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翠屏离开后,裴钰安扭过头,放着房契身契的红匣静静地摆在书桌上,他眸色沉了沉。
  当夜,裴钰安没去后罩房,翌日,云郦一直就待在房里,黄昏听到裴钰安回来的动静声,也没出去。
  晚上裴钰安也没来。
  就这样僵持了两日,第三天黄昏,云郦拿着本楚词慢读,毕竟关在房间无事,不如认认字。
  这时,一道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然后是敲门声,云郦放下书去开门,果不其然是裴钰安,她低低地叫了一声:“世子。”
  裴钰安入内,盯着她道:“郦郦,你想好了吗?”
  云郦低着头:“奴婢想清楚了。”
  裴钰安看着她。
  云郦笑了下:“世子说的没错,是奴婢当初先做的决定,世子给过我后悔的机会。”
  “是奴婢太狂妄了了,仗着世子性情好,竟然想当然耳。”
  冷了她几日还以为她认错了!结果听到这话,裴钰安双眸泛红,不由吼道:“云郦!”
  云郦态度很是平静,裴钰安竭力告诉自己要冷静,他启唇道:“郦郦,你为什么后悔?只是因为夫人身体渐愈吗?”
  云郦沉默了瞬:“除此之外,我怕将来会变成薛姨娘和兰姨娘那样的人,怕将来我的孩子也长如烟如云姑娘那样,嫁一个……”
  原来还有这些事,裴钰安脑里飞快地略过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先是两位姨娘为女儿的婚事操劳,而后是难产的兰姨娘,他轻声道:“郦郦,我不会的。”
  他想了想,直接说:“等我和青燕和离,我不会再娶妻。”
  云郦惊讶地抬起头:“世子……”
  裴钰安解释道:“我说过我不想嫡庶不分,不想后宅不宁,既要了你,我就不会再要别的女人。”
  这句话裴钰安可从来没和她说过,且他今日说,想必很久以前就有这个想法,可惜的是,就算只有她,他也没说娶她。
  何况,男人的心,又能保证多久不变。
  将来,他后悔了,可以娶妻纳妾,而她后悔了,再无退路,所以这时,她当然要多为自己争取筹码。虽他将来可能也会后悔娶她,但有了儿女后,裴钰安总得为孩子着想,如果最后结局一塌糊涂,可她已经尽其所能。
  云郦小声道:“龙诞日那夜,那个男子曾经为了救那个姑娘,豁出性命,后来不也变心了吗?”
  “云郦!”裴钰安脖颈上青筋直跳。
  云郦苦笑道:“我不是不相信世子,而是奴婢不想去赌。”
  “何况,现在的情况,奴婢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云郦声音很轻,可每个字都非常清晰地钻进裴钰安耳膜。
  宛若一团棉花砸了上去,裴钰安喉间又干又哑,他深吸口气,怕再留下来会做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匆匆转身,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云郦,云郦见他看来,低下头,遮住眸里的暗光。
  裴钰安攥紧双手,推开门,朝书房而去,一路上,刮起冷冽的风,裴钰安渐渐混沌的脑子也重归清醒。
  云郦说,她害怕,裴钰安想,他能理解她的敏感担忧,她生母早逝,父亲无情,照顾她长大的两位姐姐都意外离世,云郦会对未来忐忑不安很正常。
  而且,她不可能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只想完成他娘的心愿,只是因为对未来的担忧,尤其是近来几位姨娘的下场加深了她的恐慌。
  裴钰安冷静地想,或许他不应该那么对她,他应该对她更好些,给她更多底气,她就不会害怕,想着离开了。
  裴钰安往云郦的卧室看了眼,心底下定主意。
  翌日,云郦起床,细细回味了下她和裴钰安的对话,没有一直赖在房里,收拾好后,就去给昌泰郡主请安,上次两人见面不欢而散,因为如烟如云两位姑娘的事。
  这几日,听说云郦病了,卧房不出。
  昌泰郡主以为是那日云郦吃够教训,便也没再提那事,而云郦目的已经达到,不可能再提她们两人。
  如此堂内气氛尚可,等从荣正堂离开,云郦又去裴意朵那。
  午后,云郦正在房内练字,翠屏敲门,云郦起身打开房门,翠屏道:“云姑娘,世子吩咐,今夜带你去外面用膳,你提前准备准备。”
  云郦微怔:“我知道了。”
  翠屏告辞,云郦猜了猜裴钰安的计划,不难猜出他的目的。云郦瞬间下了决定,她打开梨花彩绘六门竖柜,挑了件鹅黄色交领绣团鸭小袄,下身则是素色百褶纱裙。这之后,她拿出螺黛,描眉涂唇。
  裴钰安因要带云郦出府用膳,回国公府的时辰略早。
  刚踏进国公府时,他脚步一顿,若是云郦不愿出府用膳,他不会动怒,明日将外头厨子请进来便是。
  想着,翠屏迎了上来,低声把云郦整日日程报给他,裴钰安脚尖一顿,微微讶异:“当真?”
