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客】
  道童依旧抱着扫帚守山门, 全然没看见两个黑影贴边呲溜下了山。
  “快去快回, 赶在师父发火之前回来。”楚弈提心吊胆地扒着尘觞的后背:“驾!”
  时海真人绝对不会同意让他们去洄州陆家。眼下正是形势紧张的时候, 师父他恨不得把俩徒弟锁在山头上,以避危险。
  尘觞也明白楚弈的意思,扛着他一飞千里, 跟道流星似的掠过天空。
  洄州跟不语山之间隔着山隔着海,哪怕乘最快的飞行兽也得飞个几天。然而尘觞这位大仙着实争气, 不消两个时辰就把楚弈送到了地方, 揣着手手看他扶树呕吐。
  “走……找找那陆家在哪儿……”楚弈刚摇摇晃晃地向前踏了半步,就见尘觞伸出手指头指了指上方:“陆!”
  楚弈茫然抬头, 一黑底鎏金大牌匾响当当地映入眼帘:“陆府”。
  “你不是不识字吗!”楚弈惊愕。
  尘觞伸手进怀, 不知打哪儿摸了个字帖出来, 唰唰翻了几页, 指着上头一个红色大字:“陆!”
  然后骄傲地叉了会儿腰。
  所以说,“修炼”进程最快的是你吗?楚弈顿感吾儿甚有出息,捋了捋他头顶上那搓被风吹定型的头发,又好奇地拿过字帖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这字帖一般市面上买不到,实乃时海真人亲手攥写的。左侧是尘觞知晓的古文字,右侧则是现在流通的文字,简明方便。
  “师父看不见……写起来得多费劲……”楚弈更感不安。若是时海真人回去一看, 他呕心沥血教导的俩徒弟齐刷刷得消失了,不得一口老血憋上脑门。
  其实字帖写起来倒没多费劲。时海真人早年研习过古文字, 只要起了阵法, 用心眼即可看见如何落笔。费劲的是, 他俩熊徒弟斗智斗勇地合伙欺骗耿直老师父。
  时海真人此时已经回到了不语山,特意去楚弈与尘觞的房前站了一会儿,隐约感觉到里头熟悉的真元波动,这才放下心来回屋休息了。谁知那波动实乃附着了真元的两个棉花枕头,倒霉孩子们早已窜了十万八千里了。
  陆家大门紧闭,门口连个守门家丁都没有,也不知里头在忙些什么。楚弈开术眼向里探去,结果正院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陆府太大了,我找不到陆轻羽。得看你的了。切忌不要被人发现。”楚弈道。
  尘觞颔首,刚要散出神念,就听身后以小厮吆喝道:“陆三公子今日坐镇茗月楼!一卦三百两,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这么便宜了?!”周围群众大惊,愣了一瞬后拔腿跑了起来。
  楚弈登时憋了口凉气:“陆轻羽疯了?!他那副身子怎么卜卦!”
  尘觞的关注点则在另一个地方,紧皱眉头道:“他把楚弈的魂魄糟蹋了。”
  事出蹊跷,自然要一探究竟。二人来不及多想,随人群一齐蜂拥向茗月楼。此楼实乃一座舞楼,彩带红花招展,丝竹和乐伴着舞女殷勤的揽客声,莫名轻佻。
  “小孩子家家的跑这么个鬼地方……”楚弈被推搡得晕头转向,不得不抱紧了尘觞的胳膊一点点往里挪。
  几个小厮大着嗓门吆喝了一圈,吹了个天花乱坠,说陆三公子有大慈悲,特来造福百姓,卜上一卦便能全家转运,洪福齐天。
  百姓们没心思听他叨叨,全迫不及待地大喊道:“快请陆三公子出来啊!”
  小厮们见群众情绪高涨,便也不敢再拖时间,命客人们排成队伍,依次入里间等候。楚弈正琢磨着上哪儿弄这三百两银子,忽闻一人嘀咕道:“皆言陆三公子性子清冷,见上一面难于登天。怎今日忽然改了规矩了?”
  楚弈蹙眉,向尘觞传音道:“里头那个是不是陆三公子?”
  尘觞微眯双眼往去,神念迅速掠过人群直逼内间:“应当是他。”
  “奇了……”楚弈心里一沉。他真希望这几个小厮在弄虚作假,搬了个假的陆轻羽敛财。然而这个可能性微乎甚微。洄州是陆家的地盘,陆振理那个见钱眼开的怎会任这种事情发生!
  也就是说,陆轻羽这个小王八蛋是不想活了?楚弈气得鼻孔直呼扇,可转念一想,又开始怀疑陆轻羽是被他大哥威胁了。难不成陆振理穷疯了,掐着自己三弟的脖子逼他来“接客”?
  这好像更不太可能,陆家光挣无愠真人的“死人钱”都够挥霍上一阵子了。
  眼下瞎猜也没用,楚弈只得耐心跟着队伍一边向前挪动,一边又道:“尘觞,你会变钱吗?”
  尘觞点点头,手垂在身侧偷偷一捞,便多了个钱袋递给楚弈:“钱。”
  楚弈大喜:“你还有这本事呢!靠谱……”然后低头一看,就见那钱袋子里头沉甸甸的满是碎银,橙黄皮上还绣了个诚实的“钱”字。
  “……这钱袋子有点逼真啊……”楚弈的太阳穴一抽,刚要问他怎么变出来的,就听身侧一声尖叫:“俺的钱袋不见了!谁偷了俺的钱袋!”
