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这一吻来的猝不及防,一旁的蕙女官慌忙低下头去,余光不停地往四周瞥,只盼着能有处假山之类的东西能让她躲一躲。
  她可不想杵在这儿,碍了陛下的好事。
  宋栖迟有些羞赧地低下头,轻声嗔道:“好啦,这是在外头,还有旁人在呢。”
  裴溪故只好站的离她远了些,只是仍旧没有放开她的手。他把宋栖迟娇小的手掌裹进掌心,一面替她暖手一面问道:“对了,你来找云贵妃做什么?”
  “那日我在灯宴上落水,是云贵妃救了我,所以我便想着带些礼物来,亲自向她道谢。”
  宋栖迟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睦云殿,压低了声音道:“可我来得不巧,灵音说,云贵妃正在里头和云姨娘说话呢,让我等一会儿再进去。”
  裴溪故轻轻皱了下眉。
  他曾在宫宴上,见过这位云姨娘一面。
  云郴不喜热闹,宫里的宴席都是能推便推,只是那日是云青枝生辰,他才破例赴了宴席。那日,与他一同入宫的云家女眷,便是这位云姨娘。
  裴溪故隔着满堂的人望过去,见她眉眼娇艳,浓妆华饰,与身旁清冷淡雅的云郴格格不入。
  其实她生的并不好看,一张脸全靠妆容粉饰。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总是透露出算计的样子。
  裴溪故心里是有些讨厌她的。
  云郴的正房夫人是纪丞相的独女,听闻那纪家小姐是位贤良端庄的大美人,只可惜在生下云青枝后不久便因病去世了。
  自那之后,云郴不止一次对朝中相熟的同僚说起,他不会再纳别的女子入府。
  也不知这位云姨娘究竟使了些什么手段,竟让一向清心寡欲的云郴破了例。
  他正想着这位云姨娘的事,睦云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云姨娘好走。”
  灵音的语气不大好,却仍是按着礼数,将那位云姨娘送了出来。
  她一转头,看见裴溪故和宋栖迟就站在不远处,慌忙下了石阶朝他们行礼:“奴婢拜见陛下,拜见贵妃娘娘。”
  云姨娘闻声也停住了步子,转过身不慌不忙地朝裴溪故走了过去。
  “莺莺见过陛下。”她提裙微微侧身,又转向宋栖迟,“见过贵妃娘娘。”
  裴溪故微微皱眉,脸上有些不悦。按着皇家的规矩,宫外女眷面见皇上时,皆要自称为妾,可她却偏偏要以闺名自称。
  听着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但碍于云家的情面,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淡淡吩咐道:“起来吧。”
  “谢陛下。”云姨娘站起身,声音娇柔婉转,“莺莺今日入宫看望贵妃娘娘,现下准备回府了。”
  裴溪故点了点头,见她身边没有随行的婢女跟着,便唤了个宫女过来,让她送云姨娘出去。
  云姨娘谢过恩,转身从裴溪故旁边走过。
  蕙女官低着头,侧身给她让出路来。云姨娘瞧见她,脚步便慢了几分,抬眼唤了声:“蕙女官。”
  蕙女官并未抬头,只低声回了句:“云姨娘慢走。”
  云姨娘似笑非笑地瞧了她几眼,这才跟着那引路的宫女走了。
  宋栖迟见状,不由得好奇道:“蕙姑姑,你认得她?”
  蕙女官犹豫了半晌,才点头道:“回娘娘,她原是和奴婢一同在御书房洒扫的宫女,后来才出了宫,入了云府为妾。”
  她顿了顿,又看向裴溪故,解释道:“当时负责御书房洒扫一事的统共就只三个宫女,除了奴婢与她,再就是陛下的生母姜太嫔了。”
  裴溪故的眉头越皱越深,这个云姨娘他虽只见了几面,却总觉得她绝非善类。
  且蕙女官方才又提起,她与母亲从前相识,他心里就更加不舒服了。
  他想了想,便把灵音唤到跟前,问道:“云姨娘此次来找贵妃,所为何事?”
