着小孩,“你穿那玩意干吗?想变成小狗熊?”
  “我喜欢熊。”小孩胖手抱胸,抬着下巴跟姐夫强调。
  基因这东西真强大,战斗民族可不就喜欢熊吗?
  为了挣钱给小舅子买皮袄,小陈分出点精力关注下内衣配件厂的筹备进展,杨姐夫从广州给他打了电话,他们的样品质量不错,一共接了三个大订单,价值三十万。够他们干很久。
  出差之前,厂子的营业执照已经拿到了,工人找的是有机床操作经验的下岗工人,由冶金厂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做了操作培训,都是熟练工,很快就能上手,材料也备齐了,等他一回来就能开工生产。
  小企业灵活,只要跟紧市场,拿到订单,挣钱不算很难,想要挣大钱,大部分人都从工人身上薅毛,按时计酬,付最低时薪,工人想要挣钱就要拼命加班,小陈当然不会,包括一个院子的鱼丸厂,工资五百块钱起步,年底如果效益好,还会给大家发奖金。
  周秀艳三姐妹在王进的帮助下,也在附近找到一个两层水泥小楼做厂房,面积不算大,一楼用来当工作间和仓库,二楼做展示和办公用,办理审批流程时,三姐妹有志一同,也把工艺品厂起名叫慈育,慈育缂丝工艺品厂。
  东塔永光寺,慈育群灵,有星星之火在燃烧。
  北方的河蟹季不长,天冷了,螃蟹肉质不再饱满,虽然口感还行,但拿来入菜不上算。
  甄珍实现了预期目标,把孙大叔他们村,还有隔壁几个村的河蟹搜罗一空之后,一共包了大概一万只蟹黄包,也就是一千屉汤包,成本低,挣足了一万的纯利。
  马上冬歇期又要到了,给最后一家工地供完最后一顿饭之后,甄珍和大姐们的雇工合作正式结束。
  晚上歇业,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吃顿散伙饭,十家人连同家属把饭厅坐满了,拼了三张大桌,摆上瓦罉和陶锅,清汤里投几片白萝卜,鱼片、牛肉、丸子、大白菜,边吃边涮,吃得口干,把汤里的白萝卜捞起来吃,滋味好极了,在寒霜降下的夜晚,大家打边炉,话未来。
  热腾腾火锅把人的眼睛都熏湿了,端午节第一个上门找活的彭大姐得了肾病的丈夫洗了两次肾,身体状况提升了不少,能时不时出趟门,今天也来了,偷偷抹了把眼角,谁能想到,从端午到现在,半年时间,他们这几家人的生活会有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凉皮生意红红火火,周边不是没有竞争对手出现,但他们的凉皮和肉夹馍味道正宗,竖起了响亮的口碑,竞争对手都干不过他们,收入一直很稳定。
  除了凉皮,大部分人都在甄珍这里干了半年活,工资加上生意的收入,手紧一点的,已经攒了快一万块钱,以前在厂子上班都没攒这么多过。
  大家共同举杯,敬甄珍,“我们现在的好日子都是你给的,你是我们所有人的恩人。”
  甄珍干了酒,“我还是那句话,现在的收获都是你们应得的,大姐们在我这干完活,立即忙活家里的事,觉都睡不足,曹大哥家的小乐,才三年级就能帮着筛面,洗面筋,还有雨露,天天在凉皮摊底下写作业。”
  “我爱在凉皮摊写作业,人多热闹。”雨露眨着大眼,笑嘻嘻道。
  “我也爱在我家写作业。”宝库装模作样地附和道。
  小样,幼儿园有啥作业,画小鸭子?把大家逗得哈哈笑。
  苦中作乐不是他们这些人的专长吗?付出辛勤劳动总能有苦尽甘来的一天。所以,未来这几家人通过凉皮生意,挣下了不小的产业,当然不足为奇。
  交接完工地快餐的活,甄珍并没有喘口气,早前加盟的三十家鱼丸店,汤底的熬制她已经交给朴婶和赵姨,但日常管理,后续的加盟还需要投入精力,甄珍要照顾店里,不可能频繁外出。
  王进跟王健两个想在年前开辟出至少三个城市的丸子市场,根本分不出时间。小陈去外地抓捕一个重犯,已经离开半个月了。
  甄珍跟他们电话联系,想要招两个人,一个在外,负责巡店、查看场地、补货,一个负责内务,虽然有小陈牺牲的同事的妻子做兼职会计,但出纳等文职工作需要有人担起来。
  文职还好说,跑外勤的不太好找,既要对这个城市熟悉,还要善于跟人打交道。为公司储备人才应该找个学历高的,但现在大学大部分包分配,有旱涝保守的企事业单位在等着大学生,即便公司前景不错,估计不会有人爱来。
  甄珍想问问邻居们有没有人选推荐,朴婶几人都摇头,亲戚、朋友里都没有合适的。
  派出所的人见多识广,民警老冯倒是想起个人,“甄珍,女的你要不要?”
