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这件事在很长时间,都是小顾策和小染染两个小家伙自以为只有他们知道的小秘密。
  不过这都是顾策读书之前的事了,等到他会读书写字了,人家排解情绪的方式就突然变成了写字画画这样高大上的活动了。
  现在想起来,两个人小时候她追他躲她猜他藏的日子,也挺快乐的。
  可是突然间,家里就变故一桩接着一桩,顾策彻底给自己带牢了沉稳可靠的面具,从那一刻起,她莫名就觉得他变得遥远了。
  那时候,她常常有一种无力感,她越是在意越是想要关心他,越是猜不出顾策在想什么,等到后来他入了官场,越发喜怒不形于色,她甚至连他到底是欢喜还是强颜欢笑,是平静还是怒火中烧都分不清了,那是一种特别无力特别挫败的感觉。
  直到她栖身画中,与他日日相对,不用忐忑会不会说错话,不用担忧会不会打扰到他的公务,更不用害怕会被请走,她想怎么观察就怎么观察,想看就看个够,除了顾大人不会回应她之外,其他一切都是她梦中祈求的那种相处。
  对于顾策的答案,苏染染惊讶过后,倒是松了一口气。
  之前金子洛上门那几日,石青可是一日不落的跑过来,说是家中不忙,来陪苏染染做绣活,实际上眼睛却一直盯着顾策他们那屋呢,这可把苏染染给吓坏了,恨不得寸步不离的守着石青,就怕她跑去找金子洛,做出什么糊涂事。
  若是以后他不会经常登门,那就再好不过了,这样苏染染就不用左右为难了。
  苏染染这边松了一口气,那边顾策却不知她心中所想。
  一想到前几日师妹和金子洛两个人笑哈哈聊天的模样,顾策心中就别扭又警惕,突然就有些后悔之前教了金子洛那么多东西,甚至在想,他明天去了学堂,要不要去和夫子说一说这件事,请夫子考问那家伙的时候加深点难度?
  因为这件事,顾策这画也作不下去了。画画这事其实就是如此,灵感来了,构思画图都特别快,要是感觉不对,下不去笔的时候也是常有的。
  顾策现在觉得自己就是后者,他也不纠结了,干脆的放下了笔。
  苏染染见他放下了笔,便赶紧将今日过来寻他的另一个来意说了:“咱家终于要买地了,爹娘这几天一直在等你有空呢,咱们赶紧走,去爹娘屋里商量商量这事儿要如何操作。”
  买地的事是苏染染一心盼着的,这会就有点小兴奋,顾策却是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从前家中的事,都是师父师娘一起作主的,怎么这次却要找他们两个也一起过去商量了?
  他哪里知道,这全都是苏染染的主意。
  小姑娘好像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解惑道:“师兄呀,你以后可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些事自然要多操心才行啊。咱家以前没买过地,第一次买自然要谨慎,你书读的多,有学问,一会多帮着爹娘出出主意啊。”
  苏染染这话说的其实有些心虚,此时的顾策不过十三岁,从前这个时候还是只知道读书的无忧少年呢,如今却要被她拉着提前成长了。
  这还是一家人第一次如此正式的聚在一起商量一件事。
  首先是买地这件事,全家人都是赞同的,尤其是苏染染,就差把脚都举起来了。
  陈大勇靠在床头,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对顾策道:“我和你师娘准备把这次杨少爷补的四十两银子都拿出来,咱们自己再添十两,先凑五十两出来。你好好算一算,怎么能多买点,要青石子村附近的,地尽量连在一起的。”
  其实这个时候,不是买地的好时机。毕竟今年的谷物已经种下了,却还没到秋收的时候,一般人家是不会在这时候卖地的,不然就要损失一年的收成了,尤其是他们还要尽量买连在一起的。
  从前家中大事小情,都是陈大勇夫妻两个一手操持的,苏染染是不感兴趣,顾策却是不好意思去掺和。
  如今突然被如此重视,顾策不由挺直了腰板,捏了捏自己的袖口,斟酌了许久,理清了思路才开口:“如果师父师娘是为了自家吃用,咱们就得买几亩良田,余下的买荒地,若是家中尚有余银应付日常开销,短期内不着急有出息的话,我倒觉得全都买荒地更好。“
