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8)
  既然来了,不如在帐内歇脚片刻再走。江屿说道,虽然二殿下而今不在帐内,但在下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道长。
  道长似是有几分不太情愿,但最终还是随江屿走了进来。
  他坐在江屿对面,浑身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江屿这才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清对方的长相。那人就连眼睛都被深深藏在了斗笠下,令别人完全看不出他的身份。
  而江屿丝毫没掩饰自己探寻的目光,往他浑身扫视一圈,视线最终停在了对方隐在袍袖下的右手上。
  早就听闻道长擅长双剑,武艺一绝。江屿问道,放眼整个江湖,又有谁有这个本事能将你重伤至此?
  对方似是觉得这个问题无聊而无礼,并未回答。
  江屿尽力压下心中那个不愿相信的猜测,低声说道,大概只有道长你自己罢了那道长又为何非要藏着右手,不愿示人呢?
  沉默许久,那人却连头都没转动一下,活像一个入定的高僧,最终只是轻摇了摇头。
  江屿几乎没了耐心。
  他本就未期待对方给什么有信息的答复,只是想通过他的声音进一步推测其身份。如今见对方一句话也不愿透露,便也不再勉强。
  正当江屿打算把人送走的时候,对方却突然张口说了一句话,令江屿起身的动作顿时僵在原地。
  你的眼睛能看见什么?
  连这声音都显然经过刻意的伪装,沙哑得不似真人,但江屿此时却完全没有心思注意。
  你什么意思?
  声音有些颤抖。
  你的眼睛,可以看见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那道长始终低着头,斗笠紧紧盖住眼睛,但却仿佛能看见江屿一般,继续说着。
  你身边的线也很乱,今生前世,关系交错乱得很。
  江屿肩一抖,直觉刹那间整个胸腔都不可抑制地凉了下去,前世?
  那人停顿了片刻,似是在思考如何措辞,人固有前世今生,但人却记不得自己前生的人事。可你不同,不记前世事,却为前世所扰。
  这句话宛如最后一根稻草,压抑得人喘不上起来。
  十余年来萦绕身边的梦魇,生来就带有的玉坠和伤疤,以及那人要找的
  最不想面对的猜测成真,他紧紧攥住拳,试图用这疼痛来轻微减轻自己绝望的窒息感。
  那我该如何与他两清?
  他是所谓前世的自己。
  但他们有着不同的记忆,不同的成长环境,不同的思维方式。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这有何难。道长嗓音沙哑,你若认为他并不存在,又何来两清之说。一切的因果、缘分,都是人为强行拼凑,才能有那么几分联系。只有人去求缘分,哪有缘分抓着人不放手的道理?
  江屿不想听这些大道理。
  只有两点。那道长提醒道,能看见常人所不能见之人,其一,不可妄泄天机;其二,不可动凡心。
  如果违逆了其中一条呢?
  对方终于抬起头来,只是整张脸依旧被围得严丝合缝,对江屿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你还记得你前世是为什么死的吗?他哑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啾
  第38章
  江屿激动得牙关都有些颤抖, 他双目通红,压低声音恨恨问道,是那个梦。
  又似乎怕对方没听懂一般, 又提高音量重复道,是不是我一直做的那个梦。
  良久, 对方点了点头。
  我不想梦见之前的事情。江屿颤声道,你有方法帮我吗?
  那人缓缓摇了摇头,万事皆有其存在的意义, 也有很多因果是冥冥中已经决定好的。包括你会不会遇见他,包括昨晚你杀的那个人, 包括党羽乱斗之后, 最后能长远稳定登上那皇位的人我都看得见。
  你
  那人却突然站起身来, 朝江屿微微行个礼, 示意自己要走了。
  江屿还想继续问,但却听见帐外的脚步声逐渐贴近,便也只能咬着牙没拦着。
  黑衣道士走后不久,帐门又被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寒风进入。似是在外面待久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红,一走进帐内,那冰冷的银质面具立刻泛起一层水汽。
  江屿靠在火炉边百无聊赖地盯着火苗, 并未抬头。
  你知道那道长吗?江屿忽然问道。
  有所耳闻, 但也是第一次见。怎么,他刚刚又来过?