  “不限制性别,冯叔。”
  老冯唏嘘了一声,“咱们市不是有个警察专科学校吗,市局不会上那里招人,但派出所缺人一般会去那里招,前年我们招人的时候遇见个小姑娘,体侧、文试都通过了,临到政|审出了问题,她爸那年年初把一个厂领导给捅了,判了七年,公安要求严,近亲属犯重罪是不能被招录的。
  哎,可惜了那么好的苗子了,听说现在蔬菜批发市场干活,就在十二线那,我有回还碰上了,一个人管装管卸,跟个男人一样出力,那姑娘常年送货,对市内特别熟,人也实在,当初我们了解得很透彻。这么好的姑娘,被耽误成这样,太可惜了。”
  老冯介绍的人应该靠谱,甄珍问:“她叫什么?”
  “叫鞠华霜。”
  甄珍隔天去十二线批发萝卜的时候,特意打听了这位姓鞠的姑娘,批发萝卜的大哥顺手一指,隔壁土豆摊有个姑娘正在卸货。
  天气已经凉了,穿两件都有些防不住风,这姑娘只穿了件短袖,内蒙来的大土豆,一麻袋快一百斤了,她扛在肩上,健步如飞。
  等她歇息的功夫,甄珍上前搭话,这里不是谈事的地方,说自己是老冯介绍来的,问她下班可不可以来杏花巷商量点事情。
  小鞠面上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下头,说下午四点半下班后过去。
  等小鞠上门的功夫,甄珍下午还接待了一个特殊顾客。一位自己推着轮椅上门的姑娘,可能想来店里吃鱼。
  店门的宽度够,但轮椅卡在门槛进不来,甄珍想帮忙有点使不上力,正好朴叔在外面,看到后,过来搭了把手,帮着把人推进门。
  姑娘面带自嘲,“你们这下知道大街上为啥看不见几个残疾人了吧?一是嫌丢人,二是怕麻烦。”
  她说得对,偌大一个城市,残疾人的比例不会低,开店至今甄珍在店里接待过的残疾人不超过五十个,大都是手和眼睛有残疾。腿脚不利索的顾客,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连徐大姐断了一条腿的老公,都不轻易出门。
  能自嘲的人精神面貌不会差,姑娘研究完菜牌,点了份酸汤鱼,“吃这个一定开胃。”
  甄珍把鱼端上来,姑娘先喝了一口汤,陶醉地眯起眼睛,“下饭店的感觉真好。”
  现在是饭店最闲的一段时间,这位姑娘爱聊天,跟甄珍自报姓名,她叫柳丽,今年二十二,跟甄珍同岁,两年前在省大门口出了车祸,高位截瘫,腰以下没有知觉。
  “我躺在床上挺尸了一整年,有一天看到窗外最后一片杨树叶子,我突然想起欧亨利的那篇同名,我觉得我妈就是为了要成全那个要死了的年轻画家的老画家。不等我死,我要把我妈先熬死了。为了我妈,我得坐起来。”
  甄珍从柳丽口中得知,出车祸前她是省大会计专业的,这一年把专业又捡了起来,还在学习最新的计算机编程,虽然不能动,但希望坐着挣钱。
  说是这么说,但未来还是难以看清,柳丽在家里憋久了,难得遇见能聊在一起的同龄人,面容有些苦涩,“不靠想象活着,创造点意义出来,生活对我们这样的人太难了。”
  “你想不想有个工作?”甄珍问。
  “当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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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大烤鱿鱼
  甄珍对柳丽解释, “我跟人合伙做加盟店,卖炸丸子和煮丸子,现在一共有三十一家店, 缺一个出纳,兼做一些案头工作,比如接听电话之类的。你要是感兴趣,我想聘你来干。”