  他解释道:“如今官府为了鼓励开荒,已经将免税的年份延长到了三年。荒地要靠养,头一年没有多少收成,我们也不收租,让佃户多少攒下些粮食,他们也能有干劲。等到第二年的时候,我们再正常收租。之前夫子家里买地,都是通过的牙行,我明日午休的时候先去找他们打听打听价格,若是买的多,我觉得咱们不如直接去找村长谈价钱,将牙行的佣金给他,选地办手续和往外租地的事也托付给他,这样将来咱们可是能省不少力的。”
  陈大勇一脸得意的点头:“我就说阿策脑子聪明吧,我看这个法子行。”
  苏染染一句话没说,只是屁颠屁颠的跑过去给顾策倒了一杯茶。
  和将来在家中也沉默是金的顾大人相比,现在这个明明更喜欢一句话把事情说完,却仍然为了让他们听的明白些一点点细致讲解的顾策,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苏娘子笑着拍板道:“行,阿策,这几日你就辛苦点,好好张罗张罗,我是半点不懂这些的,这事儿就按你说的办,师娘只管出银子。”
  第37章 官差上门。
  事情定下来了, 苏染染心情大好的去洗了甜瓜,端上来一家人分着吃了。除了苏娘子那份,其他人吃的甜瓜都是在井水里冰了大半天的, 吃进肚子里又冰又甜, 感觉一身的暑热都被驱散了。夜里苏染染还做了一个美梦,梦到了她自己坐在田里, 四周堆满了粮食。
  盛夏时节, 人们起的都比往常早了许多。
  顾策自从读书之后, 就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无论寒暑。从前他起床的时候,家里人都还在睡, 院子里一片寂静,他做什么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段时日却是与从前大不同了。
  不只是这点, 顾策能感觉到生活中有了许多他说不清不曾留意到的改变, 让他离开时脚步越来越轻快,归家时心情越来越迫切。
  因为午休的时候要去牙行,这日他特意早起了一刻钟, 准备多背一页书。
  他起床洗漱之后,按照习惯到了屋后的空地,先背了两页书, 然后练了一会拳, 练完拳又将之前背过的两页书温习了一遍。等他再回到院子里,师妹已经陪着师娘在院子里溜弯了, 白大娘已经帮他打好了水送到了屋里,早饭也开始往桌上端了。
  顾策练拳练出了一身的汗,和苏娘子打过招呼之后, 便先回屋重新擦洗了一番,然后才出门去主屋帮忙将师父搀扶出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起了早饭。
  他发现今日师妹心情极好,浇花端饭的时候,口中都在哼着欢快的小调,猜到她是因为昨日商定的事,觉得好笑之余,心中一动,试探着提出了邀请:“师娘与师妹若是有时间,等我午休的时候回来接你们,咱们一块去牙行打听打听如何?就当出去散散心了。”
  苏染染立刻心动了。
  上辈子她总听陈老太太念叨要攒钱买地,可惜直到她和顾策离开青石子村老太太也没能如愿,后来她在顾家,也曾听那几位妯娌一脸骄傲的说起她们陪嫁过来的庄子田地都有哪些收成,还要拿这些出息再置办多少田地等等,也是听得一脸羡慕。上次她劝苏娘子时假借金家妇人说的那些话,其实就是上辈子在顾家听到过的。
  可是光听人家说要买地买地,她还真的不知道这田地到底多少钱一亩,要如何买卖呢,她想去听一听看一看。
  难得女儿想出门,陈大勇立刻二话不说就应了,还说一会要拿银子给他们,路上买东西用。苏娘子却是摇头说她不想去,只是叮嘱了顾策几句,要他到时候留意时间别耽误了下晌的课,又说天热,让苏染染提前备好伞。
  和苏染染约好了回来接她的时辰,顾策这才提着书篮出了门。
  苏染染上晌的时间,就一直兴致勃勃的缠着陈大勇说种田那点事了,父女两个都是一知半解的,凑在一起说的还挺热闹,苏娘子先是被逗的不行,后面盯着自家男人满面笑容的模样,却是慢慢的不说话了,一脸的若有所思。
  因为知道苏染染吃完晌午饭就要出去,白大娘早早的做好了饭。
  一家人吃完了饭,苏娘子叮嘱了女儿几句出门要小心的话,就和陈大勇回屋午睡去了。
  苏染染换好了衣裳,就坐在窗前,一边画绣样一边等顾策回来接她,结果没等到顾策回来,却先等来了官差上门。
  老百姓对官府之人都是敬畏的,白娘子一开门,见到两个衙役打扮的人站在外面,当时就慌了手脚,声音都有点发颤了,半点没有往日的爽利劲。
  “两、两位、两位官爷有事?”
