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李夕月喝了一会儿酪,突然听昝宁说:“闻着好香啊,突然想吃点。”
  李夕月忙说:“那奴才到外头茶房再端一碗来。”
  “不用费事。”他说,“食欲难得,说不定你再端过来,我又不想吃了。就着你的碗勺吃几口解解馋得了。”
  “碗勺……奴才刚刚用过。”
  “哦。”他毫不介怀,但是颇为娇气地,“肩膀酸,抬胳膊费劲,你喂我口边来。”
  李夕月每每看他这种样子就心软,两个人之前闹的脾气这会儿在灯烛的柔光和核桃酪的香气中仿佛飘散不见了。
  她见昝宁侧身在条炕旁让出了一块位置,也就不矫情地坐在他身边,舀起一匙浅褐色的核桃酪送到他口中。
  他赞了一声:“真好吃。”
  然后她又喂他第二匙、第三匙……
  居然吃得很香,最后听见李夕月用银匙在刮碗底。昝宁笑道:“不用刮了,肚子里暖暖的,很落胃,够了。”
  “万岁爷今晚上没好好用膳啊?”
  “没。”他摇摇头说,“心里事儿多,吃不下。为了他们报给太后时说一句‘主子进了两碗老米饭,进得香’,硬是撑下去两碗饭,肚子里好半天都是硬邦邦的。”
  肚子里硬邦邦的,不是饭菜不好,而是有心事时胃不容易克化。
  李夕月像姐姐似的批评他:“万岁爷这可不行,吃饭要心无旁骛,不然,再软烂的东西也难以克化。”
  昝宁说:“说起来容易!”
  但心里想:她说得不错。看她总是吃得香、睡得香,确实是赤子之心才能做到。不过自从把她“抢”到了养心殿,自己终归也比以前好了很多,大多数时候有胃口吃得下饭菜,打完布库洗澡的时候,感觉身上的肌肉都隆起了好多,身体和内心都是蓬蓬勃勃的。
  李夕月拾掇拾掇碗盏,觑一眼他的神色,问:“万岁爷打算安置么?时辰也不早了。”
  昝宁点点头:“不错,得早睡,估摸着这几天会有硬仗要打。”
  李夕月拎着脏碗盏的提盒说:“那奴才唤司寝的人过来伺候。”见他似乎要说什么,急忙提高提盒:“奴才先把东西送出去。”
  皇帝洗漱睡前有一堆流程,大半是司寝那块的宫女太监伺候完成的,李夕月出门,自有人接手服侍工作。她把脏碗盏递回御膳房,自己到茶房喝了些提神用的浓茶,再准备夜里会用到的茶水点心,也发了会儿呆,等见司寝那一拨人依次鱼贯而出了,便端着她的一套东西再进入皇帝的寝宫。
  昝宁已经洗了脚,换穿了睡觉的寝衣,握着一卷书斜倚着床上的引枕。
  李夕月把手上的东西拾掇好,晚上裹身用的毡毯放在墙角里。
  昝宁眼角余光一直在看她,见她铺毯子就开始说:“干嘛呀,你还真坐墙根?”
  李夕月问:“万岁爷喝茶不?”
  “不喝。”他继续说,“过来给我揉揉肩。”
  值夜的人一晚上势必要伺候周到,李夕月只能过去,先轻轻地在他肩颈处揉捏了一会儿,然后看他指了指肩胛的位置:“这里还疼,只能揉,不能捏。”
  她的手掌根揉过去,隔着寝衣感觉右肩胛骨肿着,好像还有硬块。
  要化开淤血,她稍微多加了点力道。
  昝宁顿时闪避了一下,倒抽着气说:“轻一点。”
  李夕月说:“轻了没用,最好加上药油或药酒,得把淤青的地方揉散,才能好得快。”
  昝宁抬抬下巴指着不远处的小抽斗:“里头就有药油,但是味道很难闻,擦上去还会火辣辣,一直没有用过。”
  李夕月过去把药油取来,在掌心里倒了点,闻了闻说:“红花油就是这个气味,但是治疗扭伤、淤伤极好的。就像是‘良药苦口利于病’,只要有效果,难闻一点、难受一点,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奴才给你擦一擦吧。”
  昝宁没有拒绝,李夕月再看他时,他已经俯卧在床上,领口松开了。
  擦药油,不可能隔着衣服,李夕月后悔说自己亲自擦,但这会儿再找小太监来,估摸着他会发火,大半夜的,还是不要惹事了。
  她红着脸,把药油在手心里搓匀了,一只手松开他的衣领,一只手探进去给他擦药。
  眼睛不由就闭了起来,手才能游刃有余,感受他肩胛骨的起伏形状以及皮肤肿胀的位置。
  药油渗进表皮,大概是有点刺激,手下他的肌肉顿然绷紧了,再揉两下,他的小腿开始踢腾被子:“夕月,好疼!你轻一点。”
  轻是不可能轻的,她轻轻呵道:“忍着点。”
  他扭头说:“若是我打你一顿,叫你忍着点,你忍不忍得住?”