  翠屏道:“奴婢所言,绝无丝毫假言。”
  裴钰安径直走进外书房,没在院内抱厦廊下瞧见云郦,他先在卧室换好便服,迟疑两下,往后罩房去。
  他在云郦门口顿了顿,正准备敲门,云郦忽地推开门,裴钰安怔了
  下。
  云郦今日施了粉黛,眉若远黛,眸光潋滟,比起平日清婉添了些娇艳,也显得她气色红润,容光焕发。
  “郦郦。”
  云郦眸子微弯,笑吟吟地道:“世子,你不是要带我出去用晚膳吗?”
  裴钰安定定地瞧她半晌,温声道:“走吧。”
  两人上了马车,马车还是去过赵家村那辆,车厢内依旧铺着雪白绒毯,裴钰安道:“郦郦,醉茗轩的烧鹅绝佳,雁玉楼的酥鸭也不错,你想去哪一家?”
  这两家都是京城鼎鼎有名的酒楼,去的人非富即贵,云郦一家都没去过。
  她笑了笑:“我都可以,世子决定就好。”
  裴钰安略作忖度,低声问:“今日我们去醉茗轩,过几日我带你去雁玉楼可好?”
  云郦点了点头。
  “不过晚膳时辰还早,我带你先去逛逛好不好?”现在申时四刻左右,尚未黄昏,距离晚膳还有一个时辰左右。
  “一切都听世子的吩咐。”
  裴钰安吩咐扁余驾车。
  两人到了京城有名的鱼安街,街道两侧商铺鳞次栉比,不过这几条街主要是绸缎首饰玉器铺子,但因各色款式令人眼花缭乱,乃大安花样繁多之一,甚至还能瞧见异乡人的面孔。
  裴钰安先带云郦去挑首饰,后又去绸缎行,挑选布匹。
  他兴致高涨,和掌柜兴致勃勃挑选。云郦上前低声道:“世子,我一个人用不了这么多布匹。”
  裴钰安扭头看了眼他选好的十余匹布料,再看看云郦,确是不在少数,他替她理了理鬓边碎发:“等到夏日,我再陪你再来。”虽可以让掌柜去府上,可他带她出来,能瞧见更多款式。
  云郦应了声好,此时时间不早,两人便去醉茗轩。京城食肆数千家,醉茗轩能脱颖而出,自有它的优点,除了烧鹅肥而不腻,甜而不伤,回味无穷,其余菜肴也各有美味独到之处。
  裴钰安细细观察,云郦整日都似心情不错,他松了口气。
  或许是前两日云郦想法左拐,他是个什么样性情的人,她应该清楚,他既然承诺于她,必不会三心二意。
  两人回到国公府,裴钰安示意云郦先回房,他去取样东西来。云郦乖乖应好。
  回了房间,她刚洗过,裴钰安又
  到了,手里拿着那日那个红匣。
  “云郦,打开看看。”
  云郦盯着红匣,心里也有些好奇是什么,她看裴钰安一眼,缓缓打开红匣。
  入目是一张身契,云郦再一细瞧,上面写着云郦二字,还是良民身契。
  她在国公府做丫鬟,一直都是贱契。
  云郦目光恰到好处流出愕然之态,看向裴钰安,“世子,这是……”
  裴钰安立在她身旁,温柔道:“你看看身契下面是什么?”