  碰上了就是缘分, 能勇敢走出家门的残疾姑娘, 也许需要一份工作肯定她的价值。这份工作不会太累,小柳身体应该能适应。
  “我没工作经验,学历你知道的,大一都没念完,出纳我能做好吗?”柳丽虽然意动,但怕担不起这份工作, 影响甄珍的生意, 没有立即答应。
  甄珍没问柳丽为什么不回学校继续上学, 想想也知道, 过个大渔的门槛都那么费劲, 更别说学校那些数不清的台阶。摇摇头, 笑着鼓励,“学历在我看来,是学习的经历, 只要肯学总能学到有用的, 现在店少, 我们业务不多,你一点点适应,很快就能上手。再说你编程都能自学, 这点加减乘除绝对能做好。”
  “甄珍你既然放心我,那我一定好好学,帮你把业务管好。”柳丽也干脆,狠狠点头,有工作了,还有工资拿,母亲也应该会高兴吧。
  甄珍把丸子店的业务,又着重跟柳丽讲了一遍,一个清瘦的中年女人推门进来,是柳丽的母亲,见女儿出门这么久还不回家,不放心找了过来。
  怪不得这姑娘能一个人推车来大渔吃饭,原来她们一周前才搬到杏花巷北面的小区。原先的家住在五层,小柳上下楼不方便,她母亲王姨把房子卖了,又从车祸赔偿金里拿了点钱填补房款,在北面小区买了个位于一层的房子。
  那房子临着小街,王姨找人把窗户改造了一下,拿出一间屋子,准备开个杂货铺,既能维持生计,还不耽误照顾女儿。至于家里的男人,王姨只简单提了一嘴,早年离婚了。
  没想到女儿出门吃个饭,竟然还能得到份工作,“小甄,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王姨别的不担心,就怕上班太远,通勤不方便,冷点不怕,上下车让人帮忙抬上抬下,一次两次还行,多了就招人嫌了。”作为母亲,虽然希望女儿有点事情做,但是又怕她吃苦受累,遭人白眼。
  听母亲这么说,柳丽低下头,是她考虑不周全,如果行动方便,她又怎么会放弃上学呢?
  甄珍是谁?开口问柳丽之前,这点早就想到了,给母女俩吃了颗定心丸,“为了以后方便铺货和联系业务,办公和中转的货站要找中心一点的位置,我在咱们南边雅阁书店对面看好了一个临街的房子,离你们家估计一千米左右,不用坐车,柳丽你如果想要自己锻炼下,可以试试推车上下班,要是下雪路滑,王姨你再送她。”
  柳丽一扫愁容,跟母亲激动地对视一眼,往天上做了个揖,“苍天啊,大地啊,甄珍,你就是老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
  “我也这么觉得。”甄珍笑,只能说缘分这事妙不可言。
  让柳丽母女回去再等一到两周,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了,才能正式开始办公。
  下午四点四十,守时的小鞠姑娘来到杏花巷,进了门之前,目光晦涩地看了眼小巷尽头的派出所,曾经她离那里只有一步之遥。
  推开大渔的门,从后厨传出属于鱼类菜肴特有的鲜香味道。干了一天重活,饥肠辘辘,闻到这个味道,胃开始抽痛,小鞠揉了揉肚子,心说这家小老板厨艺倒是很厉害,但一个开饭馆的找她干什么呢?请她搬煤气罐?
  有个白白胖胖,看起来像外国人的小男孩举着一串鱼丸从后厨冲出来,把鱼丸塞到她手上,仰着脸笑嘻嘻说:“大姐姐,请你吃打丸。”
  成天把自己当成骡子使,早就忘了自己还是个女的,冷不丁听小孩喊她姐姐,小鞠内心小小雀跃了一下,想摸摸小孩的小脸,怕自己手太粗剌了孩子脸上的嫩肉,抬起的手换了个方向,放到自己头上,傻笑着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甄珍端了个托盘随后出来,问举了串鱼丸不知道该不该吃的鞠华霜,“你饿不饿?咱们先吃饭再说事好吗?”