  江屿没想扯谎,点了点头。
  尸体有着落了吗?
  江屿一愣,刚刚光顾着问自己,却没来得及试探太子身死一事。
  没有。
  萧向翎随手摘了面具放在一旁, 用袖口随意拨去头顶、和肩膀上覆盖的一层清雪。
  江屿忽然觉得有些累,便半眯着眼看他。
  不得不承认,萧向翎是个长相很出众的人。
  宽肩窄腰,穿常服时显得不羁飒爽,着盔甲时又显得英气逼人。
  五官有着极有特色的凌厉的美感,组合在一起又不显得刻薄生分,而帐内略显晦暗的光线无疑使那眸光更深邃几分。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个叫人难忘的长相。
  你平时为什么总戴着面具。江屿问着,我们去山上送那姑娘骨灰的时候,你在石洞里讲的故事,那个鬼就是你吧。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萧向翎整理袖口的动作顿了顿,没承认,也没否定。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容貌却一直未变,所以才戴着面具,怕被旁人认出,惹出不必要的事端?
  江屿说着,竟是不能自已地笑了出来。
  若是一个月前,即便是萧向翎亲口对他说出这段话,他都不会相信。
  但如今,他竟严肃认真地问着这听上去荒诞至极的问题,却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顺着刚刚道长说过的话,以及曾经显露出的蛛丝马迹,并不难推断出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而接受这一切的速度,比他原本想象的要快上许多。
  对方眉峰微微皱起,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江屿继续问着,能跟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萧向翎整理袖口的手顿在原地,帐内的气氛随着这个奇怪的问题瞬间变得尴尬起来。
  他长什么模样?平日里喜欢吃什么?做什么?说话声音什么样?笑起来什么样?
  江屿?
  不想说就算了,随口问问。江屿错开目光,继续盯着火盆。
  视线有些恍惚。
  又过了许久。
  我今晚要回京城。
  夜里危险,明日我送你一程。
  今晚。江屿执拗地重复了一遍。
  随即又补充道,我自己回去,不麻烦你送。
  趁着夜色,江屿翻身上马。
  他没告诉对方夏之行来信的内容,也没解释自己要立刻回京城的原因。
  唯一确定的因素是,两人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见面。
  北寇一天作乱,萧向翎便要在此滞一天,就算最后平定了北寇,或许也再不会来京城。
  而他也毫无可能在北疆滞留。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
  路上小心。
  似是上次马坠进河里的事件还记忆犹新,萧向翎围着江屿的马缓慢走了一圈,仔细替他检查好马鞍、脚蹬、缰绳,最后把缰绳递到江屿手里。
  江屿拉过绳的一端。
  在那一瞬间,他似乎觉得对方要迈步上前,给一个礼节性的拥抱。甚至连手臂都呈微微张开的形状。
  但转瞬间就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因为拥抱是友人之间的告别。
  而他们的关系,仅限于殿下和将军。
  江屿装作没察觉一般错开视线。果真下一瞬,萧向翎俯下身来,行了一个标准的跪礼。
  两人结实数月有余,从开始时江屿隐瞒身份,到明争暗斗针锋相对,再到表面关系缓和,甚至像朋友一般切磋饮酒。
  都从未行过如此正式的礼节。
  意味如何,彼此都心照不宣。
  江屿站着,看着对方发顶上又沾染了一层雪霜,甚至有伸手为他拂去的冲动。
  但他只是僵硬地站着,听见自己问了一句似乎无关紧要的话。
  你说过,我是你要效忠的殿下。
  是。
  江屿轻笑,现在是?