  云郦眸子微眯,拿起身契,身契下则是地契房契田契,还有数张银票,粗略一数,起码近万。
  裴钰安对自己真是有几分上心,可惜的是,这些东西并不是云郦心底最想要的。
  她沉默了片刻,脸上笑容消失:“世子,你不必对奴婢这么好的。”
  裴钰安顿觉不对,云郦合上红匣,扯了扯唇:“世子,奴婢会乖乖留在国公府的。”
  这是句好话,可裴钰安觉得下一句不是他想听到的。
  云郦挤出抹苦涩笑意:“奴婢已经说过,既然是奴婢做出的决定,奴婢就认命。”
  说完,云郦朝裴钰安伸出手,去解他的腰带,低声道:“世子,你要歇息吗?奴婢伺候你。”
  今夜如履薄冰的好心情终于消失,裴钰安黑眸如墨,紧紧地盯着云郦垂下的脑袋,却发现有东西啪嗒一声落在地板上。
  大口大口的寒风从裴钰安的嗓子眼灌进他的四肢百骸,他伸手,抬起云郦的脸。
  云郦僵持着,不愿抬眸看他。
  但力气悬殊太大,片刻后,云郦整张脸落入裴钰安的视野中,她纤长浓密的眼睫被眼泪打湿,似乎想忍住不哭,但又控制不住情绪,大滴大滴的眼泪从面颊滑过。
  那眼泪像有极高温,猛地烫在裴钰安的心口处,他轻轻地问:“郦郦,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没有。”云郦道。
  小骗子,裴钰安心底暗骂一声,他盯着她的脸,眸光渐渐幽暗,不过当初给过她离开的机会,她自己要往他面前冲,现在反悔,可来不及了。
  裴钰安闭了闭眼,直接打横抱起云郦,云郦只觉天旋地转,人就被压在了床上。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郦郦,我们生个孩子。”不等云郦应声,他的手就伸向
  她的腰间。
  云郦不想现在和裴钰安做,当初用这一招,就是因为她没怀孕,昌泰郡主也不再那么着急想看见裴钰安的后嗣,如果今夜恩爱,万一就中了呢。
  但现在这个情况,她也不好让裴钰安停下。
  云郦心绪飞快,她眨了眨眼,目光呆滞地望着浅青色的帐幔,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当感受到胸口传来一阵凉意时,云郦似是认命一般开始逢迎裴钰安。
  云郦双臂环上他肩,裴钰安动作微愣,他抬眸,便看见云郦那张不停流泪的脸。
  一刹间,恍若一盆冰水兜头袭来,裴钰安缓缓停下所有动作,他看着她问:“云郦,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
  云郦摇头,轻声道:“我一直都相信世子,世子很好。”
  “只是我后悔了,我想出府,嫁个我喜欢的郎君,夫妻恩爱,携手白头。”
  嫁给我喜欢的郎君,夫妻恩爱,携手白头。
  原来归根就底,原因在这,后悔的不是做他的妾,而是不喜欢他!
  裴钰安呼吸冰凉,看她半晌,猛地起身,啪地一声推开云郦的房门,又哐地一下砸拢。云郦眨了眨眼,思考裴钰安刚刚的表情,她心狠是心狠,不过见裴钰安那样,还是有些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