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和奶奶道别,她挂了电话。
  把手机开了静音扔到一边,她探过身子,熟练从床头柜里拿出烟和火机,点了烟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夕阳。
  夕阳尚未落山时,门外就传来响动,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她也没动。
  脚步声顿了顿,过了一会儿,就有个人走到她身边,在她身边轻轻落座。
  叶思北夹着烟回头,看见来人,轻轻一笑:“回来了?”
  “吃过饭了吗?”
  “没有,不想。”
  叶思北在缭绕的烟雾中看夕阳沉下去:“等一会儿吧。”
  秦南坐在她旁边,他没说话,就一直坐着,叶思北就感觉有个人一直在旁边守着她。
  过了一会儿后,她轻声开口:“他们今天应该是在查案子吧,找了很多人问。”
  “嗯。”
  “然后大家都知道了。”
  “然后呢?”
  “好多人给我打电话,安慰我。”叶思北掸了掸烟灰,回头笑了笑,“他们让我别放在心上,又说我可怜,问我下半辈子怎么办。”
  秦南看着她,目光和平时一样沉静,没有半点区别,这让叶思北情绪缓和许多,她看着他,疑惑询问:“我下半辈子,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
  秦南反问。
  叶思北笑:“本来没有关系,”说着,她扭过头,好久,才沙哑出声,“因为他们,所以有了关系。”
  “但他们是好意,”叶思北低头,“我明白。”
  “换件衣服吧。”
  秦南突然开口,叶思北疑惑回头,就看他撑着自己起身,去衣柜里给她翻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16章 chapter 11 没有逃不出的沼……
  秦南给她找了运动衣, 又换上运动鞋,带上拳击手套和手靶,带着她走到天台时, 叶思北还有些懵。
  已经是晚上, 天台上没有什么人,秦南把她带到中间空地,将手套和手靶放在一边,从手套里掏出白布,低头叫她:“把手伸出来。”
  叶思北茫然伸出手, 秦南一只手抓住她指尖固定, 叶思北轻轻一颤, 秦南声音平和:“把指头都张开。”
  叶思北克制住身体的不适,张开指头, 秦南用白布从她指尖缠绕,一层一层包裹她的手。
  “刚从学校出来第一年有点难熬, 工资低,事儿多,老一点的员工总欺负人。那时候我瘦, 个子小,我就每天晚上做一百个俯卧撑。后来看见人家打拳,就在网上找了教程, 跟着网上学会打拳。每次我吃亏难受, 我就打拳,一边打一边想,谁让我难受,哪天他落了单,我就拿个口袋罩着他, 把他打得他爹都认不出来。”
  叶思北听他说话,抬眼看他。
  现在的他虽然并不算魁梧,但精瘦强健,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根本不能想象,他十七八岁离开学校,开始当汽车学徒时被人欺负的模样。
  “捏一捏,”缠绕得差不多,秦南把手捏成拳头,示范给她看,“活动一下,看紧不紧。”
  叶思北动了一下手,摇头:“不紧。”
  “另一只手。”
  秦南给她包好一只手,就让她递出另外一只,和方才一样包裹好后,才给她带上拳击手套,然后开始给她示范:“你先像我这样站,我们先学第一个动作,你把拳头打出去,注意,你不是用手发力,出拳其实是一个全身动作,”他缓慢示范着动作,“你的腰和臀都要跟着发力。你出拳时候有一个旋转的小动作,就这样。”
  秦南示范好动作,转头看她:“看明白了吗?”
  叶思北不太明白他要做什么,但看着他认真地模样,她还是点了点头。
  秦南带上手靶,稍稍屈膝站稳,往手靶上拍了拍:“来,”他目光定定看着她,“什么都别想,往这里打。”
  “会不会打伤你?”
  她有些犹豫,秦南笑起来:“你能打伤我,我请你吃饭。”
  “来。”
  秦南催促着,叶思北试探着,轻轻朝着手靶打了一拳。
  “没吃饭吗?”秦南侧头提声,“打重点!”
  叶思北迟疑着,加大了力气打了一拳。
  秦南动都不动,继续喊:“右拳!用你全身力气打!”
  叶思北咬咬牙,狠狠一拳砸上去,看见秦南还是稳稳的,她终于放下心来,听着秦南的命令,跟着他出拳。
  叶思北的动作其实不标准,但秦南也不纠正,他甚至开始滑步移动,带着叶思北继续加着动作:“抬膝往这里踢,对,就这样!”
  “我手往你头上过去时候,你就下蹲。”
  “听我的,来打,左、左、左、左、右、左踢、右踢、下蹲……”
  叶思北不说话,她听他的指令。
  一开始,她还会多想很多事,但砸着砸着,她脑海里慢慢没有了其他东西,就只剩下秦南的命令,出拳,出拳,抬膝,下蹲。
  随着动作越来越熟练,每次拳头砸上手靶,感受力气狠狠宣泄而出时,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感传递上来。
  她好像忘记了一切,沉迷于这种肾上腺素和多巴胺共同带来的激动和快感,她根本不想停下来,秦南观察着她的状态,看她动作越来越缓,便及时收了手,在她踉跄着一拳砸过来时,两只手掌一合夹住她的拳头:“别打了,休息吧。”
  “我还行。”
  叶思北满头大汗,亮着眼看着他,眼里带着渴求。秦南摇头,他放开手,低着头拆着自己的手靶往旁边生了锈的铁台阶走:“我不行了,改天吧。”
  叶思北有些遗憾,但一停下来,她也察觉疲惫,干脆跟着坐到秦南旁边,仰头看着被灯光照红的天空。
  夜风吹过来,汗凉在脸上有些冷,秦南拉过她的手,替她取了拳击手套,一点一点解开绑着她的手的白布。
  叶思北注视着对面动作细致的男人,她看着他浓墨重彩的眉眼,感觉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温柔。
  她第一次对这个人萌生出了好奇:“你以前晚上到天台来,就是打拳?”
