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节
  “我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才能让南阳姜氏的人着急。他们要是狠得下心,就会派人来追杀我,要把我解决在此地……毕竟山匪这个理由,实在太好用了。他们不跳出来,我还找不到借口打压三哥。他们主动跳出来……我正好可以做文章,说是三哥要杀我,我要长安不得安宁。”
  她垂着眼,已经开始在想如何利用此事。
  言尚没有反驳,他虽然和她想的不是同一个方向,他也没关心长安秦王的局势,但是他确实和暮晚摇的想法一样。他亦觉得南阳这时不安全,南阳姜氏会利用此事、杀暮晚摇求灭口。
  还有裴倾……言尚也不相信裴倾,不想将暮晚摇的安危交给那人。他想说服暮晚摇退掉这门婚事,但又怕她现在还没想通,他一说,她就会和他吵……所以思来想去,言尚道:“殿下应先离开南阳。之后吊着那些人,让方卫士在后查线索,看是哪些人对殿下不利。
  “姜氏在南阳的势力极深。不可能弄倒姜氏,但是我们能借此事让姜氏的主事人换一遍,换上对我们有利的人。”
  暮晚摇点头,二人便低头商量起如何安排。
  韩束行听得一头雾水,便安静闭嘴。而见那两人商量了大约半个时辰后,定下了方法,韩束行振奋了一下,因终于有他的事了。言尚蹲在地上,树枝在地上划出地图,告诉韩束行地形,让他一路护送暮晚摇悄悄离开南阳。
  说后面会有追兵,定要小心行事。
  暮晚摇蹲在地上聆听,听韩束行送她,她也没反对。既然是言尚调教过的人,哪怕是乌蛮出身,她也会看在言尚的面子上相信韩束行。只是言尚说完这些,迟疑了很长时间,他分明有话还要说,但他又几次没说下去。
  暮晚摇抬头看他:“怎么了?”
  言尚抿一下唇,低声:“除了韩束行护送殿下离开南阳,我也要随殿下一起走。”
  暮晚摇呆住。
  然后皱眉:“不行。”
  南阳局势正是需要他回去主持的时候,那些追杀她的人,正是需要他从后处理的时候。暮晚摇只相信言尚,如果后方人不是言尚,她仍怕局势不在自己控制中。
  言尚低声:“我……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我熟悉南阳的所有地形,熟悉官员的所有调动,我即使不在穰县,云书在,我的亲随们都在,他们会一直和我联系……我想将殿下平安送出南阳,南阳如此不安全,韩束行又只是一介武夫,我怕他应付不了官府挖下的陷阱。
  “穰县的事……也不是非要我。裴郎君不是在穰县么?他官职还比我高。殿下要是觉得他可信……为什么不让他处理后方事,一定要我留下?我不愿留下。”
  暮晚摇苦口婆心:“可是他又不是南阳的父母官,他怎么和南阳的那两位大人物斗?他又不像你这样……言尚,你不要这么任性,你顾全大局好不好?”
  言尚低着头。
  半晌道:“我一直很顾全大局,一直不任性……可是我的结果并不好,我眼睁睁听着你被、被人……那样对待。我不能放心,这次,我想任性一次。”
  暮晚摇怔忡:“只是被人扇巴掌……你不要说的我像是被人强了好不好。”
  他绷着脸,神色已经有些难受。韩束行立在旁边,咳嗽一声。
  暮晚摇:“……”
  暮晚摇软下声音,道:“可是你一个瞎子,跟着我有什么用啊。”
  言尚反问:“谁给你抓的鱼,谁给你烤的鱼?”
  暮晚摇扭过脸:“不知道!”
  她面上仍是没表情,可是手指攒紧他的衣袖,心中已是忍不住有些高兴。但是她忍着,没有表现出来。她只是捂着自己有些肿的半边脸,觉得好像疼得不是那么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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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说起如何在官吏的捉拿下逃亡的事。
  言尚说:“扮兄妹吧。”
  暮晚摇瞥他:“什么兄妹?你比我大么?你当叫我‘摇摇姐姐’才是。还是扮姐弟比较好。”
  言尚一愣,他脸微红,不自然地:“……你平时不是一直叫我‘言二哥哥’么?”
  暮晚摇睁大眼睛:“哪有?韩束行,你有听我这般喊过他么?”
  韩束行当然没有听到过。韩束行也就在这一次暮晚摇与他们重逢后,和暮晚摇接触得比较多。而这一次,暮晚摇口口声声喊的都是“言二”“言尚”,哪有叫什么哥哥。言二郎太过臆想了。
  言尚无言。
  暮晚摇洋洋得意,虽然他看不见,她却还是向他抛了个得意的眼色。但是韩束行紧接着提问:“但是不管是兄妹,还是姐弟,能够夜里住一间客房么?”