  那两位倒是挺客气的,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还冲着白大娘笑了笑:“大娘,至斋学堂的顾策是住在这里吧?”
  白大娘赶紧点头称是,那人便道:“那就好,我们奉县太爷之命来请顾策的家人,请他们随我们走一趟。”
  白大娘想到怀着身子的苏娘子,大着胆子对外面的两位道:“劳烦您二位在这等一等,我先去和主人家说一声。”
  说着,她就将门关上了,一路小跑着就要往主屋去送信,被走出门来的苏染染拦了一个正着。
  苏染染的厢房离院门近一些,刚才又坐在窗边,隐隐约约的听到了几句,立刻拿起了帷帽和荷包往外走。
  她让白大娘先别进屋送信,自己戴上帷帽开了院门,出了门去,向那两个衙役行礼问好,一边将手中的碎银递了上去,一边笑着问道:“劳烦二位大人指点两句,不知知县大人传召我们一家是为何事?可是兄长那边有什么事?不知道能不能请两位通融一二,让小女子一人代表前往?非是我等不敬,实在是爹爹有腿伤在身行动不便,娘亲怀有身孕身子虚弱一直在家中静养。”
  这两位听了苏染染的话,都面露惊讶,显然之前并未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两人凑在一起低声合计了几句,也不接苏染染的银子,矮胖的那位更年长一些的,呵呵笑道:“小丫头倒是挺有胆色,与你那兄长有几分相像,你家爹娘倒是好福气。既是你家长辈都行动不便,便多给你们一些时间,我们先回去复命,你快去想法子雇辆马车,让人送你们过去至斋学堂拜见大人吧。”
  苏染染听到这里,便放下心来,知道这次多半是好事了,她谢过二人,目送他们离去,这才回了院子,亲自去主屋和爹娘说起了这事,又拿了银子给白大娘,劳烦她去前街商铺那边寻人租辆马车,过来接一下他们。
  还没等白大娘出门,就有金家的人赶着马车上门了。那车夫还是苏染染熟悉的人,就是上次金如意打发赶车送他们一家回来的那位。
  一家人半点不敢耽搁,连问一句都顾不上,赶紧换了衣裳上了车出发了,路上苏染染才问这位大叔怎么会知道她家要用车的。
  那车夫憨厚的笑道:“是我家老爷得了舅老爷让人过来送的口信,这才吩咐我套车过来接你们去学堂的,听说那边今日来了好多贵人,不只知县大人来了,我家舅老爷还有好几位官爷都过来了,这会儿都在学堂呢,说是过来嘉奖什么人的。”
  这车夫应该是得了金家人的吩咐,故意透露消息让他们宽心的。
  苏染染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便去关注爹娘的情况。
  陈大勇还好,毕竟是走南闯北过的人。苏娘子却是一直绷着一根弦,听了这话,才松了一口气,软软的向后靠去。苏染染一摸她的手,竟是一手的汗。
  这会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至斋学堂外面,此时却是围了不少的人,一个个顶着大太阳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可惜除了守在外面的衙役,什么也看不到。
  苏染染他们一来,立刻成了这些人瞩目的焦点。她这会儿却半点也顾不上紧张了,一边要顾着爹,一边要安抚娘,等下了车,她立刻跑去和衙役说明了身份,巧的很,去她家送信那两个衙役也在外面,见了她还好心过来帮了忙,一起将陈大勇搀扶了进去。
  至斋学堂里面有一个小礼堂,是每月月考之后,夫子集合所有班的学生宣读成绩,和诵读优秀文章的地方,今日知县大人就选了这里召见众人。
  苏染染他们到的时候,刚刚上任不久的金县丞正在讲话,话语慷慨激昂,全是鼓励学子们要好好学成文武艺,将来好报效朝廷报效国家的话,等他讲完,知县大人才出场。
  因为知县一行人坐在高台之上,其他人都是在下面听训,苏染染也没敢抬头窥探知县大人的长相,只是听声音,竟莫名觉得有几分耳熟。
  知县大人半点架子没有,闲话家常一般的就开了口,直接说明了来意,他是来给几位少年义士送赏银来的,顺便见识一下至斋先生考问学生,涨涨学问。
  他们此次前来,果然与前些日子山里的动静有关。
  据知县大人所说,那夜风大,有上山打猎的生火之后没有熄灭,不小心引起了山火。幸好那夜有至斋学堂的学子和好友一起相约登山夜游,发现了险情,这位学子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带着伙伴们一起成功阻止了山火蔓延和山体继续崩塌,救下了青阳山和山中的无数生灵,立下了大功。