  楚弈默默回头看向尘觞,而剑仙大兄弟则淡定自若地点点头:“嗯。”
  “你嗯个屁啊……”楚弈差点没唾他一脸。忙看向失主打算把钱袋还回去,岂料那人下一句话登时打消了他的念头:
  “敢偷俺钱自有的钱袋!活腻了吧!让俺逮出来绝对扒了你的皮!”
  “钱自有……钱白来……嗯……”楚弈慢慢低下头咽了口吐沫。
  要了个亲命了,当初为了参加竞买会,劫了对儿土财主父子的请柬,就是这位大兄弟和他爹……
  “尘觞,低头,别让他认出来……”楚弈并不能确定上次“抢劫”时有没有被看见样貌。
  尘觞则体贴地宽慰道:“楚弈,我们用一下就还回去,算不上偷。”
  ……娘哎这台词有点耳熟。
  钱家公子骂骂咧咧好一阵子,最后不得不认栽退出队伍。临走前抹着眼泪哭诉道:“自打上次跟俺爹莫名其妙让人给打晕扔道上了,就开始倒霉……干啥啥不行,吃嘛嘛不剩,家里的老母猪产个崽儿都一尸八命……今儿寻思着给转个运,结果刚站了没一会儿就把俺的钱袋给偷了……”
  楚弈深提一口气,咬着牙根说道:“尘觞,做人要地道,不能可着一个人抢……你给我想办法,现在就把他的钱还回去,不然你卖身抵债吧……”
  尘觞顿感当铺在向他敞开大门,不等楚弈说完,猛地一扭头冲出人群,拉过正左右开弓抹眼泪的钱自有,将一个青皮钱袋塞进他手里:“钱给你,别哭了。”
  钱自有嘎吱一下停了下来,茫然地攥着手中的钱袋抬头。看向眼前这位霞姿月韵,俊美到不可方物的公子,呼吸都乱了:“……你……这是何意啊?”
  “别哭。”尘觞一脸漠然,只留下一个孤傲的背影,一撩衣袍走回人群中不见了。
  钱自有脸上发烧,钱袋被攥得嘎嘎直响,已不能说是心头撞鹿,而是心脏被公牛给踩了个稀巴碎。
  这位公子平白送钱给他?只是为了不想让他哭?
  俺的个无量天尊太上老祖和钱家的列祖列宗啊!这是哪儿来的温柔善良的仙人公子啊!钱自有登时耳边琴瑟和鸣,眼前桃花纷飞。可怜清纯少年,在这么一瞬间忽然情窦初开,泪眼婆娑地娇唤道:“啊!公子慢……”
  然后被闻讯赶来的群众们撞翻在地,连踩好几脚。
  尘觞不知他这一处已经把事态弄得更加严重化了,只邀功般地抱着楚弈的后腰撒娇:“给他了!”
  楚弈颤抖着看向手中的黄色钱袋:“你刚把谁的钱给他了……?”
  话音刚落,角落里又一人尖叫:“啊!我的钱袋也不见了!”
  尘觞煞有其事地解释道:“不能只抢同一个人,可我们需要三百两银子。”
  楚弈险些一巴掌呼过去:“你他妈拆了东墙补西墙,一眨眼的功夫连偷俩人,我怎么……”
  这时另一人推了他一把:“嘀咕什么呢!到你了!”
  楚弈只能匆匆咽下这口浊气,瞪了尘觞好几眼后,牵着他的手走了进去。
  门口有两个把门的小厮,见他俩并肩而来,抬手阻拦道:“一次只能进一个!”
  “两位哥哥,我是给我家兄长卜卦。”楚弈赔着笑脸指了指尘觞的脑袋瓜子:“他脑袋让驴给踢坏啦!我牵着他来求陆公子给算算,看什么时候能开窍!我这不敢撒手啊!不然他窜出去咬人!”
  小厮被吓得缩了缩脖子,狐疑地打量了尘觞一阵:“我看他不像是傻子啊。”
  楚弈悄悄扭了尘觞的后腰一把,传音道:“咬他!”
  尘觞没动弹,瘪着嘴陷入了犹豫。按理说,楚弈的话他是要听的,可是他总觉得好像咬了这一口,有什么玩意就拾不回来了……叫什么来着……哦对,自尊。
  正僵持着,屋里忽然传来陆轻羽虚弱的声音:“让他们进来。”
  小厮一惊,忙拱手告罪,打开房门放楚弈二人进屋。
  楚弈扯尘觞的袖子踏入屋内,身后的房门紧接着被关上了。屋里点着呛人的熏香,光线幽暗却连个烛台都没有。正中央长榻上罩着青纱帐,似是与他当年用灵蝶看见的场景很是相似。
  陆轻羽的身形模模糊糊地在纱!后显现出来,沉默了许久后,低声道:“何事?”
  “你说呢?”楚弈被他这平静的语气点燃了怒火,三步上前去掀纱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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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自有:“俺的钱和俺的心一并丢了……”(幸福昏厥)
  楚弈:“我似是与仙途越来越远了呢!”
  尘觞:“今天也是听话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