  暮晚摇微愕。
  言尚结巴道:“为、为什么要住同一间客房?”
  韩束行奇怪道:“二郎不是要护送殿下离开南阳么?贴身护送难道不该住同一间房么?若是住隔壁,夜里殿下被人掳走,不就都不知道么?兄妹和姐弟住同一间房,我不知道按照你们大魏人的说法,会不会很奇怪?”
  言尚和暮晚摇双双沉默。
  许久,言尚轻声:“……夫妻吧。”
  暮晚摇声小如蚊:“……嗯。”
  韩束行没听懂:“是扮作夫妻的意思么?”
  暮晚摇:……这个人好多余啊!
  第127章
  言尚和暮晚摇商量好接下来行程后, 就要乔装打扮一番了。
  木屋中本就留着一些粗衣陋服,三人换上后, 对了下各自的身份。最后,韩束行打了凉水来,暮晚摇和他一起帮着拆了言尚眼睛上所覆的纱布。
  原本暮晚摇有些犹豫, 因她听先前仆从说言尚的眼睛之前见不得强光。而今却要……言尚却说无妨, 反正他现在看不见,见不见光都影响不大。
  暮晚摇心知必然还是有影响的。不然他也不会一直用纱布覆眼。
  言尚轻轻握了下她的手, 暮晚摇垂眼, 看着他骨节微凸的手腕一会儿,还是没拒绝。言尚虽然看似温和, 但他心狠心硬程度,她已经见识过了。哪怕她现在不让他跟, 只要他想, 最后结果还是会按照他的想法来。
  暮晚摇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在韩束行的注视下, 倾身为言尚一点点掀开他眼上所覆的纱布。覆在眼上的纱越来越薄, 他眼睛的轮廓开始能够看见……暮晚摇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几个呼吸。
  纱布完全掀开后, 暮晚摇静静看着他。
  他阖目而坐,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来。暮晚摇心跳随他睁眼而加快,但在他完全睁开眼后,郎君浓长的睫毛翘起,暮晚摇看着这双眼睛, 那让她悸动的感觉,又缓缓落了回去。
  他的眼睛依然温润,然而没有往日那般吸引她的神采。阳光聚不到他现在的眼睛里,他的眼睛不再会说话了。
  言尚察觉气氛的低落,问:“怎么了……我这样,是一眼能看出我是瞎子么?”
  韩束行正要安抚二郎,就听暮晚摇冷淡的:“嗯,很容易看出来。所以你自己当心点儿。被人发现,我可是不会管你的。”
  韩束行:……果然还是他熟悉的那位丹阳公主,嘴巴真坏。
  言尚垂眸,轻声:“殿下好生绝情。”
  暮晚摇:“本就这般绝情,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自求多福吧。”
  言尚微微一笑:“多谢殿下关心。”
  暮晚摇:“不客气。”
  韩束行迷茫地看着那二人正儿八经地说话,再次感觉到大魏人的复杂,他也许真的永远融入不了——公主殿下何时关心过言二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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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时,丹阳公主在南阳遇袭的事传回长安,整个长安官场因此哗然。
  跟随公主出京的未来驸马裴倾留在南阳,和南阳的刺史、节度使一起在查匪贼,要从匪贼手中赎回公主。与丹阳公主一起生死未卜的,还有南阳州治所的县令言二郎。不过比起公主,言二郎名气再大也也不重要。
  南阳一众官员因此向长安请罪,请陛下批更多兵帮南阳剿匪,将公主救出。南阳两位大官愿意摘冠请罪,只是在这之前,得先救回公主殿下。
  而以此为理由,长安的官场明确分为两派,寒门出身的官员们借机发难,抨击秦王。流言传得厉害,秦王不得不进宫向皇帝请罪,发誓自己绝对没有骨肉相残。而皇帝因为女儿生死未知,而病得更加重了。
  秦王好不容易在长安展露的风头,拿回的权势,为了平衡寒门的发难,不得不退步,手中权势因此被分瓜出去很多。而秦王如此憋屈之下,还得不断地跟南阳去信,问暮晚摇的消息。
  这一次,刘文吉这样的内宦,竟也借机派兵去南阳,收南阳节度使手中的兵符,要将南阳的军队换上一批。秦王大骂众人推墙时,不禁有些感谢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恐怕是这一次事件中,唯一没有出手推他一把的人。
  从来没有参与感的晋王直接被秦王遗忘。