  知县大人查明了此事,感叹这几位的少年义气,智勇双全,就起了亲自一见之心,正好听闻今日其中的一位也要来考至斋学堂,知县大人起了好奇之心,便干脆选了这一日过来青阳镇凑个热闹,顺便将赏银送到。
  那个立下大功的至斋学堂的学子自然就是顾策了,他的那几位一同做了好事的好友今日也被宣召了过来。
  苏染染抬头看过去,就见童年和杨元贺两个人,一个吊着胳膊一个拄着拐杖,虽然都受了伤,却是都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反倒是完好无损半点伤没有的金子洛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一副受了打击的模样,四个人中,只有站在最中间的顾策一派淡定,应对自如。
  第38章 本官等着看你的选择。……
  有些人就是这样, 明明站在人群中,不是最高的,也不是最强壮的, 不是衣着最华丽的, 却永远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顾策就是这样的人。
  儿子如此争气, 陈大勇夫妇站在人群中, 腰板都挺的直直的, 尤其是陈大勇,那脸上的笑都没法看了。
  苏染染则是趁着大家都看向几个少年的时候,做贼一般往知县大人那边看了几眼。这位大人长的浓眉大眼, 身高腿长,十分英武, 笑起来却像变了一个人, 看着就是一个没脾气的老好人, 哪怕穿着官服,也让人畏惧不起来。
  一般人会这样觉得,有心人却不会被这表象迷糊住了, 眼睛稍微利一点的,就能从外面那些衙役的状态和下属官吏们对知县大人的敬畏之中看出端倪,推断出这位也是一个有手腕的。
  苏染染不敢多看, 看清了长相就立刻收回了目光, 只觉得这位有些眼熟,似是曾经在顾策书房见过与他长相相像的人, 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了,可知不是常客。
  她收回了视线,那位知县大人却是光明正大的往这边看了好几回, 引的他身边的人也一直往这边瞟,想看看这边站了什么人。
  知县大人慢悠悠的夸赞了一番四人所为,又夸刚才金县丞所言字字珠玑,勉励在场的学子要将那番话铭记在心,这才进入正题,让人将赏银端了上来。
  赏银一共二百两,每人五十两。除了赏银,知县个人还送了这四人每人一张他自制的名帖,上面已经分别写好了四人的名字,言明若是将来有事,可以持此帖直接去县衙求见。
  若说那五十两银子让人羡慕,这名帖就让人眼红了。
  此时在场的,除了至斋学堂的夫子学生,镇上有点头脸的人家,甚至附近消息灵通的乡绅都赶了过来,此时一个个的,看着顾策他们的目光就都不一样了。
  该夸的夸了,该赏的赏了,知县大人这才点头让四人离开,转身与前来拜见他的众人寒暄起来。
  四个人转身就看到了苏染染他们,顾策立刻一脸紧张的快步跑了过来,其他三个互相看了看,也跟在了他身后。
  顾策刚走到近前,陈大勇就伸出一只大手,啪啪的拍了两下少年的肩膀,虽然什么也没说,那自豪之情却已经在脸上写的明明白白了。顾策却是一脸的紧张,眼中还有警惕之色,悄声问他们怎么来了。
  陈大勇看他这副样子有点懵,也压低了声音回道:“有官差上门,说是知县大人要见我们,我们就过来了,是金少爷他爹安排的马车去接的我们。阿策呀,我们是不是不应该来呀?可是大人传召,我们不来也不行呀。我看大人忙得很,也没空见我们吧。那要不,咱现在就回去吧。”
  顾策听了这话,不由皱紧了眉头,苏染染赶紧伸手扯了扯他,提醒道:“师兄,大家都在看着你呢,有事回去说。”
  金子洛挺着小胸脯,豪气的拍了拍顾策的肩膀:“没事,有我爹呢,既然他知道这事,还派马车去接人了,那肯定不是坏事。”
  顾策闪身让了让,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很无情的提醒某人道:“你要不要躲墙角去背会书?刚才最后那题你答的实在是……。”
  金子洛立刻飞扑过去要捂顾策的嘴,童年刚要伸手去拦,人家自己就站住了。原来是有衙役搬了几把椅子过来,放到了众人身后。
  领头的传话道:“这是大人的吩咐,念及几位有伤在身,特意赐下座来。大人还说了,让诸位再等一等,待会他还有事要说。”
  一群人落了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等着了。