  灵音如实回道:“回陛下,云姨娘是想求贵妃娘娘安排,让她的女儿入宫,贵妃娘娘不答应,她还在娘娘跟前闹了好一会儿呢。”
  裴溪故冷笑道:“她倒是野心不小,还想往朕身边塞人呢。”
  宋栖迟从蕙女官手中接过事先准备好的木匣,问道:“不知贵妃娘娘现在是否得空?本宫特地备了些礼物,想亲自谢过她上次相救之恩。”
  灵音连忙说道:“娘娘方才和云姨娘说了会儿话,现下疲累的很。宋贵妃若是有东西要送给娘娘,不如让奴婢转交吧。”
  裴溪故也想让宋栖迟快些回宫去,便催促道:“你先把东西给灵音就是,改日再来谢她也是一样的。”
  宋栖迟闻言,便把手里的匣子递给灵音,嘱咐她一定要亲自交给云贵妃,然后便跟着裴溪故回了峦山宫。
  *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翎心阁又处在皇宫最偏僻的一角,更是显得格外冷清。
  崔凛瞧着那冷冷清清的院子便气不打一处来,他用力推开门,大步踏入殿中,见着崔鸾便骂:“崔家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你就是这样报答崔家的?”
  崔鸾正坐在椅子上绣着手里的帕子,见他突然闯进来,吓的把手都扎破了,话里登时带上了哭腔:“你凶我做什么!”
  “如今陛下已经下旨,把父亲调回皇都,又停了我在军中的差事,这一切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崔凛气的牙根痒痒,恨不得给她一巴掌:“你还有心思在这绣帕子?你知不知道,崔家就要毁在你手里了!”
  崔鸾委屈巴巴地落下泪来,颤声分辩道:“我又没做错什么!我只是看不惯那个宋贵妃,所以才教训了她几次。”
  她忽然伸出手来指着崔凛,声调陡然尖锐:“如若崔家在皇上面前得脸,我便是把那宋贵妃弄死了,陛下也不会说我什么的。都是你们自己不中用,却要把罪责都怪到我头上来!”
  崔凛气的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他这个妹妹,打小便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平日里即便是做了错事,家中也不会有人说她一句不好。
  所以,纵使她如今在宫中惹出了天大的祸事,也丝毫不觉得错在她自己身上。
  崔凛只得强压下心中怒火,好言好语地和她讲着道理:“如今陛下偏重云家,对崔家却是处处打压,若再这样下去,咱们崔家手里那点兵权,可都要被云家给夺走了。”
  他叹了口气,重重地拍了下崔鸾的肩膀,“自陛下登基以来,崔家在宫里安插的人都被云郴那老家伙给清理的差不多了。眼下这宫里头,崔家可以信得过的人,就只有小妹你了。”
  崔鸾打了个激灵,连忙躲开他的手,警惕地看着他,“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妹不必害怕。哥哥今日来,只是先知会你一声,崔家日后若需在宫中做些事情,还需小妹帮忙。”
  崔鸾狐疑道:“哥哥要做什么?”
  崔凛笑了笑,“如今陛下不器重崔家,无非是因为云家风头太盛的缘故。我已与父亲通了书信,决意从云郴身上下手。云郴无子,只要他一死,这云家的暗线便无人可以承继,到时候再让父亲联合一些崔家的故交,向陛下上书,劝陛下把暗线交由崔家掌管。如此一来,他云家昔日的风光……便都是我崔家的了。”
  崔鸾听的心惊胆战,连连摆手:“这样的事,我……我如何帮得上忙?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我……我可不敢。”
  “小妹安心,有哥哥在,不会让你掉脑袋的。”
  崔凛难得露出了几分温柔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附在她耳旁低声道:“哥哥向你保证,你若肯帮忙,事成之后,这皇后的位子……便是小妹你的。”
  第61章 妙计 “宫中有个朱雀观。”
  三日后。
  明晖殿内, 乌泱泱地站了一屋子的人。文官武将分列而站,皆身穿朝服, 噤声不语。
  裴溪故坐在龙椅上,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站在最前头的崔凛,淡声问道:“崔老将军如今可回来了?”
