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温浓想到容从曾经提到过,杨眉自被调到永福宫后一直饱受容欢的排挤与欺凌。她的遭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容从而起,但似乎在杨眉眼中,容从却成了她心目中最大的救赎。
  “我想报答他,我想证明给他看,我想让他知道当初被他挑中的我是值得被他信任与重用。”黑暗中的曙光是那么耀目,杨眉一下子就陷了进去,无法自拔,“我迫不及待想接近他……”
  “我喜欢他。”
  温浓扭头,悚然盯着杨眉出神的侧庞。
  “你别这样看我,太监与宫女又不是没有对食之说。”杨眉哂笑:“就算我喜欢的只是阉人,可他在我心里的感情,超越了俗世间的任何男女之情。”
  温浓不知应该怎么劝她……首先容从是个太监,其次她年纪还这么小,再者上辈子她可是皇帝的女人啊啊啊!
  杨眉淡淡瞥过她那满肚子话想说再憋着不说的表情:“你觉得我对师傅的感情只是儿戏?”
  温浓生怕点头太用力会伤害到她。
  可杨眉似乎并不以为然,她轻笑出声:“温姐姐,这世间有太多的感情看似不可思议,却是令人意想不到的那么真实。”
  “就像,你与信王。”温浓被她噎住,杨眉缓缓地接着说:“又比如,师傅对太后。”
  温浓骇然睁大眼睛,瞪向语出惊人的杨眉。
  “别不信。”杨眉低低地笑了,越笑越讽刺,也越笑越苦涩:“当我知道的时候,我也骗自己别信。”
  “你、你怎么知、知道?”温浓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杨眉偏头看她,那双瞳仁黝黑,深深定格温浓身上:“你好像真的一点也没有察觉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温浓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不一样的地方?”
  “当我听见你喊他师傅的时候,我真的很嫉妒哦,温姐姐。”杨眉直勾勾盯着她,宛若被蛇盯上的青蛙,“明明他是我的师傅。”
  温浓一怔。
  “你的位置,本该属于我的。”杨眉指着她的心口,轻轻一戳:“上辈子就是我的。”
  温浓宛若触电,猛地站起踉跄后退,见鬼一般盯着她。而杨眉就着原来端坐的姿势,静静抬首盯着她。
  “你、你也……”
  温浓的心提了到嗓尖,杨眉是重生的!跟她一样是重生的!!
  杨眉起身向她走来,在温浓忌惮地想要往后退之时紧紧扣住她的手:“你别这么怕我,这辈子你混得比我好,应该是我更怕你才对。”
  “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是个软心肠的老好人。”杨眉双手牵握她的手,就像姐妹俩相好一般:“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总不会落井下石,还来害我的对不对?”
  温浓摇头,使劲摇头。
  杨眉舒眉:“你别担心,虽然刚开始我的确心存不甘,可你我志不相当。你有你的信王,而我……我要做的事情与你并不冲突。”
  温浓还没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任由杨眉牵着:“不、不冲突?”
  “我这辈子什么都不要,我想要的只有师傅。”杨眉双眼闪烁着未明的光:“你我都是过来人,我俩拥有共同的秘密,我们可以互惠互利。”
  温浓脑子转不过来:“互、互惠互利?”
  杨眉竖指作了个噤声的动作,欺身附在她的耳边说:“有人盯着你。”
  温浓知道,八成是陆涟青的手下,但她没有跟杨眉老实交待,也不知杨眉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曾经的你离得太远了,以你的身份恐怕很难知道宫里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我能告诉你。”杨眉轻声在她耳畔说:“包括上辈子信王的死。”
  那两瓣唇缓缓动起来:“他不是病死的。”
  温浓瞳孔骤缩,盯着近在眼前的杨眉,杨眉浅笑:“温姐姐,你也会帮我的对吗?”