  鞠华霜摇摇头,“你不说清楚,我这饭吃了也要消化不良。”
  甄珍把托盘放到桌子上,示意小鞠坐下聊,她也坐到对面,“本来想让你先尝尝我们鱼丸厂的产品,那就等会再尝,我想请你帮我管理加盟店铺,卖鱼丸的小铺子。西塔派出所的老冯推荐的你,他说你能行,我信任冯叔,所以我信你。”
  鞠华霜有些惊讶,没想到那位老公安到现在还记得她,毕业这两年遇到太多的冷遇,头遭被人惦念,弄得她有点手足无措,半晌才出声回应,“一个月给多少钱?”
  不是她不识好歹,他爸的官司是刑事附带民事官司,人被判了,还要赔偿伤者三万块钱,因为伤了领导,应得的买断钱被克扣了好多,家里两个弟弟上高中,母亲因为这件事情精神受到刺激,没法出去工作,所有担子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不为了挣钱,谁愿意去搬那么重的土豆?她太缺钱了,最关注工资多少。
  甄珍把跟王进和小陈商量好的待遇告诉她:“因为是管理岗,你的工资会高一些,一个月七百,如果干得好,加盟的店主零投诉的话,每月会有一百块钱奖金,年底从加盟费结余中再分百分之十给你,作为年终奖励。但你要有个准备,现在店少还行,等加盟店增多之后,工作可能不会很轻松。”
  不轻松,但有钱拿。
  鞠华霜有些激动,她现在一天打三份工,除了蔬菜批发市场的工作,晚上还要给汽水厂送汽水。凌晨三点起床,还有一份送奶的活,三个工作加在一起一个月也不过挣一千零八十,如果接了小甄老板的工作,可以辞掉两个工作,谁都不是铁人,这样高强度连轴转,她也是咬牙在撑着。
  鞠华霜是曾经励志当警察的姑娘,行事周全,没因为甄珍给的工资高,就立即答应下来。
  在蔬菜市场工作之前,她干的是小摊上给人烫麻辣烫的活,勾兑的汤底,味道勾人,生意特别好,她得知真相,跟老板吵了一架,骂他伤天害理,被撵走才干蔬菜运送,宁肯出卖力气,也不干那种缺德事。
  这家鱼丸闻起来味道这么好,不会也加了东西吧?“我能先吃点尝尝吗?”鞠华霜问道。
  “请便。”甄珍看出她的想法,差点当上警察的姑娘,心思细腻,性格谨慎,老冯介绍的人果然靠谱。
  鞠华霜舀了一勺子咖喱鱼丸,浇在白米饭上,先吃鱼丸,鱼丸口淡,跟浓香辛辣的咖喱搭配在一起,入口鲜,有回甘,嘴中还留点微微的苦,她喜欢这种复杂的口感。
  麻辣鱼丸她也喜欢,鲜香辣。酸甜的番茄味她不是很感冒。炸鱼丸是她的最爱,有烤肉味,她老爸喜欢跟烧烤有关的一切食物,从小没少跟着吃,等年底探监,她一定要给老爸带两串过去。
  越吃越上瘾,不知不觉干了满满一大碗米饭,鞠华霜有些不好意思,人家这么坦诚,她也该交代下自己的经历。
  酝酿了好久,低声出口,“冯叔应该说过我政审不合格的事吧?其实我也不想去出卖体力,进不了派出所,总能找点卖东西的活吧。可干不了两天,人家就知道了我爸捅人的事,再看我人高马大的,都说我家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指不定也是个危险分子,就把我给辞了。”
  小鞠眼神清正坦然,郑重地开口,“我爸不是危险分子,我也不是,我爸常年带着我练拳,从小就教育我做人要有侠肝义胆。他捅人确实不对,进监狱是应该的,但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你知道,厂子就算再大,也是厂长一言堂,当年他们机械厂远没到资不抵债的地步,税后利润还剩下几十万。厂长独断专行不听劝,做主把厂子卖了,转过头就以私人身份参股另一家机械厂。
  是啊,再也不用挣那点死工资,以后他就是大老板了,哪管国有私产流失和工人的死活。我爸看不惯,代表工人去跟他理论,争执中把他给伤了。”
  原来是这样,甄珍目露同情,先前只听老冯提了两句,没想到有这样的前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