  秦王和丹阳公主的争斗,因背后隐约是世家和寒门之争,这一次事情闹大,不光官场上众人各自站队,这类八卦传到市坊间,百姓们对此话题也十分有兴趣,编排了许多话本出来。
  作为一个和亲归来、风流有才、如今大权在握的公主,丹阳公主在百姓中的知名度,远超过另一位在家里带孩子的玉阳公主。
  言晓舟戴着幕离,坐在长安一家酒肆中吃酒。她身形纤柔,雪白幕离委地,将全身遮得十分严实。而她坐在一垂着竹帘的雅间吃酒,隔着竹帘,聆听外头那说书先生唾沫横飞所编的关于丹阳公主在南阳遇难的故事。
  这个话本说的是南阳官场如何腐败,一位天真娇憨的公主到了南阳,如何与那些人斗智斗勇。而为了百姓们喜欢,故事中还虚构了一位书生来,在紧张的政治斗争中插科打诨,与丹阳公主谈情说爱。
  百姓们在酒肆边吃酒边听话本故事,听的是如痴如醉,都想知道那白面书生最后能不能迎娶娇滴滴的公主。
  言晓舟坐在竹帘后,看到外面百姓们抚掌时而叹息时而喝彩的反应,不禁微微笑了一下。她的三哥在多年挣扎后,终于在今年考中了进士,让所有人松了口气。
  言三郎如今待诏,但按照他们自家的打算,言三郎根本不想入朝当官。言三郎只想靠着进士的身份,之后回岭南后能悄悄赚点儿钱。毕竟进士的身份实在好用……当官嘛,已经有他们二哥了。
  现在兄妹二人待在长安,住在言二郎的房中,本是等着言二郎回来,如今他们最新的烦恼,却变成了言二郎在如今的南阳,是生是死。为了探知这个消息,不光言三郎天天出去厚着脸皮和那些待诏官员们打交道,言晓舟也日日出门。
  言晓舟看了下今日听话本的人数,见下方没什么出彩的,她便将几个铜板留在案几上,起身离开了酒肆。言晓舟如常在街市间走,然而等她走到了一处巷子里,前方靠墙而立的,乃是一位戴着蓑笠、游侠打扮的身量颀长的男人。
  隔着蓑笠和幕离,那青年侧头向她看来。
  言晓舟心神一顿,屈膝请安,正要柔声将对方打发了,那青年从腰间摸了一黑漆腰牌,在她眼前一晃。他声音冷冽漠寒:“禁军北衙的。来找你查点儿事。这家酒肆好大胆子,竟敢编排朝中公主。你在这酒肆待过,说!有何目的!”
  言晓舟屈膝:“郎君容禀,奴家并未有何目的。不过是听故事讲得好听而已。”
  青年淡声:“是嘛。但是有人向官府报案,说是一名少女写的故事。我怎么查,都觉得这故事是你写的。”
  言晓舟温柔问:“我写的又如何?一个故事而已。我并未诋毁几位殿下,我听闻旁的酒肆传的故事,有说秦王殿下如何凶残,如何加害丹阳公主殿下……而我只是写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有什么错?”
  青年哂笑,隔着蓑笠,他俯视她的目光如有实质,锐寒无比:“五十步笑百步么?你倒是没有编排秦王殿下,但你编排的是南阳姜氏。这种故事流传下去,秦王殿下可是不饶你。你还说你没有目的?”
  言晓舟柔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朝中世家与寒门两立,相斗本已白热化。难道我一个故事,便能激得两方如何么?不过是看我势弱,想拿我当噱头给对方示威。
  “罢了,郎君看来是不信我,便让我去牢狱走一趟吧。”
  她坦荡无比,心中则是知道,长安民风远比岭南更加开放。自己编故事前就查过,长安百姓彪悍,官府从未管过百姓们对皇室们的编排。编排最厉害的,也不过是关几天,打几顿罢了。
  言晓舟的目的,就是和他们接触,想从官员口中知道自己二哥的消息。三哥想其他法子去打听消息……她入不了官场,剑走偏锋,只能用这种旁门左道来和官寺中人接触了。
  那青年深深望着她,忽而笑:“嘴巴好利的小丫头。”
  他一把掀开了自己所戴的黑布蓑笠,俊朗面容露了出来。他靠墙而站的姿势都未曾改变,此时似笑非笑地看过来。言晓舟讶了一下后,也摘掉了幕离,露出自己的面容。
  杨嗣盯着她。
  言晓舟垂目:“郎君,我们还不走么?”
  他挑下眉,说:“我听说有酒肆在乱讲故事,京兆尹在到处抓人。我闲的无事,就过来帮忙看看。我还想看看是哪个小丫头片子有这种胆识,没想到是你……你胆子还真不小。“
  言晓舟怔了一下,抓住了杨嗣话中的漏洞:“郎君说自己是禁军北衙的,现在又说是京兆尹。郎君到底是哪方的?”
  杨嗣望天。
  他笑一声:“哪方都不是。不过是手里现在不掌兵,在长安待得无聊,帮人做点儿事,诈一诈你罢了。”
  言晓舟微怔,眸子微微瞠大。显然他不是来抓她的人,入不了牢狱,让言晓舟微慌乱了一下。她不觉抿唇,向他行了一礼,转身就要出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