  “可我如何能够相信你?”温浓心跳如鼓。
  杨眉遗憾说:“如果你不能够相信我,那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告诉你真相了。”
  温浓沉默,好半晌终于开口说:“你可知道盯着我的人都是信王派来的?无论你我在这里说了多少,都会源源不断传回他的耳朵里。”
  杨眉笑了:“那岂不便好。”
  温浓皱眉,立刻就明白了杨眉的故弄玄虚,她知道盯着她的人是陆涟青派来的,她是想借陆涟青的手帮后面的事?
  “重生之说,寻常人岂会相信?”温浓故意打击她。
  杨眉哂然:“温姐姐,你明明离他这么近,怎么就一点也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温浓眉心一跳,面露别扭。
  “信王。”杨眉眼里闪动着精芒,“信王跟我们一样。”
  温浓傻了,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傻了:“不可能!”
  杨眉细细打量她,确定她是真的一无所知,而不是故意装傻之后,终于摇头:“温姐姐,说你精明,可你在某些方面却傻得可怜……”
  “又或者……你被信王耍得团团转?”
  这番话令温浓感到极度不适,她傻吗?如果陆涟青真如她那般,那么一直以来从未往这方面仔细思考过的她或许真如杨眉所说,简直傻透了。
  她从未怀疑杨眉是重生的,或许是因为彼此接触的不够多,杨眉隐藏的也足够深。那陆涟青呢?经杨眉一提,温浓竟发现陆涟青身上的疑点只多不少,就比如他知道苏情刺客的身份,他还知道皇帝生辰宴上妙观斋有伏,原以为这些都可以称得上是陆涟青的神机妙算,可会不会是因为他早就经历过这一切,所以能够更早地进行布局?
  从前存在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换个说法以后竟就变得自然而然起来。但随着而来的疑点只会越来越多,陆涟青是怎么重生的?难道也像她那样死后重生的吗?那陆涟青会否觉得她可疑,甚至是杨眉都能发现她的异样,陆涟青难道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不可能,解释不通。
  杨眉看出温浓的心很乱,她眉心微蹙:“温姐姐,我并不想与你为敌,否则就不会主动向你坦诚这些。”
  “上辈子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相反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杨眉这是在投诚,抛出橄榄枝,就是希望温浓能够投桃报李,相互帮助。
  温浓勉强压力内心的乱荡:“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帮我除去太后,以及容欢。”杨眉目光森芒。
  温浓惊骇得说不出声,但杨眉却无比决绝:“我希望能借你与信王之手阻止他们。”
  “任由他们继续作乱,迟早会害死师傅的。”她眉宇轻颤,透着一抹神伤,隐忍地说:“求你,救救他。”
  第130章 秘密 很多个秘密,每个人的秘密。……
  永福宫中, 太后摒退宫人,独自躲在寝宫里。
  自她在皇帝面前狠狠发了脾气,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不济, 郁郁寡欢。
  太后不得不承认, 此时此刻的她品尝到前所未有的焦虑。不光是因为皇帝的一句负气话,还是当日出宫在信王府与陆涟青撕破脸,还是那个被陆涟青捧在手里放在心上的温浓,还是对无法掌控的未来感到不安与恐惧。
  寝室幽香缕缕,平日静心宁神的香雾并未能够抚平此刻忐忑不安的心绪。太后想差人去把容从从尚事监叫回来,可不知想到什么,到嘴的话又收了回去。
  自容从接管尚事监以后, 就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无时无刻地贴身侍候在她的左右。不、不只是在接手尚事监以后,早在她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接手后宫统管权以后, 容从开始变得很忙, 越来越忙。
  她有多久不曾与容从闲坐下来细细谈心?太后竟已不记得了。
  从前日子过得再难, 容从永远都会站在她的身后, 在危难之时紧紧握住她的手, 可什么时候变了呢?
  是她变了?还是容从变了?
  太后支颐,神容颓黯, 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无比艰难。
  “娘娘?”
  门口传来一声低唤, 令太后不觉翘首眺望, 却见从外窒掀帘进来的人是容欢。
  “怎么了?”太后先是佯作精神,随即想到自己原是吩咐谁也别进, 不由颦眉斥责:“没规没矩,不是说了让你们守在外边,别来打扰哀家吗?”