  对方语气顿了一瞬,随即坦然道,今后也是。
  江屿曾最厌弃利益相关的承诺与利用。
  但如今,他竟在这真假难辨的承诺中寻到一丝满足的快感来。
  那等你回京城。江屿随口说着,明知全无可能实现,我亲自出城接你。
  对方终于没答话。
  江屿一笑,翻身上马,扬起半人高的雪雾,又尽数落在了萧向翎的肩部面部。
  马蹄声逐渐走远。
  皇上收到北疆传回的卷案。当看到江驰滨在乱战中向太子射去毒箭,继而太子惨死北疆之时,气得瞬间几口血喷了出来。
  再往后看,却是江屿自己写上去的。语句简练,大概意思是自己已将杀人凶手就地惩决,先斩后奏,愿回京城领罚。
  又吐出来几大口血。
  这回却是再也没救回来,当场就断了气。
  江屿回京城之时,皇宫已经挂上了白丧。
  一月过后,三皇子即位。
  江驰滨杀害太子一事满朝文武都有所耳闻。江屿虽先斩后奏行为不妥,但也被看成是当时无奈之举,再加上夏之行一直在朝上替江屿说话,最后并未处以实质性的惩罚。
  只是在府上禁足一月。加上新帝即位大赦天下,禁了没几天就被放了出来。
  而顾渊明确地发现,江屿虽然只离开一周左右,回来后的性情却似乎变了不少。
  像是一夜间沉稳了许多,原本是愿耍愿闹的性子,禁足期间竟是待在府上整日地读书、练剑,连话也没几句。
  更令人惊悚的是,江屿从北疆归来,竟带回来一快白色的方帕。
  江屿又让顾渊上街去买一把外貌精良的短剑,要求剑柄上刻有繁复花纹,刀刃不必开光见血,剑柄下还必须有一个能立得住的撑托。
  顾渊把短剑递给江屿之后,便悄悄打量那块搭在案角的方帕。
  姑娘送的?顾渊试探着问道。
  嗯。江屿随意一答。
  那殿下应该也对那姑娘有几分意思?
  江屿在桌案上摆弄着那把短剑,没说话。
  顾渊瞬间来了兴致,是什么样的姑娘会被殿下青睐?她长什么模样?平时喜欢做什么?吃什么?
  江屿挑了挑眉,竟是认真思索一番,随即半真半假地答道,长相很好看,平时喜欢练剑,吃什么他想了一会,也不知道喜欢吃什么。
  顾渊一愣,看来是个飒爽的姑娘。我就说嘛,这方帕无论如何,看上去都不像是中原女子的物品。这方帕偏大,质地又不是滑腻的丝缎,更像是男子
  江屿刚刚摆弄好案上的短剑,其剑尖朝上靠着支撑托,如此便直直地立在桌案上。
  还不等顾渊询问,他竟是直接拿过那块方帕,径直插到了那把短剑上。
  布料撕裂的声音响起,顾渊呆愣地注视着前一秒还完整的方帕,如今被短剑穿了对穿,固定在短剑中部位置,边角软塌塌地向下垂着。
  殿下顾渊有些害怕,殿下究竟是青睐这位姑娘,还是
  江屿并未解释,只是盯着那悬在半空中的方帕片刻,随即错开了目光。
  顾渊,你可否听过宫中传过我的一些特殊言论。
  顾渊喉头一噎,这可就太多了。
  江屿在少年未长开时,容貌清秀俊美,乍一看有些男女莫辨的意味。又因为从小缺少父母疼爱,性情孤僻,从不向其他皇子那般有姑娘陪着玩闹。在居心不良的人口中传过几番,便是变了味道。
  开始时传江屿有断袖之癖,包括许多拉郎般的诡异传闻。而就在萧向翎来京城不久后,传闻正闹得最起劲。
  顾渊嗓子发紧,不说话又怕江屿生气,只得干巴巴地说道,传闻都不知有多少个版本了,说殿下有断袖之癖。
  嗯。
  顾渊一直觉得是自家殿下受了委屈,都没注意到江屿的嗯用的是降调而不是升调。
  那些空穴来风的传言压也压不住,殿下也没
  知道我为什么没去反驳那些传言吗?
  啊?顾渊没反应过来。
  以前没反驳,是因为我不知道。现在没反驳江屿随身靠在椅背上,眯了迷眼睛,是觉得他们说得对。
  顾渊纵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指着那方帕手都有些不稳,不是姑娘送的!
  不是姑娘。江屿承认,看着对方的反应还觉得有几分好笑。
  他侧头看向顾渊刚刚端进来的热粥,里面特意掺了一些肉丝,便蓦地想起北疆营帐里那一碗来之不易的肉汤来。
  但是比姑娘贤惠。他忽然补上一句。
  本已经缓过神来的顾渊,面上表情再次崩溃。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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