  李夕月睁开眼,看他孩子气的气呼呼的模样,不由笑道:“主子若是赐罚,奴才忍不住也得忍啊。”
  “可是,”她闪动着眸子,含笑看着他,“万岁爷这会儿忍痛,是为了好得更快;奴才若是忍痛,是为啥?为了万岁爷出口恶气?”
  她撇撇嘴:“若是这样,奴才也少不得承受咯。反正咱这种人,跟猫儿狗儿一样,就是供主子使唤,供主子出气的。”
  昝宁岂不知自己是蛮不讲理。
  他软下来说:“得了,要是拿你当猫儿狗儿的,还容许你这样蹬鼻子上脸的?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得我好像怎么欺负了你似的。”
  突然又“咝”地一声叫,几乎是要跟她求饶:“夕月,淤肿厉害的地方真不能这么使劲!我虽说是皇帝,其实也是肉身凡胎,不是铁打的。”
  “那怎么办呢?奴才又看不见哪里淤肿得厉害。”
  他犹豫了一下:“你看就是了。”
  朕不怕你看。
  倒是李夕月脸红踌躇了。
  看?
  他伤在肩胛上,虽不是私密的地方,到底也是脖子以下的地方,男女授受不亲,自己怎么能看?
  他还在那儿说:“衣带我已经松开了。领口剥下去就行。这你不会不知道怎么办吧?”
  李夕月红着脸说:“奴才不知道怎么办……”
  皇帝叹口气,胳膊肘撑起半边身子,自己把衣裳解开半截。
  李夕月“呀”地一声捂住眼,然后从指缝里偷偷瞄了一眼。
  昝宁没好气地:“我都不怕你看,你矫情啥呀!”
  “咚”地一声又倒在榻上。双臂一张,美快地趴着,等着她来擦药。
  嘴里还占便宜一般说:“等将来侍寝,怕你看不到全乎的?”
  不光你看我,我还要来看你!让你矫情!
  他闭着眼睛想着,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她的身子,他隔着衣衫偷偷摸过,可惜手感和观感尚不属于同种,好多还得自己想象。想象也能引发绮思,他心里臆想,已然把她的胴体意.淫了一遍。
  正想得开心,突然猛然一痛,“哎呀”一声叫。
  分明是她借着擦药打击报复!
  想骂她,措辞还没想好,就听见李夕月冷冷淡淡说:“万岁爷忍着点吧,奴才看得清楚,只在青紫的地方擦药油。”
  她的手虽然温软,但是毕竟是揉在淤伤处。
  昝宁的绮思顿时没了,手捏着被褥,咬着枕头忍痛,不能让她瞧不起。
  李夕月先挺害羞的,没成想真的看到了,反而一点羞臊感都没有了。
  她眼睛里只有那团淤肿,有男人巴掌大,中间是紫的,外圈是青的,摔得真不轻。她哼哧哼哧揉了一阵,药油的油渍都给妥妥地揉进皮肤里了,才算结束。
  李夕月小心地把他衣领提起来,重新遮住了脖子,又把被子盖好掖实,然后恭恭敬敬说:“万岁爷受苦了。”
  昝宁那苦楚没法说,侧脸喘了几口气方道:“李夕月,你拿着鸡毛当令箭哈!”
  正准备再说些狠的,突然见她俯下来,在他脸颊上柔柔地亲了一口,厮磨一番说:“现在不疼了吧?”