  “最近师傅不在, 娘娘心情总是不好,您把自个闷在屋里多没意思,还不如奴才陪您说说话儿解解闷。”容欢却是大喇喇地凑近来,显然早就习以为常。
  “你不来气哀家就已经菩萨保佑了。”他的话令太后心中触动,不过还是怨嗔地轻轻捏了他的脸一把,却发现小时候的婴儿肥渐渐消褪,少年已成,再过些年头就是大人的范。
  难怪容从老是念叨着不能把他当孩子,他已经不再是刚入宫时骨瘦嶙峋的小孩儿了。
  思及从前,太后总会忍不住对他生出几分怜悯之心,包容的耐性与脾气也会有所放宽:“你师傅为什么不在,还不是因为你不肯去尚事监替他多多分担?你这会是不是又想来磨哀家的嘴,好放你去皇帝那?哀家的话已经话在那了,这事说不准就是不准,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太后在这件事上态度异常坚决,容欢也不是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不给自己去当皇帝的近侍官,他一边替太后按摩头穴,一边撇嘴不服:“师傅还不是怕奴才又提要去永顺宫,所以才故意把奴才调去尚事监?可尚事监里都是些女工的粗活,奴才又不懂那些,去了还得受气,奴才才不干,您让奴才天天给您按摩头穴,都比去尚事监受苦受难来得强。”
  他这手法是跟容从学的,摒除那些呱噪的抱怨,太后闭上双眼便觉得像是容从在身边,心头微松:“那你就舍得你师傅一个人在那里受苦受难?”
  太后等啊等,却并未等到容欢的下一句话,不由睁开双眼。
  容欢这才扯起嘴皮:“娘娘又怎么知道师傅去了就是受苦受难?”
  太后容色一淡:“不然?”
  “师傅的事,娘娘不知道的多了去呢。”容欢不以为然。
  太后不紧不慢地说:“你师傅的事情,哀家知道的绝对比你多得多了。”
  “那陛下身边那丫头的事,他怎么没有提前与您说了呢?”
  “你怎么知道他没跟哀家提过?”说起这事太后又要训他:“非要追究起来,这事还不是因为你给惹出来的祸……”
  “因为奴才?”容欢咯咯笑道:“从前奴才惹出来的祸事还少吗?他可不见得每条都替奴才兜着瞒着,不与您说。”
  太后皱眉。
  容欢从太后身后的位置绕出来,蹲身单膝跪在她跟前,抬首看她:“娘娘并没有完全相信师傅的解释吧?”
  “师傅背着你偷偷将杨眉安插在陛下身边,难道您就真的不怕……?”
  太后面色一沉:“容欢,你这是在挑衅你的师傅吗?”
  “奴才绝无此意。”容欢一脸无辜地摊手:“只是娘娘……您不觉得那天小家宴里信王的态度很奇怪吗?”
  “什么?”提到那日舒光斋的小家宴,太后眉心一跳。
  “信王哪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可他那日言语之中所透露出来的意思分明向着师傅的,你难道就品不出来?”
  容欢的每一句话都在加剧太后内心的动荡,她忍不可忍:“你到底想说什么?”
  “自妙观斋出事至今,您与陛下身上发生了多少事,娘娘恐怕已经觉察出来了吧?信王已经坐不住了。”
  容欢眸光暗闪,太后听得心惊:“你是说……”
  “信王毫不掩饰他的意图,难免会令宫里朝上人心异向……”
  “不会的,阿从不是这种人。”太后下意识否决。
  容欢细细端佯她的容色,微眯双眼:“你根本不知道师傅是什么人。”
  “他是曾与哀家共患难的人,那么多年了,哀家相信他。无论信王许予多少条件,哀家坚信他绝不会背叛哀家。”太后无比笃定,她与容从的羁绊绝不是旁人三言两语能够挑拨得来,即便是容欢也不行,尤其是他更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