  “嗯。”
  秦南低着头:“动一动,就不心烦了。”
  “当初怎么不把高中读下去?”
  “成绩差,我爸走了,想着继续读也是浪费钱,不如早点出来打工。”
  “后悔吗?”
  “也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秦南将取下来的白布放到一边,拉过叶思北的手,“现在过得挺好的,就行了。”
  “也是。”
  叶思北笑笑:“那你除了喜欢抽烟喝酒打拳,还喜欢什么啊?”
  听到这话,秦南动作一顿,他抬头看向叶思北,目光略显复杂,好久,终于才开口:“看电影,做饭,看武侠小说。”
  “你没骗我吧?”叶思北有些不相信。
  秦南凉凉看她一眼,拉过她另一只手,有些粗暴一圈一圈拉扯下白布:“叶思北,你嫁人可真不讲究。一男的高中毕业,什么没有,就喜欢抽烟喝酒打拳,这种人你嫁了图什么?”
  “你也不一样吗?”
  叶思北收回手,双手环抱住膝盖,侧头看他整理拳套:“我那时候没工作,又内向,长得一般,有个弟弟,彩礼要得还高,你娶我又图什么?”
  “你大学生呢。”
  “那你一年还赚十几万呢。”
  两个人说完,对看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想了一会儿,叶思北轻声开口:“其实我以前,也挺优秀的,可惜你没见过。”
  秦南扭开水递给她,叶思北喝了一口,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希望秦南能多知道她的好,她轻声说着过去:“我当年我们中学的文科状元。”
  说着,叶思北突然想起来:“你以前是几中的?”
  秦南动作顿了顿,他似乎是想起什么,低声回答:“七中。”
  “那可惜了,”叶思北转过头,“我是二中的,06级。要你当初在我们学校,肯定听过我名字,我每次都是年纪前几。”
  “挺厉害啊,”秦南从兜里掏出烟来,靠在身后楼梯上,“你一大学生,怎么不留省会呢?”
  叶思北听到这话,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笑了笑:“留不下。”
  叶思北回忆起自己当年到处投简历,到处面试的模样:“那时候毕业找工作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会计事务所,月薪5000多,跟项目奖金高,干得好,头一年年薪就能有十几万。”
  “但我妈不乐意,”叶思北耸肩,“她到事务所闹,闹了两天,事务所就把我辞了,于是我就和他们断绝关系,一个人在外面呆了半年。”
  “当时我想,我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可我没什么出息,刚找到的工作丢了,不算应届生,又没什么工作经验,找来找去,工作都不行,好不容易找到一份还不错的工作,上班第一个星期,领导就对我开黄腔,我当场翻脸,实习期没过就开了。”
  “之后去了一家私企,工资不高,月薪2700,我不敢住在太差的地方,就租住在小区里,每个月光是房租每个月都要花个1000多,老板脾气大,经常骂人,我也不敢辞职,每天加班,被骂,骂着骂着,居然就被骂习惯了,老板一骂,我就说对不起,他骂一会儿也骂不动了。你要敢顶嘴,他能多骂你两小时。”
  “但这日子苦啊,”叶思北仰头看天,“苦着苦着,我就开始想,我是图什么。”
  “后来有一天房东突然来赶我,说我好几个月没交房租,我才知道,我一开始交钱的房屋中介卷钱跑了。也是我蠢,当时我图便宜,一次性付了半年的房租,想着这么大个置业公司,应该没问题,结果他们其实就是骗子,专门骗我这种人。”
  “我那个月工资还没下来,根本没钱给房东,第二天,房东就撬开门,把我东西扔门口。那晚刚好遇到下雨,我没地方去,先在大楼下面待了一会儿,被保安赶走,本来想开个房,又觉得贵,最后就拖着行李去火车站待着,等到晚上,我看见那些喝了酒路过的男人,感觉特别害怕,我突然就觉得,我妈说得也对,其实这个城市根本容不下我,我也没本事待下去。”
  “然后你就回来了?”
  秦南隐约明白了叶思北回来的理由。
  叶思北学着秦南的样子,靠在楼梯上:“我那天晚上冷坏了,发了高烧,晕在路边,等我睁开眼睛,就看见我妈红着眼在我旁边照顾我,那一瞬间,我突然就屈服了。”
  “我一下子觉得,虽然我家里人老是骂我,也和我要钱,可我好歹有个家,她不会赶我走,会在我病的时候照顾我,我在外面受了委屈,被人欺负,我还有个回来的地方。”
  “可回来后,也没有过得更好。”
  秦南肯定开口,叶思北久久不说话。
  “这就是我的困境。”
  叶思北看着地面:“如果我家真的一点都不好,我觉得也挺好的。因为这样我根本没有回头路,我早就在外面一直呆着了。”
  “我无数次想,如果我爸妈对我一点都不好,或者念文特别坏,那就好了。可偏偏不是。念文会为了我打架,我爸妈会为了我痛哭,可他们也会找我要钱,为了让我养老宁愿毁了我的工作,为了他们的面子逼着我嫁人。”
  “他们给了你一点爱,但又不给多,把你带回这个沼泽来,带着你一点一点陷下去,等整个人都淹没了,就算想逃,也逃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