  崔凛上前一步,拱手道:“劳陛下挂心,边关地远,家父今早才到皇都,现下正在府中休养,晚些时候再来面见陛下。”
  裴溪故道:“崔老将军一路风尘,就别再折腾了。让他在府中好好歇息吧, 不必来见朕了。”
  “是。”崔凛朗声应下, “多谢陛下.体恤。”
  裴溪故又看了一眼殿内站着的其他人, “诸位爱卿若无事上奏, 便退朝吧。”
  “陛下且慢。”崔凛突然开口,“臣还有一事启奏陛下。”
  裴溪故眉头微皱, 出声问道:“何事?”
  崔凛唇角含笑,好像一点儿都不着急似的, 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臣听闻, 陛下刚登基时, 曾命工匠修建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念和殿。前些日子刚刚建成,却给了姜太嫔用作死后栖身之地。但臣以为,姜太嫔出身低微,虽有幸服侍过先帝, 但到底不过是个宫女而已,如何能配得上这般奢华的宫殿?此事若传到外头去,只怕别人会议论陛下奢靡无度啊。”
  裴溪故不悦道:“姜太嫔是朕生母, 朕生前不能尽孝于她,在她死后做些事来弥补,又有何错处?”
  崔凛不慌不忙地说:“陛下想尽孝自然没有错,但不该行如此奢靡之举。恕臣直言,姜太嫔这太嫔的封号,还是陛下登基之后追封的,先帝在时,可是连个位分都没给她。她这样的身份,根本用不着这样奢华的地方。”
  裴溪故冷笑一声,“崔将军可真是越发厉害了。如今都敢当着朕的面,议论起朕的生母来了。”
  “臣不敢。”崔凛故作惊慌地低下头,“臣只是为了陛下着想。”
  “陛下,臣倒是觉得,崔将军所言颇有道理。”
  纪丞相倒是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接着崔凛的话说道:“念和殿极尽奢华,就是皇后居所也难以与之相比。这样的地方给了姜太嫔,只怕太嫔自己,也会魂魄不安吧。”
  裴溪故没想到在朝中一向中立的纪丞相竟会在这件事上帮着崔凛说话,眉头皱的更深了:“丞相也觉得朕此举不妥吗?”
  纪丞相道:“陛下此举,确实不合规矩。陛下破例追封她为太嫔,已经是尽了极大的孝心了,实在无需再建什么念和殿。”
  纪丞相这么一说,立刻便有人跟着附和起来,一时间满堂喧嚷,吵得裴溪故一阵头疼。
  他重重一拍桌案,斥道:“好了,都给朕闭嘴!”
  底下的人立刻都噤了声,只有纪丞相仍在语重心长地劝着他:“如今陛下登基不过数月,根基未稳,最怕的便是流言,这等惹人议论的事是做不得的。臣恳请陛下,将念和殿中姜太嫔之物尽数移出,另择别处安置。至于这念和殿,可待陛下立后之后用做皇后居所,这样别人也就不会有什么闲话了。”
  裴溪故眉心紧拧,心里默默思量着纪丞相的话。
  纪丞相所言确实有理,他当初坚持要追封生母为太嫔,已经惹了朝中不少人不满。如今又建念和殿,还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议论。
  只是,今日这话头毕竟是由崔凛提出来的,所以他总觉得,这背后似乎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谋划。
  他沉吟半晌,终究还是点了头:“既如此,朕便听丞相之言。”
  *
  下了朝之后,裴溪故照旧进了御书房批折子。
  才坐下没多久,就听王年在外头禀道:“陛下,云大人求见。”
  裴溪故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吩咐道:“请他进来吧。”
  云郴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连礼都未行,开口便问:“陛下真要把太嫔的东西都挪出去?”
  裴溪故耐心地与他解释道:“只是暂且挪出去。待日后朕根基稳固,那时再把母亲的东西送回念和殿。”
  云郴一言不发,半晌后突然大步上前,双手撑住桌案,声音低沉:“陛下别忘了当初答应过臣的事。”
  裴溪故无奈道:“朕自然没有忘。朕又何尝不想追封母亲为太后?只是眼下这情势,云大人也看到了,朕不过是给她建了座宫殿,都要惹出这许多议论来,追封太后的事,更是提都提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