  火辣辣的皮肤如被月华所浴,清凉舒爽。
  昝宁的火气霎时消解了,笑骂道:“夕月,你真是个克星!”
  作者有话要说:  李夕月:万岁爷,脖子以下jj都不许写了,我肯定得闭着眼才能给您擦药啊
  第98章
  一夜无事, 昝宁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处置了好几件事务,如交由邱德山开列第二年用在太后大寿上的贡品单子,安排审讯陈如惠的两名长随, 安排王府福晋们到宫里参加祭灶的典仪……
  其中祭灶是大事。
  宫廷祭灶在腊月二十三,前此, 京里京外各衙门就封印不办事了;民间和宫里都把祭灶当小年来过, 祭祀仪式颇为隆重。
  皇帝和皇后主祭, 各宫也要单独设祭,皇家的亲眷一般也要入宫协同拜祭。祭祀礼成,则设宫宴, 唱戏喝酒, 要热闹一整天。
  “后日二十三,各衙门定于今日封印。”皇帝昝宁对军机大臣道,“陈如惠的两个长随显见的来不及在封印前审讯完毕了, 那么,这两个监押在刑部大牢中过年, 刑部不要以为过年乐呵, 都不当回事,人要出了事, 朕唯刑部全堂是问!”
  礼亲王为首的一班军机,敷衍地道:“是, 谨遵皇上圣谕。除了这件事,各地今年的下半年都是平安, 也是皇上洪福齐天。那么, 今年这个年,是可以好好过了。”
  昝宁微笑着点点头:“仔肩荷担,朕只恐对不起先帝爷留下的这片江山。”
  “不错。”礼亲王说, “这几日听说慈宁宫总管邱德山比较忙碌?”
  皇帝眼皮子一跳,然不动声色地问:“这什么意思?”
  礼亲王说:“说是明年太后整寿,得办得像个样子。先听说他在内务府要钱,说实话,加些缎匹、金饰、珍玩,即便单件的价高,也还在可忍范围之内。不过近来又传出他在与各处皇商谈采买木料、琉璃瓦等,还说什么民间都是‘德润身、富润屋’,太后陪着先帝辛苦了这些年,万岁爷有孝心,少不得把园子修起来让太后闲暇时候去颐养。”
  他摇摇头:“内务府只怕出不起这样大的钱!到头来又是户部工部倒霉。朝廷这些年打仗,积欠的军饷还没报销善尽,再出这个幺蛾子,未免太不体恤民艰了。”
  昝宁沉沉地点点头:“议政王这话是正理,邱德山此举是太后授意?”
  礼亲王大大咧咧说:“甭管谁授意,只是办不成。臣明儿祭灶,也要找臣的弟弟荣聿好好说道说道,叫他务必管好内务府下这群见钱眼开的家伙!”
  礼亲王手长无礼,包庇私人都是可恶的地方,但处理纷繁的国政能够快刀斩乱麻,也不得不说是一把好手。
  军机大臣这拨“起儿”叫完,昝宁看了看太监捧过来的大臣叫起的绿头牌,摇摇手说:“这些不急。悄悄儿去刑部,把负责审讯、刑狱的员外郎叫过来,朕有面诏。”
  面诏很简单,昝宁问:“新近关押的陈如惠的两个长随,可有招供的意思?”
  员外郎叩首道:“两个人颇为圆滑,说的话仿佛都是有人教过,滴水不漏。年前又是封印的时候,心急不得,先是悬着。”
  皇帝点点头吩咐:“不用心急。朕的密旨,在封印前悄悄把两个人换到大理寺关押。原来的牢房换其他囚犯,换看管的狱卒,若有人问起为何,只说他们要招供了。”
  员外郎略一愣,犹豫着应了一声。
  昝宁闲闲又问:“你的座师是朕开蒙的师傅张莘和吧?”
  “是!”员外郎叩首道,“臣是先帝元和二年的进士,那一科确实是张学政主试。”
  昝宁微微地笑:“张师傅出京已经五年了。他名下的弟子仕途不顺的居多,虽说不上为他所累,但或多或少也有些关联。你是元和二年的进士,至今已经二十年了!科名在你之后的人,不少都已经封疆,或当了尚书侍郎,你却依然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